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夏天

我童年的夏天大多是在水中度過的。那一彎清清涼涼的河水,就是我整個童年的一段速寫。每到夏天,我就和同伴一起泡在河裏,玩在水中,讓涼爽的河水衝走夏日的炎熱,也衝響童年的歡聲笑語。等輕輕柔柔的河水無聲無息地洗去我滿身稚氣的時候,我也就長大了,離開了那條跳躍著愛鬧的魚兒、彈奏著嘩嘩樂聲、流淌著童年歡笑的沮水河。

那是條充滿魅力的小河,有著少女般婀娜的身段,奔流著清澈透明的碧水,隱藏著無數的奧秘與歡樂。

開始下河時我們總是很小心,生怕被流水衝走。河水總是清清涼涼的,冒然下去,會冷得人一激靈,涼意沁入心骨。大人怕我們出事,一到夏天就嚴禁我們下河。可他們都很忙,顧不上管我們。我們就偷偷跑到河邊,呼呼啦啦脫光衣褲,光著屁股就玩起水來。我不知道那時候河水怎麽有那麽大的魅力,甘願冒著被大人發現而責罰的危險,一次次溜下河去。

剛開始我們隻在河邊的淺水中嬉鬧或者抓魚,從不向深處去。隨著膽子和年齡的與時俱增,我們就一步步試探著走進了深水,走過了河心,走向了對岸。多年之後想想,其實我們的生活、工作,乃至人生不也是這樣,總是在摸索試探中一步步走過的嗎?

記不清喝了多少河水,隻記得沉下去,喝了水,又浮上來,心裏一怕,就趕忙往淺水處跑,或者在岸上喘喘氣,壓壓驚魂未定的心,然後又撲向河水。就這樣反反複複,沉沉浮浮,整日裏,你喊我叫,充滿了愉快而稚嫩的歡笑。

記得為了速成,我曾請鄰家趙兄教我學遊泳。他一把抱起我,遠遠地拋向深潭,“撲嗵”一聲就沉了下去,“咕嘟咕嘟”喝了十幾口水,嚇得我四肢亂揮,撲騰得水花四濺,整個人在河中載浮載沉,惹得同伴們開心地大笑,而我卻狼狽逃竄,再也不敢速成了。

那是一個不足百平米的大回水灣,河水在這裏打著旋渦匯成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潭。聽大人們說,潭中曾淹死過許多人,會水的,不會水的都有,因此水中的孤魂野鬼特別多。在此玩水,稍不留意,就會被水鬼勾去。小時候不懂事,信以為真,聽了自然害怕。加上這次驚嚇,就再也不敢靠近那深潭半步了。好在此潭上遊不遠處,還有一個小潭,隻有一米多深,正好適合我們小孩戲水,我們同齡的小夥伴就在此戲水遊泳,與大孩子們涇渭分明,各玩各的,相得益彰。

在水中玩夠了,我們就到河邊抓魚。魚是很精滑的生靈,可碰到我們一群調皮的孩子,常常也無計可施。為了捕魚,我們找來許多紗布、竹筐、網兜和鐵絲,製成各種簡陋而實用的捕魚器具。淺水處,用紗布、網兜和竹筐圍堵抓捕。深水處,就用網粘電打。我記得有一種叫“黃骨頭”的魚最好逮,常常隱身淺水邊的卵石下,隻要在石的四周先布下水網,再慢慢翻開石頭,它就無處可逃了。最難捕捉的是小白魚,它行動迅捷,快如閃電,很少靜伏隱藏,誰要抓到它,可算了不起的事,足夠沾沾自喜一整天,讓別的夥伴羨慕。

月夜是小河最美的時候,水嘩嘩地在夜風中輕流,潔白的月色灑在平靜流動的水麵上,如同灑下了滿地碎銀,閃著星一般晶亮的銀光。赤足走入水中,劃動河水漾起圈圈漣漪,打碎了倒映在河中的明月,也幻化出更多閃爍的銀星。放眼望去,長長的河麵上仿佛有成千上萬條魚一起翻踴躍動。忍不住撿起一塊卵石擊去,“撲嗵”一聲,嚇得魚兒和星星都躲入水中不見了,隻留下充滿無限幻想的我,對著河麵上**起的層層波紋呆呆出神。

現在,多少年過去了,我早已趟出了故鄉那條小河,飄浮在人生的長河中。可每到夏天,當我帶著兒子來到河邊,看著他和許多孩子在清清的河水中歡快地戲水時,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童年,想起那條寫滿童年故事的小河,還有童年的夢。

原載《人民代表報》2003年9月16日第1625期第4版記憶中不滅的渠

再見到這條渠的時候,渠已不再是“渠”,而是路。原來那條流淌著清清河水,鋪架著枕木小橋的渠已經被填平了。怎麽就填了呢?怎麽能填呢?是什麽時候填的呢?

我追尋著小時候的記憶走上長長的渠堤。不,過去它是渠堤。現在,渠被填了,它就成了一條鋪滿渣土的鄉間小道。我不知道為什麽要填了渠,是它老了?還是一切都變了?

我依稀尋出老渠過去的身影,卻尋不出汩汩長流的渠水。我認識這條渠的時候,它是那樣的青春活力,源源不斷的清清河水,從奔流不息的沮水河中被引入渠中,從渠的一頭一直歡快地流到盡頭,流進百畝農田,流進青青秧苗,流進我們的心脈。其實,我並沒吃過多少渠水灌溉的稻米。沿渠左岸大片大片農田裏產出的稻米,在那個年代大部分都當作商品糧上交了,能輾轉進入我們碗中的,都是幸運米。吃了幸運米,一生都是幸運的、幸福的。

老渠完全是人工修成,右邊依地就勢,左邊是半人高的土壘渠堤,從小鎮最北端的關口埡沮河邊,軌道般一直延伸到小鎮南邊,然後打盤轉向,倏地變細變小,好幾裏長的老渠就漸漸消失在田陌房舍間。渠左那條人工壘成的一米多寬的擋水堤既可以走人,還可以走車馬——馬拉板車和手推車。一些藝高膽大的人,也在上麵騎自行車,拐來扭去,晃晃悠悠。看得我既羨慕,又擔心。

為方便人們通行,渠堤上每隔不遠就橫架著一些枕木鋪就的寬窄不等的小橋,看上去頗有些小橋流水人家的水鄉風韻。十來歲的時候,我就開始與這條小渠親密接觸。記得剛開始從長長的渠堤上走過時,常常有一種難以抑製的興奮和幸福在心中一如渠水輕輕流淌。因為這之前的一段時間,我生活在小鎮的一個高寒山村,那裏條件非常艱苦,吃水用水都很困難。遇到幹旱季節,還得到幾十裏外的溪澗或水庫中取水,十分不便。來到小鎮,走上老渠,我就像走進了城市,走進了繁華。而渠中日夜不停流淌的清清河水,輕易地就沁到我心中,一直流到現在,嘩嘩不停。

渠堤很是筆直規整,雖曆經風雨,依然城牆般屹立著,一邊護著一渠清水緩緩穿過小鎮;一邊擔負著人畜的日常行走。我不知道它是怎麽來的,又有多少歲月了。那時也沒想著去問問大人,翻翻它的檔案,現在更是無從知曉了。是啊,誰還會去關心一條已經填沒了的老渠呢?

小時候每次從渠上走過,我都要隨手拽一些渠邊生長的蔥鬱水草,然後邊走邊丟進渠裏,看著它們小船一樣順水飄走。我覺得這樣很好玩,仿佛隨水飄走的不是一根根水草,而是我,或者我的夢,向著遙遠的地方,飄搖而去。

因為是引沮河之水入渠,渠水不僅一年四季清純明澈,而且還可以浣紗、洗菜,甚至停水的時候,直接挑來飲用。渠裏的水平常不是很多,我常和院子裏的小夥伴們一起走進渠裏,去丈量它的寬厚,享受它的慈祥。有時,我們也帶了籮筐、網兜和瓶子、盆子,沿著渠的盡頭,一路逆水而上,一籮筐一籮筐的兜著水。自然,水是兜不住的,兜住的隻有活蹦亂跳的小魚小蝦,還有一些不知名的水蟲。一路從響午兜到落霞,兜的魚兒不一定很多,但收獲的卻是夏日的開心和快樂。以至多年以後想起那段時光,仍然感覺很幸福、很有情趣。

與渠的這種親近很多,直到我初中畢業離開小鎮。每次下渠,幾個半大的孩子都要從渠尾兜到渠頭,弄得滿身是泥,瓶瓶罐罐裏裝滿了魚蝦。雖然每次捕獲的魚兒不同,但收獲的快樂卻相同。尤其是渠的源頭,更讓我們迷戀和好奇,感覺特別好玩。那裏有一段人工開鑿的引水暗洞,還有一個分流渠閘。渠閘由一個巨大的H型混凝土涵溝構成,在H的橫豎上,各有一個木板水閘,插上一塊塊的厚木板,就能擋住河水,控製水流量。需灌溉農田時,就打開注入溝渠的木閘,增加排向河內的閘板,水就大都進入渠中,渠中就水位大漲,然後千葉百脈地流向一塊塊稻田。要不就抽出橫閘木板,或者讓其半開半合,分流一部分河水,僅容一線注入渠中,保持渠水清源長流,不斷不休。因為有了這個去處,夏天我們在渠裏河中玩水消暑、捉迷藏;冬天就爬上小丘一樣光光的水泥閘墩曬太陽。至於那個神秘幽暗的引水洞,雖然不是很長,但卻無數次引誘我們半入其中,又一次次嚇得退了回來,讓我們知道了什麽叫神秘、敬畏和渺小。

兒時之渠現在早已不複存在,原來流水的渠槽裏早已填滿了渣土。如此,路倒是變寬了,可水卻變沒了。走在變寬變平了老渠上,撫風追昔,真是讓人感慨滄海桑田,世事變遷。現在,20多年過去了,雖然歲月變老了,可時代變亮了。雖然老渠變沒了,可兒時的夢還在。沮水清清,源遠流長。兒時歡樂幸福的夢,依舊在心中的老渠中汩汩流淌,輕輕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