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

夜，哭了。那滿天落下的雨水，就是她的淚。淚水打濕了我所在的這個小城。小城卻異常地歡愉起來、興奮起來，在斜斜直直的雨絲中舞起街燈的長發，迎向天空，如癡如醉，一任車馬濺起片片夜雨，打濕她繁華漂亮的裙裾。

開始，夜隻是輕輕地抽泣，從高天雲霧的指縫間灑落點點晶晶瑩瑩的淚水。慢慢地，夜越哭越凶。等大滴大滴的淚水密密麻麻的灑落窗台，灑滿窗葉時我才知道，夜真的哭了，而且還哭得那麽厲害、那麽感人。是高興，還是悲傷？

夜是不常哭的，她成熟得比一個飽經滄桑的世紀老人還成熟。倘若不是動了真情，不會這樣平靜地痛哭，淚如雨注。

我站在風的背後聆聽夜的哭泣。我覺得，沒有雷聲伴奏，沒有閃電打光的舞台上，夜的哭泣最美最有韻致，原聲原唱，真汁真味。那聲音似歌似吟，若有若無，淅淅瀝瀝，朦朦朧朧，霧一般地飄渺美麗。有心去傾聽，什麽也聽不清，隻感覺到處一片“唰唰”聲，唯有濕濕、涼涼的氣息自天而降，彌漫四周，沁人心脾，最是真切。倘若稍一走神，又似有細細蒙蒙、錯落有致的樂聲充盈耳際，風掠草坡似地揚出一片優美的和聲，有高有低、有顫有韻，時而悠長、時而綿密、時而清脆、時而又低婉淒清……仿佛那風掠過的不是一片蔥鬱的草地，而是一排排密匝有序的琴弦。

不知道是誰惹得夜如此傷心，還是什麽值得開懷的好事逗得夜喜極而泣？我一向不喜歡揣測別人的心事，自然更不會去迎合奉諛，或者逢場作戲。傷心也好，快樂也罷，夜是無需我等凡夫俗子裝作善解人意的樣子去亦哭亦泣、亦笑亦歌的。隻是你若真的有心，就立在風吹不著、雨打不濕的地方看看夜的姿色，聽聽她的啜泣，便也是一種情懷，一種陶然，一種境界。

我尚不足達到這種境界。夜哭了，我的心情也會跟著陰鬱，從眼角到心底都潮潮濕濕的，似乎也下了一場雨。我看雨，不。應該是看夏夜哭泣，其實是想看我心。我心若夜，憂也泣，樂也泣。泣也躲在無人的地方，或者選擇這樣一個無人注意的時候，自由自在地讓心敞露，讓心放肆，讓心或喜或悲地或淅瀝小雨，或痛快淋漓地無聲大哭……夜隻是無聲地哭著，淋淋漓漓的淚水從掩住麵目的滿天雲霧間唰唰傾落，讓人一點也猜不出她的心思。小城幹久了，是該有一場這樣柔和的夜雨滋潤山川田野、莊稼樹木了。夜是為此而哭的麽？

站在風的背後也躲不開夜雨的浸染。四散飄飛的夜的淚水慢慢濕了我的頭發、我的眼睛、我的衣衫……仿佛我也成了夜的一滴淚水。我無力也不想真的完全躲進雨打不濕、水潑不進的空間逍遙快活。甚至我還有些殷切地希望那涼涼的夜雨把我從頭到腳、從外到裏淋個透濕，暴露本我。然而，人性的本能、生活的經驗還是讓我更深地躲進風的背後、窗的背後，隔著一層薄薄的玻璃，感受著夜的柔情，呼吸著滋潤的空氣，悠閑地享受著掛在眼前的一簾夜雨。

夜雨如注，但我的心卻在隨之潮濕隨之溫潤隨之清純之後，漸漸地明朗起來，亮若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