小飛之死

我也不知道那天會出這樣的意外。

那天是周末。一早,我還在睡夢中,手機就響了。小飛不耐煩的聲音,險些震破我的耳膜。

徐哥,起床了嗎?

我恍然想起,昨日約好,今天陪小飛去臥龍崮。他還說中午請我吃蒙山烤全羊。

天有些灰蒙蒙的。我駕駛小貨車,先幫小飛裝上那套裝備。沒多會兒,就到了郊外的臥龍崮。

待攀到一處崮頂,小飛選好位置,跟往常一樣,先測了測風向。或許是風力不足,他有些失望。

我說,算了,改日再來。他卻固執,等等看。

我倆便選了一塊岩石,並肩坐下,看空中盤旋的鳥。

其實,我一直搞不清楚,小飛是犯了哪門神經,玩啥不好,偏偏玩著這種提腦袋的活兒。

小飛從不在乎,說這是一種刺激,一種感覺。

小飛是我的高中同學。大學畢業,分到一家職能部門。按說老實本分,這些年下來,混個科長主任當當,不成問題。可他卻把心思用偏了,什麽攀岩,什麽蹦極,什麽衝浪,越危險他越興奮,從沒安穩過。家人和同學都勸他,可他振振有辭,說現在的生活空間擁擠堵塞,就像擠在令人窒息的罐頭裏一樣,太沒意思了。

單位裏的人,漸漸把他當成異類。

去年,這家夥不知從哪裏搞到一架私人製作的小飛機,要拉到公路上起飛。一幫同學都趕去湊熱鬧。結果發動起來滑行了百十米,飛機翅膀就讓路邊的樹給碰斷了,小飛臉上也掛滿了彩。

這種盲目的行為,太危險了,很快惹起家人的一致反對。我也勸他現實些,工作單位好,媳婦又漂亮,瞎折騰啥?他直截了當,嗆了我一句,地上的雞鴨咋知天上雄鷹的事。

我竟成了雞鴨,一賭氣也懶得理他。

今年一開春,小飛又瞞著家人,從網上買來一架以色列滑翔傘。整個人便迷上了,有空就偷偷帶到山上玩。我給一家公司配貨,有輛小貨車,自然成了他的最佳搭檔。記得第一次,他終於借助滑翔傘飛了起來。興奮地在空中張牙舞爪,又喊又叫,模樣極像一隻飛到空中的鴨子。

接下來,小飛一次次升空,一次次沉迷在這種極端美妙的感覺裏,快樂而孤獨著。

起風了!小飛大聲喊著。我忍不住問他,在空中飛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他仰天一笑,伸開雙臂揮動幾下,說,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我以為他是故作玄虛,又問,是不是神話小說裏描述的那種飄飄欲仙,天人合一的感覺?

小飛沒有回答,蠱惑我一試便知。我連連搖頭說,我可沒你那賊膽。

風力最終達到了要求。小飛一切妥當,迫不及待,打開滑翔傘,助跑幾步,整個人就被那架天藍色的呈飽滿狀態的玩意兒拽向空中,一下子離開崖邊,飛了起來,飄在半空。

我抻著鴨脖望著小飛,徒生感歎。

往常,都是在山崮下接應他。可就在我走到半山腰時,偶然瞟見那傘突然癟了半邊,隨即疾速下墜,掉到了我看不見的地方。我嚇傻了,慌忙磕磕絆絆去找。費了半天,才在半山腰的亂石堆中找到了小飛。他的半邊腦袋碎了。

我一邊背起他一邊呼救。小飛很快被附近的人幫著抬下山。救護車還沒送到醫院,人就不行了。

隨後趕來的家人圍著小飛的屍體,哭天嚎地。

小飛的死,我似乎成了罪魁禍首。小飛的媳婦瘋了似的給了我一耳光,責罵我害了小飛,為何不阻攔他,為何不告訴家人。我像一截木頭戳在一旁,無話可說,除了悲傷,心裏有些恨小飛,隻顧自己瘋狂,太不負責任了。

送別小飛那天,一幫同學和朋友還是零零散散來到殯儀館。

有人說,可惜了,那麽年輕。也有人說純粹是自己找死。好像談論的這個人,就像一隻無意間落在他們腳下的一隻死鳥。

我十分苦悶。問,小飛與你們是朋友對不對?他是你們的朋友對不對?可你們有誰敢說了解他?

沒人再吭聲。

許久,就見一縷青煙從高聳入雲的煙筒裏嫋嫋飄出。

不知誰喊了一聲,小飛這回可徹底升天了。

我聞之一顫,暗想,小飛在天堂那邊,一定會插上一對翅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