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堯治河

如果,厭倦了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的都市生活,或者心煩意躁六神不寧在哪裏都感到莫名的煩惱,甚至忐忑和不安,那麽,到這裏來,融入湛藍湛藍天空下的山、水、樹、石,以及它們組合的這片景致,一切都會改變。

一條河的昔與今

通往山裏的路開闊平坦,沿著峽穀與河流蜿蜒。一路隨處可見開天辟地、愚公移山的痕跡。那些人工鑿出的巨大的隧洞,穿越一座座厚實山體,串聯起一截一截的柏油公路。此時,進山的路上,我就在聽洪波局長講述路邊峽穀裏這條河的過去。

昔年,這條峽穀裏,唯一能夠自由通行的,就是這條堯治河的水。除此,就是那些長有翅膀的鳥。鳥是這世界上真正自由的動物,山,還有河,都阻隔不了它的到達。人類羨慕和向往,發明了飛機。時間在機翼下壓縮,人像鳥一樣,從一座山到另一座山之間,也有了飛行距離。山峰、河流、荊棘和落後阻隔住人們行走的腳步,卻阻隔不了人的思想與智慧。就像堯治河,蠻荒與閉塞,貧窮與落後,都阻止不了一座村追求美好,奔向富裕。

小河在穀底奔流,蛇一樣自由地暢行無阻。穀裏荊棘太多,草木參天,堯帝治河的痕跡,早已淹沒在時光之中。飛在天空的鳥,看不清河的蹤跡。即使目光犀利的鷹,也無法透過密密伸展在河流上方的雜草和樹木枝葉,雷達般鎖定河中某一條肥碩歡遊的魚。它們的食譜中,這條河的魚,早已排除在外。穀底裏沒有路,羊腸小道也難以抵達。山裏的人出行,隻能走山嶺。相對困難和險阻更多的河穀,峰嶺上的路還算從容。至少,它可以曲折忐忑地連通每個農家至學校的路。洪波少年時就無數次走在這樣的路上,幾十裏的山路,一批又一批十來歲的孩子,一走就是日落月升。

車停在創業園一側的堯治河黨員幹部培訓基地。時間局促,我們省略了許多沿河行走的美好,選擇由此開始丈量這方美麗山水。這是現代堯治河景區的核心,也是堯治河精神的發祥之地,教育意義更為濃厚。錦秀的自然風光中,飄揚著堯帝父子治山治水的曆史遺風,留下了三十多年前堯治河人艱苦創業的昂揚姿態。那些寫實過去的靜態場景,複原了曾經熱火朝天的豪邁與艱辛。那些肩挑背馱的雕塑,張揚著奮進的力量與鬥誌。創業之初,堯治河人就是靠著一股拚命擺脫貧窮的狠勁,攀懸崖,走絕壁,用力氣和堅韌,拚出了堯治河人的團結與不屈,開辟了出山的道路與美好前景。

沿著這條河,他們在懸崖絕壁間修築了二座水電站和多座水庫。每一座,都是精神和力量的凝聚。時光沉澱,現在,這些略顯蒼老的電站和水庫,以不同形態的鋼筋混凝土大壩,立成這條河的一道道獨特景致,攔出一個個風姿妖嬈的湖池,眸子般明麗。

因了這些湖,堯治河的山,更加嫵媚、秀麗、靈動,仿佛嵌上了一顆顆晶瑩的綠寶石,動**起滿山遍野的眼波。

站在壩前,麵對那些凝固的勞動姿態,所有的人都感慨和感動。那樣艱苦的條件,那樣落後的生產力,一群人在一個人的帶領下,在荊棘叢生、無路無徑通達的河流上築壩建站,得有多少次背扛肩挑的負重來回,多少個風雨光陰的交替跟進?1996年,第一次開建水庫時,一場史所罕見的山洪冷酷地衝毀了剛築到一半的壩體,500噸水泥、470多噸鋼筋和3萬多方砂石料築起的辛勞一夜之間全部歸結為零。心痛、氣憤、沮喪、無助、失望、灰心……像翻滾奔騰的河水,一起湧來,衝擊著人們的意誌。神傷之後,老支書孫開林不服氣,一摔衣袖,再次帶頭衝進工地。

曆史從來都是人民書寫的。和著汗水和淚水,堯治河人跟在孫開林身後,以血肉之軀,在峽穀天險之間,終於築起了巍巍大壩,留住奔騰不息的河水,締造了山間奇跡,堯鄉勝景。

以前這裏根本就沒有路。一路上,洪波說的最多的,就是這句話。他隨手一指,我就看到了懸崖峭壁,要麽,就是溝壑深澗。而此時,我們的腳步,卻穩健自如。天在河穀上方狹窄,像一條藍色的綢帶,飄在山頂。掛在山崖絕壁上的木板棧道,輕鬆地沿河一路伸展,忽左忽右,在山水與時光中交錯。一座座風味各異的石橋木橋,連接著此岸與對岸,於綠水青山之中,秀出一穀平坦、暢通與奇特。昔年粗糙荒蠻的山川,被精雕細刻成我們眼中的4A景區,一條河的風情,蜿蜒中透出清澈動人的秀麗和精致。

越過堯帝神峽中的攬勝峽上行,棧道曲曲折折,扭腰擺臀,沿河款款而舞。偶爾,一些依山就勢而築的台階或樓梯,調節著棧道的起伏與節奏,豐富起山水的跳躍景致,也不斷抬升著我們的高度。重巒疊嶂的峽穀幽靜,尋夢湖畔的輕風暖陽,飛流直下的如銀飛瀑,心情暢快歡流的河水,和那些精心布置的亭台館舍,陸續落入眼中,一次次感動著我們欣賞的目光。

再往上,風頭正勁的玻璃橋橫跨河麵,牽著兩側山頭的巍巍樓塔臨空高懸圓夢湖前的二級站之上,仿與白雲齊眉。這座橋,去年秋天,秋波帶我們輕盈行過。站在橋上,透過明亮的玻璃從正頂角度俯視腳下大壩,一種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愉悅迅速麻痹起我的神經。風挽著白雲從頭頂輕盈飄過,似乎一抬臂,就能握住雲的手。周圍的山都踩在腳下,渺小得微不足道。奔騰的河流纖細如線,脫閘而出的巨大水流不再是從下觀看時的那種雄壯霸氣,而是變得弧線圓潤秀氣。難怪許多人總喜歡高高在上呢?那種唯我獨尊、睥睨天下的感覺,就是舒暢。而走下橋,我依然是我,山依然是山。

有人說,圓夢湖以上,風光最是旖旎。山和水,盡露本真。山中,胡桃、紅豆杉、紫薇、蠟梅一眾珍稀植物星羅棋布,水裏,大鯢、烏龜、各種有鱗無鱗魚,暢遊歡快。而堯治河的隔壁,是洞河水係,清秀的姿色,純樸自然,別有風味。圍繞這些山水,堯帝書屋、農耕文化博物館、磷礦博物館、地質公園廣場一批獨具堯治河風味的場館,明珠散落,熠熠生輝。我們隨腳步訪了訪書屋與磷礦博物館,陣容的磅礴與博大,內涵的豐富與淵博,輕易就震撼了我們這些書生。如果,時間有富裕,或者更幸福一點暢想,倘若能夠安居於此,於書屋裏安靜地讀一些書,和家族龐大的磷的石頭們聊聊天,逍遙快活地遊遊山水,一生值了。

一座山的舍與納

腳步始終有些糾結,不知道該往哪裏落去。30多平方公裏的小村裏,現在處處是景,想看的太多,丈量不贏。行走在堯治河,不管哪裏,感覺不到這裏是礦區,大量開挖過山裏的石頭。一些礦還在繼續。但那種固化在腦海中土石**,遍地荒蕪,一片雜亂的舊時礦區景象,與這裏絲毫沒有吻合的痕跡。

石頭埋在山裏,開采有露天也有礦洞。最初,堯治河人誰也沒料到,河邊的深山裏,會有那麽多值錢的石頭。作為磷礦大縣,保康的磷儲量和品位居中原之首,是全國八大磷礦之一。這些石頭,大多分布在馬橋鎮。堯治河是其中之一,有保康縣含磷最好的石頭。

在堯治河的磷礦博物館,我們更真切地見識了這些石頭。它們以一種表演的姿勢,定格在一個個玻璃櫃裏。呈現出不同的麵貌和大小。這裏是它們的新舞台,它們不需要變成過磷酸鈣、磷酸二氫鉀、磷酸銨、三基磷酸鈉……它們的任務是用這種姿態告訴我們,不同的磷礦石是什麽樣子。自然,博物館裏,匯聚的不止是堯治河的石頭,也有全國其他地方的不同品種的磷礦石。石頭很多,形狀和顏色各異。這些石頭,在燈光裏變幻著色彩,豐富著我的見識。

“山大梁子多,出門就爬坡”。在堯治河,山一座連著一座,分不清哪座叫什麽,哪座藏著寶。1988年,在村支書孫開林帶領下,學堯帝,仿愚公,所有勞力一齊出動,劈山修路,鑿山開礦,用那些深深藏在山腹裏的石頭,換回了一村的富裕。而那些山,割舍的是石頭,收納的是秀水綠林。2019年9月,堯治河入選“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實踐創新基地。2020年5月,又入選“2020中國百佳避暑康養金地標榜”。

麵對這麽多山,那些曾經的礦洞已完全回填封閉,看不到絲毫痕跡。還在開采的,不知掩藏在哪些樹木之下,想看也不能看。但梨花山中的老龍洞,卻可以鑽進去,從山的肚腹之中,看一看山的神奇。

在秋波帶領下,舊年夏季,我們踏階而上時,石條邊一排白花驚豔了我,她們燦然挺立於明媚的陽光下,清雅而綽約,淡淡的香,似有若無地襲來。玉簪!快看,玉簪!同行的美女驚呼。原來這就是玉簪啊!早聽說過,卻第一次見到這花,這葉,這草。不注意,還以為是什麽無名野花。那葉子,一片片綠油油的光亮閃閃。那花,如簪似玉,潔白潔白,像那些嬌媚的女子,清秀可愛,白得令人憐惜。玉簪的出眾,就是美得純淨,美得含蓄。

台階伸到老龍山的半腰,鑽進山的巨嘴裏。這嘴,就是老龍宮。相傳,這是東海龍王的宮殿,地質變化由海底隆起之後,仍是龍王棲息休閑之所。宮殿闊大,差不多能納近千人齊聚,有龍宮的氣勢。前廳有石台石墩,兩條騰遊的雕塑巨龍活靈活現,似乎龍王仍在,水族興盛。殿內,傳說中的拜龍庭、騰龍池、老龍寢宮、龍女宮、九龍宮及龍宮壁畫、龍宮寶庫等景觀絢麗多彩、五光十色。裏麵的那方突兀而起的巨型岩石,方方正正,還真有些像老龍王的龍床。

越過宮殿往後行,曲腸通幽的山體溶洞折折繞繞,感覺向西北方向逐漸纏繞而上。洞內千姿百態的石與水,在五彩燈火中輝煌著奇形異狀、光怪陸離。行走其間,恍若隔世穿空,進入了充滿夢幻般的神奇世界,一座山的空靈與奇妙,在石與岩、水與池、燈與影、舍與納、昔與今的交錯中,不斷升騰、變化。

自老龍宮出來,我們已轉到山的背後,穿越了一座山的軀體。洞內,石岩**,筋骨嶙峋。洞外,滿目青翠,林木蔥鬱。佇立山中,山的雄偉、博大氣勢浩浩****,寬容與氣度令人動容。

在保康,每一座山都是如此,它們給予我們土地、房屋、莊稼、草木和一切人類賴以生存生活的物質,也給予我們跋涉的力量,家的溫暖和愛。

一個村的變與守

關於堯治河,有太多的故事和傳說,也有太多的精神與傳承。

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期,這裏滿山還是荒蕪與貧脊、落後與固守,生活在這座山裏的人們,每天守著傳統磨日子,“吃的供應糧,穿的爛衣裳,點的煤油燈,住的破草房”。整個村,看不到一棟磚瓦房,沒有一條水泥路,看不見一絲電燈光。出自山裏的泉流,也不願在此停留,紛紛奪路而去。

改變發生在1988年,以孫開林為支書的新一屆村黨委班子,組織動員村民發揚“自力更生、團結奮鬥、艱苦創業”的愚公精神,開始築壩發電、改田建園、興工辦廠。在荊棘遍野、荒蕪遍地的山野裏創業,其百倍的艱辛可想而知。沒有路,他們劈荊斬棘,用鐵鎬和力氣挖出進山之路。沒有資源,他們攔水發電,挖山賣石。沒有技術,他們誠請專家學者出謀劃策,指導發展。山裏漢子,不僅有蠻力,也有智慧。一個平均海拔1600米的深山窮村,在改革開放的時代潮流中悄無聲息地發生著改變。

磷礦的出現也許是必然,但發現它,絕對是偶然。一心思變的堯治河人,上蒼眷顧。那些祖祖輩輩們棄若敝屣的石頭,落在當代堯治河人眼裏,發生了神奇的變化,不再是砌屋壘田的原料和棄之深山不顧的廢物。1988年,梨花山戴家灣礦區一聲炮響,小村從此告別貧困。一車車石頭拉出深山,一箱箱財富回籠山林。十年巨變,到1998年,村子徹底擺脫貧困,一躍成為保康縣的“首富村”,躋身湖北省500強村和全國文明村。

村子富了,住房變了,道路變了,人們的穿著也變了,生活變了,精神變了,思想變了。曆史潮流浩浩****,總是在變與不變中滾滾向前。變富了的村子,沒有沉浸在自然資源消耗的短視行為上,他們借山就勢登高望遠,樹立長遠發展思想,創業之路及時從粗放的資源消耗型向精細的綠色環保型轉變,探索變化中的守恒不變。

不變就是守。守並非守舊,而是守傳統,守精神,守文明,守環境。2013年,挖山賣石二十多年的堯治河,開始了治山。15個露天采礦場、8個礦粉廠首先關閉,包括為堯治河帶來第一筆財富的戴家灣礦場。接著又叫停8個勘探項目,拒絕3家環保不達標的投資……過去一分力氣挖,現在十分力量治,一村人開始了水土治理、植被綠化。他們用廢石廢渣回填采空的礦洞,複墾因采礦挖得滿目瘡痍的山體,種草種樹,美化環境,以4A的標準發力建設小村,讓山水恢複原有綠意與靈秀,礦區變成景區。

時光在走,村貌在變。短短幾年,堯治河又是一片山清水秀,67個景點如珠散布。地質公園、磷礦博物館、農耕博物館、日月廣場、堯子書院等人文景觀星羅棋布於高山峽穀、瀑布、池湖的自然風光之中。堯治河守住了這方青山綠水。

行走在堯治河,稍加留心,對這種變化就會深刻感知,連綿起伏的山中,看不到**的礦場,亂扔的垃圾,橫流的汙水……山巒秀穀中,一棟棟粉牆紅瓦的別墅林立其間,環境清幽,幹淨整潔。據同行的當地人介紹,村裏還建立了村規民約和文明規範,每個村民都自覺遵守。現在村裏,基本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這讓我想起十幾年前第一次走進堯治河,見到一棟房屋以為是食宿的別墅,走進去才發現,原來是民居。貽笑大方。

走下老龍山,登臨風雨樓眺望,身後,群峰巍峨,連綿起伏,綠浪滔天。眼下,一片綠色如波峰浪穀,闊如汪洋……

花海重陽

從重陽回來,油菜花還在腦中**漾,像微波初興的海,開出了花的壯觀,也開出了我心中最美的記憶。保康的作家微信群裏,有人在討論油菜花到底有多大。傳媒上說,油菜花有萬畝。認真的作家,覺得有些抽象。萬畝有多大,看不看得到頭?我似乎不敏感。寫慣了文字,對數字反而遲鈍起來,隻覺得滿眼都是金黃色。鮮嫩耀眼的油菜花從每座山巒,一直延展到河邊,像流淌的金色瀑布,漫山遍野地匯進河邊那塊最大的油菜花地裏,聚成一片繁華的花的海洋。我看花了眼。

花海的中央,就是這次“荊山沮水,花海重陽”的主會場。從遠山上看去,容納千人的偌大一個會場,在一片花海中,如同落在桌上的一塊餅幹。微風中,飄浮在空中的幾隻巨大的鮮紅氣球,拽著長長的條幅,猶如文章中的一個個標點,在一片金黃中蝌蚪般輕輕遊動,一會兒像逗號,一會兒像感歎號,惹人注目,也引人感歎。

之前,我們幾個還說要去婺源的。時間還沒定好,就傳來馬良舉辦油菜花節的消息。婺源是全國聞名的油菜花之鄉,去婺源是為了看油菜花。既然身邊就能看,何必要跑那麽遠?

坐在車上一路往南,不多久,零零散散的油菜花就開始進入視線,像掛在山間的黃毯,有的方方正正,有的卷角曲邊;有的嵌在麥地中央,有的壘成一坡梯田。在山間高架橋接通的高速公路上看兩邊,一塊塊金黃從眼前一亮而過的瞬間,你一定會為這樣的春色撩動**,心想,要是住在這裏多好啊!沒有高樓圍困,沒有人頭攢動。看不見車水馬龍,聽不見震耳聒噪。山上雲霧繚繞,溪澗流水潺潺。坡上繁花錦簇,林間小鳥啁啾。一切那麽美麗清新,勝如人間仙境。

車上美女嘰嘰喳喳,指點江山,一個突然發現這片油菜花,一個驚詫那樹桃花紅……世界在此時變得很小很小,似乎隻有眼前這方土地,才是最美的去處。

來到重陽,我們才發現,沿路看到的油菜花,不過是九牛一毛。它們可能是這萬畝花海的支流,或者是掀起這場油菜花節大幕的前奏。這裏的油菜花才叫多,才叫美,才稱得上是花的海洋。

車隻能停在重陽老街邊上的學校院內,到田間的幾裏路,隻有靠腳了。為了看油菜花海,我們不怕走。小時候在農村長大,經受過生活的磨礪,再難的路,也難不倒我們。何況,路一點也不難走。

踏上主辦方用鮮紅木板鋪設在田間的臨時便道,真正進入花海,我對“花海重陽”的主題有了更直觀的感受,感覺用“海”來形容絲毫不過。人在田邊花中,像一下子沉進了水裏,油菜花一浪一浪地淹沒了我的身軀,花粉打濕了我的頭發,金黃迷住了我的眼睛。看遠處螞蟻一樣蜂擁而來的人流,就像一個個撲進大海的泳者,不一會兒,高的就隻有頭和肩露在一片金黃的花瓣之上。個稍矮點的,都被花海淹沒,不見了身影。

我們被這漫漫花海迷住了,散漫地撲進花叢,在油菜花的金黃中察看太陽的光芒,在人聲鼎沸的喧鬧中傾聽油菜花的浪濤。一陣微風輕輕撫過,我們在油菜花海載沉載浮。

不敢想象,這種最平凡最普通也是色澤最單調的花,蔚然起來,竟然是如此美麗壯觀。所有的人,女人,男人,孩子,老人,都爭相與她合影。此刻,她就是明星,我們都是追星的人。

油菜花張揚著笑臉迎接我們,燦爛的,含羞的,青澀的,猶抱琵琶半遮麵的,情態不一,但都那麽純樸,自然,真誠,像沿路熱情的村民,盡他們所能,為四麵八方前來賞花的我們,燒水,沏茶,做飯,拿出珍藏的或者新鮮的山貨,供我們選擇。過了冬的核桃、板栗、花生,新采摘的白蒿、香椿、野韭菜,透著濃濃的鄉村與泥土的氣息。在會場前台的一角,還有現場傳統燒烤一一燒洋芋和火燒饃,來賞花的人可以免費品嚐。火燒饃有鄉間地方特色,是把包有不同餡的麵餅,直接放進熱火灰裏燒熟。洋芋是土豆的方言。湖北保康的山裏,到處都適合它生長,既可烹飪成各種不同的菜肴,也可直接燒煮之後當做零食。據說,在現場表演的節目中,有一項吃洋芋比賽,用的道具,就是現燒的洋芋。從小在鄉村長大,兩種鄉間美食我都吃過,有滋有味,情綿意長,很是懷念。本想去品嚐一下,可人實在太多,擠不過去,隻好仍去看油菜在重陽這片土地上匯成的花的海洋。

天公真是作美,本來預報的那天有雨,不知是油菜花映亮了天空,還是人們的真誠感動了大地。地球轉著轉著,就讓馬良這個小鎮,對準了雲天高空留出的一塊縫隙。陽光從縫隙箭一般地直射過來,落在這萬畝油菜花上,照亮了一方山水。前幾天還一直時斷時續的雨,此時已不見了絲毫蹤影。

在田間,我們分不清是在陽光裏穿行,還是在油菜花裏穿行。一望無際的田疇上,春風柔柔的,空氣暖暖的,夾雜著油菜花馥鬱的芬芳,熏陶著每一個前來賞花的人。柔風吹過,一陣隱隱約約的蜜蜂嗡嗡聲傳來,聽起來像極力掩飾的竊竊私語。美女們免不了照相,每一張笑臉都像油菜花一樣燦爛。每一個燦爛的鏡頭,都留下一片花海的影像。人與花親密的挨在一起,記下了一個油菜花陽光般明媚盛開的節日。

所有的人都很激動,每張臉上都洋溢著掩飾不住的笑容。看花的,種花的,似乎都被這片如海的油菜花感動了。如果要說說此時的心情,我不知道該怎樣形容。在這片美麗壯觀的油菜花海麵前,我像個蹩腳的小學生寫一篇描寫春天的作文,連開頭都寫不好,更別說寫好這一片花海了。

小時候在鄉村生活,年年可以看到油菜花開。一塊金黃色的油菜花,對我來說並不稀罕。那時的田地,主種糧食。春種玉米冬種麥,油菜隻是間或播栽於一些閑田或者坡地上的副作物,一小塊一小塊的,零散,瘦小,沒有規模,不成形狀,看不出蔚然與壯觀。到是種植的方法,以栽種為主,一株株油菜,長得小樹一般,枝繁葉茂。現在的油菜,好像都是撒播。不知是改進了方法,還是減少勞作,節約勞力。萬畝的油菜,蔥蔥鬱鬱,一根根密密地擠在一起,鮮豔黃花的後麵,都隱藏著一個不久可以長出粒粒飽滿菜籽的豆夾,充實著種菜人的目光和鄉村每一個平凡的日子。

走在花的海洋,感覺人聲鼎沸,春風喧嘩,一眼看不到頭的油菜花卻始終靜默不語,俏然卓立。在這片舞台上,她們是主角,我們都是觀眾。結果主角默然,我們反而一直喋喋不休,忙碌不已。世上的事,常常這樣,本末倒置,卻又被人們習以為常。

我們在油菜花的波浪裏和蜜蜂一起喧鬧著,嬉笑著。眼睛很忙,表情很忙,姿勢也很忙。不同的是,我們拍照,蜜蜂采蜜。油菜則神情專注地開著花,含笑地看著我們。

在保康,在山鄉,油菜花實在太過尋常了。每年的春天,都有許多田野,開出一片金黃。可如此壯觀的場麵,還是異常震撼,遠比一小塊一小塊分散在山野林間精彩漂亮。

他們是怎麽想到創作這麽一件作品的?是和我寫文章一樣,苦思冥想,苦思冥想……還是一上來就靈感突發,文字的泉水就汩汩地,汩汩地流成這一片油菜花的海洋?

人們從四麵八方蜂擁而來,像虔誠的教徒前往耶路撒冷,或者聖地亞哥朝聖。金色的油菜花和陽光混合在一起,像凡高筆下的向日葵,燦爛得耀眼。在保康,如果真正稱得上蔚然和壯觀的,恐怕就屬這裏的油菜花海了。

自從車一進入馬良,我就特別激動。這是我熟悉的土地。我曾在這個小鎮生活了多年。那個一如這樣春和景明的季節,是我人生中最燦爛美好的年華。我在這小鎮周圍的莽莽荊山裏穿梭戲鬧,風一樣進進出出。在清清的沮水河中逮魚捉蝦,任金色的童年在柔柔的河水中悄悄地流逝。現在,我已漸漸老去,白發斑駁了青絲,皺紋爬滿了額頭。可多年不見,小鎮卻反而煥發了青春活力,完全變了模樣,豔光四射。老舊的街道變得如此寬敞平坦而又悠長,土屋灰瓦變成了高樓大廈。蜿蜒匯聚在一起的沮水河與雞冠河,也湧動著**的浪花。就連一馬平川的重陽,也開出一片油菜花的海洋。

油菜花鮮亮的染黃了重陽的田野山川,重陽也樹起了一麵以農業產業發展促進鄉村旅遊和經濟發展的旗幟。2017年的3月18日,是個值得記住的日子,保康曆史上的首個油菜花節在這裏舉辦。如果說活動隻是個儀式,一種形式或標誌,那麽從油菜開花到榨出菜油,它們之間的因果聯係直接而有意義。而間接的,連鎖的,無形的效益,卻是無法估量的。這是一件好作品。我寫不出這樣的文章。

油菜花在一馬平川的重陽大地上靜默地開放著,聞迅前來的車流阻斷了鄉村的公路。棄車前往的人們掛著笑臉,油菜花一樣燦爛。

這是一片古老而又年輕的熱土,現為馬良鎮的一個社區,轄著6個村17個單位,住著458戶楚人後裔。在曆史的煙塵中,重陽總是撲朔迷離,一時為鄉,一時為區,時興時衰,時繁時弱,神秘而充滿活力。看斑駁老街,過去的繁華一磚一瓦都可以證明。往遠古考證,楚都之城若隱若現。這裏出土的文物,分明有楚人先王熊繹分封到此的影子。一些“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史料似乎也佐證著楚人中心的痕跡。

我是文字閱讀和書寫者,不是曆史學家與考古教授,說不清那些掩進曆史煙雲的前塵往事。我對重陽遠古的身影,遠不如少時的記憶深刻清晰。彼時,重陽就是一片美麗的土地,豐腴,平坦,開闊,春天麥浪陣陣。夏天,荷香稻香隨風飄逸,帶著揮之不去的清新與浪漫,一次次刷新著我的視線。不想這次,油菜花成了主題,又一次刷新了我的目光。我驚豔一般站在重陽的春天裏,久久,久久不願歸去。

那日,來到花海中央,油菜花節的有關儀式已經結束,舞台上正在上演節目。四周擠滿了早到的人群,一層層油菜花一樣密密麻麻地箍著簡陋的舞台。外圍用來坐的凳子,都成了人站的台子。晚到的人看不到舞台上的表演,也擠不進會場。如此萬人賞花的盛況,還有車斷公路、人流絡繹不絕的景象,在重陽這個楚都故裏,想是首次,也是一個新的開始。

曆史留在一個小村的蛛絲馬跡

一場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在己亥歲末發生,似乎一下子遲滯了庚子之春的到來。每一處有高度的山村,更加穩沉持重,一臉老成。時至四月,春的細枝嫩梢,才在堰塘衝村的山山嶺嶺,描出絲絲縷縷桃紅柳綠。懷揣一種久存的向往,我們在疫情持續向好後,結伴去探尋隱逸於這片野田嘯林的曆史痕跡。

這個春天來得太過猶豫,用大起大落的溫差,不停地調整著冷暖的節奏,拉長著冬與春的距離,像個拿不定主意是否赴約的少女,一直徘徊。

栽在陽台上的野山楂,舊年冬天挖回的,早過了服盆期,卻沒有絲毫動靜。沉穩的樣子,看了著急。一旁的密花胡頹子、黃荊和火棘,前幾天剛在陽光下萌了點芽,又在隨後的凍雨中夭折。雪時不時有氣無力地落下,掉在窗外的樹上,把些枝兒葉兒凍慘了,剛提起來的一點精氣神,一下子蔫了下去。一同落難的還有花兒草兒,耷拉著失望的情緒,像少年的白發,青綠中生出幾分過早的憔悴和無奈。

蒼鬆古杉在遠山沉默,期盼溫暖的耐心,在等待中煎熬得有些難受。數百上千年的經曆裏,似乎沒見過這麽艱難的春回的曆程。三月的往年,山花早就爛漫過了。看今年,許多似乎還在養精蓄銳。真是多災多難,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如此巨大,天氣也忽冷忽熱極不正常。各種不利勢力匯在一起,打壓著萬物的銳氣,潦草地記錄著一個遲疑不定的春天到來的曆史。

清明顯然來得有些倉促,許多草木來不及豐滿羽翼。身高一千多米的堰塘衝,整個還在桃紅李白的天氣裏沾沾自喜。我們迫不及待地到訪,似乎打亂了她的清寧。隨風搖曳的紅英,流露著驚慌與不安。一絲嬌羞,淺淺淡淡地升上臉頰,嫵媚動人。

這是後坪鎮深處的一個小山村,領我們進村的太學,在剛修訂的村誌中,有著濃墨重彩的一筆,“是村裏走出的唯一從事文化和文學藝術工作的國家幹部”。在他的後麵,跟著我們三個書生,一樣的意氣,在小村的曠野裏起伏。深深淺淺的腳印,陷入鬆軟的泥土,也隱進曆史的煙雲。

小村不大,靜靜地蟄伏在群山之中。縱橫交錯的七崗八嶺,精彩著荊山的巍峨。時光在這片大地上雕塑出巨大的皺褶,立起山的氣勢,澗的幽靜。那些壁立如削的山崖之上,岩石直白地訴說著寒風冷雨千年經過的每一道痕跡。每次看見這樣的山石,我都會替它們疼痛,感覺中,就像有凜冽的風從臉上刀一般刮過。甚至,比這更疼。一塊塊結痂的明晃晃的岩石,說明這裏當時有過巨大的撕裂與絞割,留下山脈骨折斷裂錯位的巨大曆史傷痛。大山因此而雄偉博大,我們也因此更加崇拜和熱愛這些苦難深重卻又含辛茹苦養育我們的大山。

山與山之間,公路拐過來躥過去,遠遠望去,像一條潔淨的白色綢帶,飄逸在青翠的野草與灰黃的泥土之間,身姿婉轉,忽隱忽現。田野橫亙在公路兩邊的山坡上,**的泥土像我們的皮膚,蠟黃而沉著。原產於南美洲安第斯山區的馬鈴薯,在這裏安家落戶,生兒育女,不知道已是幾世春秋。茂盛的枝葉早已習慣了這裏的泥土、空氣和熱愛它的人們,在風中安逸地享受遲來的清新。稀稀疏疏的白色小花羞澀而無措,像為我們的造訪激動。一旁的麥苗兒青油油的,容光煥發,精神抖擻。山下早已凋零的油菜花在這裏從容不迫地開著,遍地金黃,引誘我們親近。梨花、李花、山桃花豔豔的,樣子悠閑中略帶緊張。季節在這裏緩慢而持重,比山下的小城,晚了整整一個節拍,仿如故鄉,不徐不疾,灑脫而奔放。

故鄉也是一座山,山得雄偉沉穩,溫文爾雅。小時候剛走出故鄉,到鎮上讀書,常被取笑是“山裏娃子”。山裏娃子怎麽了?山是純樸與厚實,大氣與穩重。所有的山,都應是我們努力追求的高度。

一座黃泥夯築的老屋安靜地臥在衝裏,灰黑的瓦、斑駁的牆、剝落的油漆在林木掩映中次第在我們眼裏出現,陽光下古老得陳舊。背後,是高高越過屋脊的稍稍有些青翠的山峰。對麵,老屋的目光隔著一條深澗,仰望著同樣高高的群山。

老屋是太學的家,過去和他一樣年少,他們結伴生活過多年。現在,老屋看上去比太學蒼老,像仍然居住在此的他的父母,孱弱而滄桑,臉上刻滿歲月的風霜。太學說,屋裏的木工活,都是他的傑作。看著那些黝黑中可辨精致與依稀光澤的木門、木窗和木廊,我們感到有些詫異。這些不僅是技術活,也是體力活,一個書生,竟也能把一段段沉重的樹木,打造成精巧實用的建築藝術品。人的潛能,有時候是不可想象與揣度的。就像那些遠古遺留給我們的史跡,樂山大佛,都江堰,兵馬俑,萬裏長城等等,不可思議。隨便哪一樣,即使放在科技如此發達的現代,也都是一件了不起的浩大工程。

對這種老房子,我是非常熟悉的。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住過,朝夕可聞土腥和沾得滿牆的煙火氣息。父親帶回些報紙貼在牆上,掩蓋粗糙、裂縫和落塵,卻蓋不住那段歲月的艱辛。再早些時,很多的人連這樣的房子都住不上。印象中,故鄉的不少鄉親,住過茅草屋。秋風一起,“卷我屋上三重茅”。逢到雨天,“床頭屋漏無幹處”,日子過得很清苦,像千年之前的杜工部。

有時候我就想,要是能夠保存下來,這樣的房屋,從傳統民居或風俗上說,在鄉村應該已屬曆史斑痕了。杜工部的茅屋,不是有人刻意還原了一間立在川蜀大地上嗎?可那是沒得辦法。再過些年,我們的鄉間,像這樣的老房子,可能也完全鳳毛麟角了。現在不注重保護一些,難道等將來想起來了,再花更大的代價去重塑一些未經煙火的複製品嗎?去一些美麗鄉村,看著那些千篇一律的亭台樓閣和人工刻意複古的建築,感覺很尷尬。不倫不類的,沒有煙火味,融不進鄉村的生活。美倒是美了,可不像鄉村了。何不去用心保護一些有價值的老民居,給我們的後人,留下些無需考證的曆史。

老房子在鄉村消失,這樣的事情似乎每天都在發生。這一路行來,不管哪裏,我們已很少見到這樣的土房子了。隨處看到的,都是高大堅固的磚混小樓,兩層的,三層的,甚至四五層的都有。麵積比城裏的公寓大,有自己的小院,院子裏有花草,有盆景,泊著各種顏色、牌子與樣式的小轎車。漂亮些的,像別墅,聳立在山間,是這個時代的符號,或者標誌。我們詫異得有些羨慕,更多的是替鄉親們高興。畢竟,我們所有的努力和奮鬥,都是為了過上更幸福的生活。房子是安身立命的基礎,是幸福的基石,擁有它,就擁有了更溫暖安穩的家。

但是,或許因為住過,感情深處,對這種老房子,我還是充滿眷戀和不舍。希望那些完好的,或者有些價值的老土屋,比如眼前這棟,能夠在時代的潮流中,巋然不動,讓曆史雕塑在大地上的痕跡,保存得更長久一些。我從來以為,保護老房子與建築新房子,並不矛盾。美麗鄉村建設,老房子完全可以扮演更重要的角色。

老人熱情極了,忙著倒水沏茶,從略顯昏暗的老房子裏,搬出一把把同樣顯得有些陳舊的木椅木凳,讓我們坐在屋前的陽光裏,感受遲來的春的溫暖。其實,對於我們來說,太學父母的熱情,就是最好的溫暖。而老人,也希望做兒女的常回家看看,和父母說會兒話,聊一聊。甚至,就安靜地待在家裏,老人也覺著踏實。可問題是,我們總是很忙碌,努力找著各種借口,減少著和老人在一起的光陰,重複著那些曆史的遺憾。

鄉村曆史的刷新,總是最先體現在房子上。接著是路。路在婉轉中變遷,在時代裏鍛造得平坦寬闊而堅硬結實。

堰塘衝原先的路,和我的家鄉,和鄂西北許多鄉村一樣,坎坷,狹窄,隨著天氣雨晴泥濘或塵土飛揚。現在,差不多都被混凝土覆蓋了,雖然還有點窄,僅有一車多寬,但一直延伸到村,到組,到家門口。走起來平穩舒心,不沾塵泥,車行無阻,是荊山小村的陽光路,致富路。

吃罷太學母親做的香噴噴的午飯,太學又載著我們,開始在小村這樣的公路上左旋右轉上下起伏的奔馳。不時有車輛鳴著尾音悠長的笛聲迎麵駛過來,考驗著雙方的會車技術。按預想,此去是探尋一座寺。

寺大都在林野。荊山林深,隱逸的文化遺產和遠久的傳說比比皆是。在堰塘衝,泰山廟,靈嚴寺,泉水溝,魚泉洞,蟒蛇洞,石山寨,遍布全村,隨便走上三五步,似乎都能踏上荊楚先人的腳印。傳說,熊繹曾率部在此開疆拓土,強盛楚國。去往靈嚴寺的路上,那兩棵蒼勁巍峨的古柏,不定就是那時種下的。

古柏分立一條通組進戶公路的兩側,高大威武,雄壯蒼勁,像楚王的兩個衛士,把守著進出的大門。一棵的頂枝已經枯涸,剩下一些禿枝舍利一般指向天空,威嚴中透著嶙峋,傲骨崢崢。天藍得像剛洗過,深邃如淵,顯得很幽靜,襯托著它的莊重與神聖。另一棵被一群小柏樹環繞著,猶自健壯挺拔,蒼枝黛葉濃密如墨,古風**漾,凜然肅穆。看它的軀幹,應該在千年以上,和周圍的小柏樹,完全不是一種氣質。那種穩健、清寧、浩然乃至滄桑的氣息,是小輩柏樹們學不來的。那得靠曆練,靠蓄養,靠千年的堅守。停車佇立古柏下仰望,崇敬在心裏波瀾起伏。如此偏僻、孤寂而又貧寒的小山村,它們一立就是幾百,上千年,該是多麽清苦的堅持,多麽淡泊的心誌哩!

柏的駐守,似乎常與古刹相伴。黃帝陵、武侯廟、泰山的岱廟之前,都有千年古柏,遒勁蒼健的樣子,令人敬畏。1988年第一次在那套《泰山》郵票上看到岱廟漢柏,古根虯枝的肅穆姿態就在心裏刻下難忘印象。以後每見到如此古風飄逸的柏樹,就會生出膜拜的崇敬。此番我們前去尋寺,寺尚未尋見。先拜謁了兩位仙風道骨的柏樹,按程序,也算沒亂方寸。

靈嚴寺煢煢孑立於一片**的田疇之中。我們尋到它時,它早已落泊。

沒有一條路通往寺的門口,也看不到彌漫的香火。一堆倒塌的亂石中,雜草叢生,亂枝飛舞,一棵尚未萌芽的枯樹在一片亂石堆邊,寫意出寺的清涼。這還是那座曾經香火興隆、終日梵音誦唱的寺院嗎?如果不是春季田地的空曠暴露了寺的蹤跡,恐怕我們很難尋到這裏。

想起剛看過的堰塘衝村誌,裏麵有眼前這座破落小寺曾經的輝煌。明弘治乙醜年間,圓洪大師雲遊至此,結下這方山水佛緣,惻隱之心於青山綠水中安定下來,遂化緣修建了靈嚴寺,普渡山裏一方眾生。那時寺院規模相當宏大,五廳五正,禪房相連,中留天井,雕梁畫棟,飛簷翹角,異常端莊氣派。正廳大殿供奉觀世音菩薩神像,慈悲心腸,佛家胸懷,一時容納了上百僧侶在此出家修行,先後經曆了圓洪、明仁、明顯、妙聰、妙惠、妙清數十位住持,吸引了十裏八鄉的善男信女虔誠膜拜,絡繹不絕。清幽山穀終日佛香嫋嫋,梵音醒鍾不絕於耳。

其間有個傳說,與寺院有關。清初的一個早晨,一個挑水的小和尚神秘失蹤,隻餘下一對空桶留在對麵山腰取水的洞口。第二天,依然如故。住持急了,派兩個小和尚同時去挑,結伴而行,看到底是小和尚不耐修行清苦獨自跑了,還是有什麽別的蹊蹺。兩個小和尚躍溝過澗來到山泉附近,突然一陣風起,身子竟然不由自主飄浮而起,驚恐中抬頭一看,洞口一條桶粗的巨蟒正張開血盆大口要吞噬他們,嚇得兩個小和尚高聲尖叫“師父救命”。

呼救起了作用,被驚動的巨蟒身形一縮,潛回洞中,再也不出。佛法雖然無邊,卻隻普渡生靈,不殺生。住持無奈,另尋破解之法。一老法師指點住持打一對石獅立在寺院門口,獅口對準山洞。住持依計而行,沒幾天對麵山洞開始有血水流出,曆經數天,方始恢複。人們猜測,洞裏的巨蟒被施法的石獅氣死了。因為洞中有過巨蟒,後人便稱蟒蛇洞。拜謁靈嚴寺下來,好奇心使,我們也特意爬上對麵山坡,看到傳說中神奇的蟒蛇洞,不過一孔清泉汩汩不息的岩石縫隙,粗如麵盆,細長幽深,是附近鄉親的一處重要飲用水源。

靈嚴寺似乎早已褪去遠古的莊嚴肅穆與神秘,也絲毫沒有了寺的規模與昔日浩瀚氣勢,像一處前廳坍塌的普通老石屋。二十餘平方米的格局,還是後人用青石壘砌而成。前廳略大,半壁坍塌,僅剩一堵殘垣斷壁獨撐危局。正殿灰瓦石牆,四處漏風漏雨。後壁似乎受到某種神秘力量的重擊,上部整體錯出半截,交錯凸兀,搖搖欲墜。我們踩著喀斯特地貌鬆軟沙黃的泥土小心翼翼地靠近它,陽光和暖風都很輕柔,坍塌的小寺也十分和善,隨我們瞻前顧後,尋跡覓蹤。

任何一個地方,城市再大再富,鄉村再小再貧,風物之外,也都有自己的風情與特色、文化和情懷。堰塘衝村像一本並不怎麽出眾的線裝書,敞開在荊楚山川,隻要安靜下來,用心去讀,就總會有收獲。靈嚴寺的曆史,蟒蛇洞的傳說,古柏的巍然屹立,泰山廟的破磚殘瓦……不論它們厚重與否,有多大價值,但至少,它們的過去與存在,豐富了這個地方的生活與文化的內涵,在這片方圓幾十公裏的土地上,留下了真實的古舊色彩與茶餘飯後的瓜果素材,是這片山水蓄滿魅力的一個美麗剪影。

像這樣的村,在荊楚保康,還有很多。我們的腳步,丈量不贏。

走出堰塘衝,已是黃昏。夕陽溫暖慷慨,把金光毫不吝嗇地灑滿大地,一如這個好客的山村,給予了我們這個春天遲來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