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天裏行走
天降彩虹
裹雷挾電的烏雲瞬間密布天空,狂風暴雨橫掃而下。關住門窗都關不住那些無縫不入的風。
不是想拒絕清涼。生活在炎炎夏日,內心是多麽渴盼甘霖啊。怕隻怕狂風,吹亂了生活的模樣。碼得整整齊齊的思緒,也經不起風吹雨打。隔著玻璃看夏雨隨狂風起舞,那妖冶的姿勢,扭曲的動作,誇張的程度,旋轉的速度,變幻的節奏,讓人想到狐仙百媚千變的腰身。
思緒真的被風攪亂,陳瑞演唱的《白狐》又在耳邊輕輕響起。歌聲婉轉悠揚,溫軟纏綿,卻也飽含哀怨淒清,如泣如訴。美得淒豔,令人心碎。不知那隻修行千年的狐,是否也舞得這樣如癡如狂、悲傷欲絕?直舞得天昏地暗,狂風大作,讓我聽著聽著就恨死了那個背信棄義的書生。隻是,餘音散盡之時細想,我也算個書生。書生難道真的百無一用,一無是處嗎?
雨打玻璃,如珠落玉盤,聲聲脆響似乎提醒我不要胡思亂想。再看地下,早已一片池澤,長街如河。如此的狂風暴雨,我隻是亂了思緒,損失不大。想必許多農家,怕是要受災了。莊稼和人們一樣,渴望來場清清涼涼、溫溫柔柔滋潤田地和心靈的雨水。但如此的狂風,卻是那麽的多餘。就像生活中的許多意外,不如人意。
天總算看到了狂風肆掠,發覺情況不對,馬上收回成命,停止布雨。其實天命降雨,沒說一定要狂風大作,暴雨如注。不知是中間的誤傳天命,還是下麵的陽奉陰違慣了,雨是降了,卻害了一些地方。這不怨雨,雨隻想輕輕直直地落下,像比薩斜塔上落下的鉛球。可風不幹。雨的能力再大,也拗不過歪風邪氣。
作為補償,天降彩虹,一頭插在田間地頭,一頭落在山野林中。天上人間,有了如此美麗的風景,一下子平靜如初,光彩照人。放眼望去,雲散雨收的天空,碧藍澄澈,仿佛看得到天庭。
彩虹是夏天最美的花,十分難見一開。比之曇花一現,彩虹盛開的條件簡單而難以保障。雨後透明的天空,明豔的陽光,升騰的水汽,還有時機與其他偶然因素,都不是誰憑一己之力能夠提供。過去,城裏也常有彩虹盛開,懸架在樓宇之間,如同天橋,驚豔著城市的目光。現在,霧霾密布的城市,盤旋繞樓的高架橋多了,七色彩虹卻一時很難見到了。
我驚喜地走出戶外,奔向彩虹。我想以我的熱情點讚她對這座小城的眷顧,還想以我的真誠告訴她,我不是《白狐》中的那個書生。彩虹豔豔地高懸天空,曲線優美,腰身輕盈,笑眉彎彎,似乎在說,這個夏天,我們有許多相約。
喜歡夏天
在夏天裏行走,感覺就是輕鬆,腰肢舒展,腳步輕盈,即使走得汗流浹背,心裏也陽光燦爛。不像冬天,到處灰蒙蒙的,白天黑夜像沒有界線,走著走著,再明媚的心情也就暗了。
夏天陽光充沛,小城被清晰地籠罩在群山環抱之中,空氣中都流淌著綠意。穿城而過的河水,波光粼粼,在陽光下眨著惑人的媚眼。大街上聽不到北風呼嘯,沿街嫵媚而行的美女,個個衣衫單薄,裸肩露腿,明星一樣性感妖嬈,一片豔麗。夏天就是美女的天下,所有能夠暴露或者想**出來的美豔身材與資質,如苗條的腰身,豐滿的胸脯,修長的大腿,白皙的皮膚,甚至一小截深深淺淺的乳溝,都可以借著炎熱堂而皇之地展示出來,秀給人看,露給風吻,媚惑眾生。
我在大街上行走,全身被夏的熱情包圍,倏然想起小時候的夏天,炎熱空氣中稚氣**開地悠悠叫賣:“冰棍,賣冰棍嘍!”從褲袋角底摳出幾分錢,伸手接過一根冰棍,輕輕剝去薄薄的包紙,一截雪白如玉的冰棍就**出來。張口一吮,滿嘴清涼一直沁到心腹,爽快之極。可惜,冰棍早已消失,街上能見得到的雪白,都是剝去外衣的大腿和臂膀。
日上中天,陽光更加明亮,像舞台上碩大的聚光燈,照得城市無處不亮。即使最背光的陰影處,也亮如冬日的晴天。我喜歡一切都坦露在明亮中,光明正大,即使被比下去,也隻怨自己學藝不精。不明白有些人,為什麽老喜歡躲在陰暗處生活。看不慣時,或者覺得不開心時,還冷不丁放上一箭。我不知道,夏天的陽光,照不照得亮他們的胸膛。
一位妙齡少女擦身而過,留下一股幽香在身後的空氣中擴散,似有若無,暗香襲人,真的很好聞。回頭張望,一襲飄逸的紅色長裙已在轉角處消失。撩人的香氣讓人努力在記憶中搜尋,玫瑰,玉蘭,桂花,還是梔子,都像,又都不像。幽幽的,傳出一個女人和一個時代的氣息。
來到河堤之上,站在燦爛的陽光之下眺望,一眼千裏,滿目風情。遠山在白雲下舒展著綠葉,叢林在熱情中搭起舞台。站在台上的蟬,此時是絕對的主唱,其他所有的歌聲,都不及它們嘹亮。一曲接著一曲,不想輕易退場。直到夜幕升起了,才戀戀不舍地把舞台暫時讓給蛙,自己又悄悄準備著明天的演唱。
夏天讓小城明亮,也讓人心情明亮。密如叢林的樓宇在陽光下不再顯得高高在上,壓得人呼吸都感到艱難。穿行在逼窄的小巷,也不覺得晦暗壓抑,彎來繞去久久轉不出那一片迷蒙。抬頭看天,天也掛著笑臉。微微劃過身邊的風,腳步雀躍,神態輕鬆,仿佛剛得到一個什麽喜訊,要跑去報信,招呼都來不及打一個,就急匆匆一閃而逝。我喜歡這樣的狀態,一切都陽光之下,溫暖始終包裹著一切,再冷的血液也能沸騰,再硬的頑石也能通靈。
夏天是不適宜站在樓頂的,那裏離太陽更近,卻也感覺更熱。汗水從體內泌出,自額頭沿眉心一路南下,匯聚著細細密密的汗珠,漸漸暢流起來,如河奔湧,濕透衣衫。常常,我們需要這樣一場沐浴——用自己的汗水,清洗自己的身體,讓體內更加潔淨,隻流淌著熱血;體質更加健壯,抗得起風雨。
從樓頂下來,天色漸漸黯淡。夜幕降臨中,四周的空氣熱情不減,一直簇擁著如遭雨淋的我走進暮色,走向河中。一隻青蛙和我一樣**裸地跳進水裏,測試著水的溫度,享受著夏日透明的星空。
蟬鳴一夏
蟬聲如雨,落滿一夏。我在夏林中穿行,蟬聲打濕了全身。
叢林吐氣如蘭,是夏的清晨。站在遠林的邊緣,我就聽到蘭花盛開的聲音。比初試嗓音的蟬聲,小許多許多,像一隻擦耳飛過的蚊子輕輕振動翅膀的聲音,隻有我聽得見。
蘭花命苦,總被人采摘。不像蟬聲,開在樹的高處,人們夠不著。即使爬上樹,一點輕微地晃動,蟬也可以從容飛走,另覓安身之處。蘭花就不行,她紮根樹下,不能一走了之。早夏的山林還沒有綠透,地上的灌木,還有好多還是枯枝,就是躲進幽林,隻要一開口說話,那怕很輕很小的聲音,也很容易讓那些貪婪的人們嗅著馥鬱的吐氣,找到她的身影。於是蘭花變得不愛說話,靜靜地長,靜靜地開。可是,這絲毫改變不了什麽。與生俱來的芬芳,成了她致命的弱點。
我走進林中,蘭花開得正豔,一朵朵黃中帶綠的鮮嫩花瓣,羽翼一樣精致優雅地伸展著,絲毫沒有防範人世的險惡。樹上三三兩兩的蟬聲,初雨一樣大滴大滴地從頭頂砸落,打得耳朵微微生疼,像是提醒我,不要傷害她。其實像我這樣的書生,手無縛雞之力,能傷害誰?我喜愛蘭花,就走進林中和她交朋友,看她伴著蟬鳴在風中舞蹈,聽她很小聲很小聲地與我傾訴,然後,在她幽香幽香的呼吸中沉醉。
蟬放心而鳴,我從蘭花身側緩步而過,學著蘭的舞步,和著蟬的叫聲,一直走進深夏。
深夏開著荷花,在山坡下的一片池塘裏,風姿綽約地搖曳出一片豔麗。遠遠望去,一片片蔥綠如盤的圓葉林裏,朵朵出水芙蓉繁星一般點綴其中,優美而壯觀。不由想起那年在南京,拜謁中山陵之後,在山下的湖邊,也見到這樣一池荷。驚豔之下,留影湖邊,製成手機壁紙,每到夏天,就換上手機,看見的朋友都說漂亮。我就問,是人帥,還是荷美,竟沒有一人回答。遠處依稀傳來的蟬聲,此時也變得似有似無,稀稀落落。
一隻蜻蜓飛過來,輕盈地落在荷花粉紅的嫩苞尖上,在微風中輕輕地搖晃。我有些羨慕,恨自己身無雙翼。可是蟬呢?蟬有蜻蜓一樣的透明薄翼,也可以如此輕巧地與尖尖的荷花如此地親近的啊!可是,蟬無此心,它們像魏晉七士一樣隱進池邊的林中,嘯傲山林。
倏然想起一個與蟬有關的人,對,貂蟬。她閉月羞花,美若天仙,即使立在這一池風姿妖嬈的荷花之中,也能一眼看出她的與眾不同。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劉備、關羽和張飛何等英雄,三人合起來卻打不過呂布。奸雄董卓挾帝自恃,凶狠殘暴,犯下諸多罪行,因有呂布,誰也奈何不得。貂蟬不怕,以柔克剛,就在一池荷花豔豔盛開的鳳儀亭中,離間董呂,誘布殺了董卓,還了天下一時安寧。
這隻曆史上最漂亮的蟬最終命運如何,眾說紛紜。也許她真的變成了蟬,每到夏天就不停地鳴唱,灑落一片哀婉淒涼,雨一樣滋潤山林。也許她被曆史拋棄,隻留下一個美的化身,被人們貼在牆上,流傳至今。
蟬是夏的象征,沒有蟬鳴的夏天,是寂寞的,無聊的。就像春天沒有花開,秋天沒有雁叫,冬天沒有雪飛。蟬聲穿林而來,落在身上猶如雨打風吹,不一會兒就濕了全身。聽慣了車水馬龍,有時候,這種源自自然的聲音聽在耳中,也不覺得嘈噪,反而多了些親近與安然。聽著聽著,就一下子墜入夢中,回到童年。人總是很奇怪,許多事,都是事後回想起來才感到幸福、美好和甜蜜。童年夏林中的那些事,無一不沾滿醉人的風聲雨聲和蟬聲,五彩繽紛。
越過池塘,蟬聲如即將停歇的雨,漸漸稀落。那幽幽的桂香,便從蟬鳴中悄悄飄來。微醺在淡淡的桂香中,腳步一個趔趄,竟又走過了一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