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風光
五月風光
五月的風光,最早見於枝頭。三三兩兩的薔薇,在一片綠葉中悄悄探出頭,左顧右盼之後,還是選擇在夜裏開放。那嬌豔的容姿,似乎隻有經過晨露,才更清新脫俗。
和薔薇一起開放的,是槐花。“五月槐花十裏香,花香引蜂采蜜忙。”那一串串粉白粉白的花兒,風鈴一樣掛在綠意盎然的槐樹上,叫醒了知了,搖散出清香,也醉倒了風神。我是在風的蹣跚中聞到花香的,這種久違的氣息,純樸,清雅,帶著淡淡的甜味,打動著食欲。
槐花不僅招蜂,也招人。小時候,我們舉著長長的竹竿,從路邊高高的槐樹上打下串串白嫩的槐花,放進沸水中短暫一煮,就加了油鹽當菜吃。有時也做槐花湯,喝了神清氣爽。那一身的舒泰,比悶坐在穿風漏雨的破教室裏讀書美多了。那時候不怎麽愛讀書,就喜歡玩兒。一嗅到花香,整個心思都飛到槐樹上,攔都攔不住。老師說,不好好讀書,將來會後悔的。後悔就後悔吧,眼前先吃要緊。人差不多都是這樣長大。隻有經過了才知道,有時候,知識比食物更重要。
和槐花一樣能吃的還有葛花,她們甚至連形狀姿態都差不多,像姊妹,隻是一個穿白衣,一個著紫裝。一個開在樹上,一個掛在藤上,同樣明媚著這個季節,也香甜著我們的唇齒。
接著在五月開放的花,最豔的要數石榴花了。“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間時見子初成。”那火紅的身影,猶如亮在枝頭的火炬,一團團簇紅簇紅地燃燒著,正是這個季節的寫照。上班的院子裏,有幾棵石榴樹,每年都開出紅豔豔的花,結出沉甸甸的果,很是討人喜歡。五月天裏,伏在案上寫字,或者就著窗外明亮的陽光讀書,一抬頭,就看見一朵朵火紅,如見美女,眼睛一亮,神清氣爽。不單我,杜牧先知先覺,“一朵佳人玉釵上,隻疑燒卻翠雲環”,早就將豔豔的石榴花比作美人了。似乎,自古以來,花與美人,美人與詩,從來都沒有分開過。
還是說花,說五月吧。
時光如水,五月像一個渡口,擺渡著春夏。陽光在這個時候最體貼,像穿在身上的棉麻襯衫,不冷不熱。三月的陽光溫柔得有些柔弱,林黛玉似的,經不起風吹。七月的陽光又過於強勢,躲在哪裏都逃不脫它的追蹤,非得榨出你帶著油脂的汗水。隻有五月的陽光,清澈,明亮,溫情而嫵媚。鳶尾就在這個季節開放,貼地撐起一片幽藍,看上去像燃燒的焰火,在陽光下閃爍著惑人的藍光。
鳶尾喜光好濕,高寒的山裏,多的是這種植物,小時候經常見到,不屑一顧。城裏隻有公園專門栽培,種出一地蔚然,供愛花的人們觀賞。山鄉野花,性格潑辣大方,種在哪裏都能生長,比嬌貴的鬱金香好種,花也不比鬱金香遜色。藍色常喻妖冶,我不知道為什麽。但鳶尾這種藍很好看,美得令人心疼,生怕被太陽曬化了。還好的是,五月的太陽溫柔,藍色妖姬不用害怕。
陽光穿過雲天柔柔的落在身上,像花灑噴下的水,溫暖而舒適。走在五月的陽光裏,芍藥、海棠、月季、含笑、扶桑等等叫得出名叫不出名的花競相開放,展露著嬌豔容姿,為五月明媚的陽光,增添著芳香。我住的小城,許多街道和山間路邊,還種有荷花玉蘭,一到五月,大朵大朵雪白的花兒綻放在枝頭,如雲如絮,幽香四溢。隨便走在哪裏,都嗅得到五月的氣息。
五月的山色,最是美麗,到處青翠靜謐,豔姿動人。此時,山花已不再喧嘩,枯林悄然蛻變,所有樹木藤草張開一片新綠。那葉,伸展而不飽滿,柔嫩鮮亮,帶著一些驚喜與好奇,像懵懂少年。那色,青蔥欲滴,翠碧透亮,陽光一照,晶瑩如玉,如掛著一樹翡翠,玲瓏剔透得射得過光線,別樣鮮嫩美豔。
“麥隨風裏熟,梅逐雨中黃。”走在五月,最感人的還是那片日漸金黃的麥浪,像海,金色的海,一浪一浪地扭著柔軟的身姿,掀起豐潤而成熟的**,在大地上舞出動感的豐收和希望。村莊就在這片舞動中陶醉,臉上掛滿祥和、滿足和安寧。
桃紅杏兒黃
桃兒醉了,一臉的酡紅。想想也是,這麽好的日子,陽光明媚,暖風輕吹,能不動藏了一春的心思?緊接著,杏兒也醉了。杏兒醉了臉不紅,金黃,顯得很燦爛。隻是那羞赧的樣子,絲毫不輸桃,大家閨秀般深藏葉間,透過點點的樹葉縫隙,偷偷窺視著遠處簇簇的人間煙火。
五月的山鄉,到處飄**著水果的清香。嫣紅的櫻桃,含羞的草莓,嘰嘰喳喳簇擁著相互取笑的枇杷,情不自禁躍躍欲試的藍莓……無不風情萬種,吸引著人們豔羨的目光。隨便走在街上,這兒一籃,那兒一筐,全是令人嘴饞的香甜鮮果。一不小心,你也會醉在迷人的果香裏。
今春雨水豐盈,成熟的水果也更加水靈,每一顆每一粒都鮮豔欲滴。桃兒擠在中間,臉上依舊羞色**漾,白裏透紅,紅洇眉梢,一幅胭脂透水色的俊俏模樣,尤其惹人愛憐。杏兒不同,一片桔黃,亮亮的、燦燦的,如同泛著金光的元寶,溫暖著果農的心扉。
桃有多種,蟠桃、油桃、蜜桃、白桃、血桃、毛桃等都在這個季節爭先恐後地成熟,喜形於色。據說,桃是猴的最愛。每當桃子成熟,躲在深山的猴子就會成群結隊來到桃山,大快朵頤。當年,為了一場有名無實的蟠桃宴,一隻修行千年、勇猛無畏的猴子,不就曾大鬧天宮,攪亂了王母的盛宴嗎?
保康山村盛產蜜桃、白桃,還有毛桃、黃桃,都汁多味美,脆甜可口。小時候我住在鄉下,老屋門前的石坎縫隙裏,就斜斜生長著兩棵毛桃樹,一左一右,小腿般粗壯。那時我還小,眼也不近視,幼小的身子猴子一樣靈活,常常攀著桃樹下到坎下的青紗帳裏尋豬草,或者與小夥伴們躲迷藏。每當桃花一落,整顆心就開始係到桃樹上。天天想著桃子什麽時候長出來,什麽時候成熟。一直盼到毛茸茸的桃子從豆粒長成鳥蛋大的青果,就再也按捺不住嘴饞,開始今天一個、明天一個地采摘,嚐鮮。直到滿樹的桃子摘得一個不剩,嚼得口齒生香,給沒有零食陪伴的幼年時光留下絲絲香甜的記憶。
同樣沾滿幼年鄉土風情的還有杏,同樣也是從青果就開始吃起,一直吃到滿樹的杏兒透黃,稀稀落落地掛我們實在夠不著的高處。我實在不知道小時候為什麽不怕酸,連青青的杏子都能吃個飽。杏與桃不同,青果吃起來很酸,即使黃了的杏子,如果沒有熟透,也仍然會帶著絲絲酸楚。現在買杏,我總要挑那些色黃肉軟的買,不然就不敢吃。可小時候我們總是趁著尋豬草的機會,偷偷爬上大大小小的杏樹,藏在樹葉間,騎在樹丫上,把一顆顆青青的杏果丟進嘴裏,嚼得杏汁四濺,滿嘴舒暢,酸透了歲月。
那些年的日子的確有些苦,片片肥沃的田地裏隻能種莊稼。不長莊稼的地方,也不允許開出來種茶種果,長出資本主義的尾巴。所有的果樹都是隨風而生,天然而長後,被人們移栽到房前屋後,或者田邊地頭的。這兒一棵,那兒一株,或桃或李,或杏或棗,不成氣候,沒有規模。不管是誰,要是想吃,隻有自己種,栽在自家的菜園邊上,或者房前屋後。再不就像我們這些淘氣的孩子一樣,去偷。可是,小孩子偷果吃,人們還能原諒。如果大人也偷吃,被逮住了,是要被批鬥的,風險極大。我家本就是寄人籬下,沒有自己的房子,也沒有像樣的菜地。寄舍的四周,除了天然生長在石坎縫隙的兩株毛桃,再也沒有其他果樹。那些羨慕得直流口水的杏呀、棗呀、柿呀、梨的,根本難得一見。所以隻好趁著大人們農忙之機,竄上樹枝,不管青紅黃紫,能吃就一次吃個飽。
我還是離開了那個小村,離開了那個五月始終散發著誘人果香的村落,來到小城讀書、生活。慢慢地,不知何時起,這些小時候難得吃上一次的香甜水果,漸漸地走上街頭巷尾,水靈靈地呈現在眼前。過去隻有桃甜杏酸的五月,也變得越來越紅火起來。桃杏的旁邊,也多出了許多櫻桃、香蕉、葡萄、芒果等叫得上名和叫不上名的水果,把現在的日子染得五顏六色,絢麗繽紛。
紫藤花雨
紫藤花如雨如瀑,從架上瀉落,掛下一簾嫵媚。花開是精致,瀑流是蔚然。紫藤把兩種風格的美,用一種姿勢表現得淋漓盡致,驚動了一池清水,把她深深藏進心中。
一樣動心的還有我,癡癡地站在如瀑花雨前,看風華絕代的她眼波流轉,顧盼生輝,傾人傾城。自然,也傾我。
“楊柳絲絲弄輕柔,煙縷織成愁。”垂在春天的柳絲,纖秀飄柔,如瀑如雨,仿若春心**漾,千嬌百媚,妙不可言。在這樣的柳絲裏穿行,隻覺一片醉人煙雲,青翠如霧,罩在心頭。那個愁啊,不是愁離情別恨,不是愁相思難寄,而是愁萬千嬌柔,怎麽擁有。
紫藤不同,嬌柔中開滿嫵媚,朵朵燦爛,千千芳心,一串串從架上淌下,似楊柳,若花雨,匯成一片喧嘩,掛成絲絲如線花瀑,嬌豔秀麗,清香飄逸,震撼人心。站在這樣的花雨前,任鐵石心腸,也會感動,也會陶醉。我心柔軟,早已被這片浪漫風情感動得淚水狼藉,掛起兩串無色紫藤。
少時讀書,喜歡古詩。古詩清麗流暢,寄情於景,直抒胸臆。“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多美,多有氣勢和意境。廬山氤氳繚繞的香煙把三千瀑布都染成了紫藤,想想都美得心碎。太白知性,愛江山不愛美人,一生周遊名山大川,敢當著李隆基的麵詩酒戲弄楊美人,遇見紫藤,卻當場醉了,甘心情願為其揮毫:“紫藤掛雲木,花蔓宜陽春。密葉隱歌鳥,香風留美人。”是的,隻需一陣“香風”,紫藤的魅力就賽過美人,風華絕世。
讀書是個好習慣,不好的是容易花心。後來書讀寬了,我見異思遷,又愛上了宋詞,寄情遠比詩深,感覺詞比詩更加妖嬈嫵媚,風情萬種,抑揚頓挫,有韻有味,還布滿煙雨,藏滿纏綿。“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別的花不管,就向紫藤,就向黃昏。雨後的黃昏,空氣清新,紫藤滿架,英姿繽紛,被夕陽暖暖地一照,氣象萬千,美如仙境。什麽榮辱得失,什麽恩怨情仇,都成過眼雲煙。如若可以,辟上一獨門小院,種上一架紫藤,酒換成茶,在藤下讀書,在花前留影,安然相偎,窨得滿身紫藤香氣,比什麽都歡娛詩意。
紫藤卻極瀟灑,比我超然,很少進入宋詞,那一簾燦若紫霞的花雨,似乎不願在宋人眼裏駐留。
少時輕狂,敢愛敢恨,寧愛紫藤,不愛牡丹,錯過許多美好光陰。不知道紫藤如何看我。在她眼裏,我可能過於平俗,即使善解風情,也不過是逢場作戲,或者一知半解。若真能懂她,又何必念念不忘她的美麗?真有情,貴在相知,不在廝守。
黃昏漸逝,暮色四合,那一架妖嬈紫藤依然故我,伸出千般柔嫩枝條,撐出一片蓬勃綠蔭,婀娜多姿,風情嬌柔。嘩嘩淌了一天的紫藤花雨也漸漸掩進夜色,掛進月朗星稀的朦朧之中,幽幽地搖著芳香月影,綽綽約約,似腰肢款擺,如垂柳舞風。那惹人心醉的紫霞,雖然暫時斂去了光芒,卻斂不住陣陣芳香。走在風裏,若有若無的清香潛入鼻中,仿佛灑滿香水的美女擦身而過,淡淡的,幽幽的,一路遠去。
水波**漾中,心隨漣漪輕輕波動,慢慢散開,又漸漸歸於平靜。
梔子花開
有一種香,清純,芬芳,像初夏的晚風,緩慢襲來,淡淡的,柔柔的,似有若無,如蘭似桂,這便是梔子。
梔子常綠,一年四季葉脈青翠。冬天靜默,像幽居一隅的隱士,即便立在院裏,行走在街頭,也沒人注意。梔子當然不會行走,這不過是我的想象。有時候,我就像一株矮小的梔子,不言不語,傻傻的躲在冬的角落,任飛雪落滿全身,隻留一些小小的縫隙,維係生命的呼吸。
不知何時,雪化了。雪一化,春天就到了。梔子抖落憔悴,重新煥發出旺盛的活力,撐開墨綠的老葉,捧出一樹嫩綠新芽。此時,我也感覺精神百倍,那一叢清新翠綠,映入眼裏,便是力量。
春天,梔子沐浴著暖風,不願錯過這個美好的季節,不斷地生長,換掉一些蒼老的葉片。這種替換總是在暗中進行,悄無聲息。若不注意,還以為她始終那樣,就像掛在牆上的時鍾,看上去時針從未動過,其實卻一直不停地在走。等人們有了感覺,梔子葉片上那些錯綜複雜的舊的花紋和脈絡,不知不覺就被新的代替,時間也就這樣流走,花就在夏天開了。
開了花的梔子很美,人們把視線從遠處的火紅玫瑰、月季身上收回來,落到梔子花上。是花的幽香打動了人們。很多時候,人的嗅覺,比視覺更靈敏。視覺冷漠,嗅覺熱情。不想看的,可以不看,或者幹脆閉上眼睛。不想聞的,卻怎麽也無法長久屏住呼吸。對於梔子,許多人關心的,也許隻有花香,不及其餘。
梔子的花很白,像雪,一朵還沒來得及化的雪,躲在綠葉叢裏,變成了這朵雪白的花。不止一朵,是雪飛散了,落在葉間徘徊,冰雕玉琢,帶著絕世的幽香,純潔,柔嫩,靜美,宛若在水一方的二八佳人,超凡脫俗。
想起上世紀九十年代末期,我借調到現在工作的單位。那棟八十年代建的老辦公樓前,有一塊不小的花園,裏麵種著許多花草樹木,水杉,塔鬆,女貞,櫻花,還有一扶就花枝亂顫的紫薇,散布其中,我都認識,唯獨幾株蓬勃的灌木像有意刁難我,一臉陌生,對初來乍到的我一點也不熱情、不在乎,平平淡淡,似乎見慣了這裏的來來往往,人事去留。
小心地問年長的同事,那是什麽樹,好像有點冷漠。老同事笑而不語,心直口快的美女同事一旁脫口而出:“梔子都不認得?
哦,這就是梔子啊?傳說中花香清純的梔子。之前,多次進過這座院子,多次與她擦肩而過,卻不知道,這就是梔子。人總喜歡自以為是,夜郎自大,覺得能主宰一切,就對許多事物熟視無睹,漠視矜持。我就犯了這種毛病。難怪她不理我,是我失禮在先。
那時我風華正茂。風華正茂的男人,對花草的關注,不亞於美女。認識了久仰芳名的梔子,自然要討好,要嗬護,忙前跑後,三天兩頭獻殷勤,希望花好月圓。梔子不是那種世俗的花,很快把我當作這裏的一員,露出純潔燦爛的笑臉,迎來送往,像對待她的每一片新生的帶有不同花紋和脈絡的葉子。
我在這裏安頓下來,開始與梔子朝夕相處。這是我的願望,不論工作,還是花,都是我想要的。奢望美好,是人的本性。慢慢地我發現,有螞蟻順著枝幹在梔子樹上頻繁進出,爬滿花葉。我非常生氣,情緒裏充滿嫉妒。一旁的櫻花得意地笑著。自己的花兒謝了,櫻花樹的樣子有點幸災樂禍。
實在難以容忍卑賤的爬行動物如此毫無顧忌的親近清純如水的梔子花,也不想天天看著櫻花樹嘲弄的目光,我開始強行幹預這群隊伍龐大而個體渺小的動物對美麗梔子花的野蠻侵犯。也許被氣憤衝昏了頭,也許過於心切,藥濃了,也噴多了。螞蟻消失了,梔子花也香消玉殞。
我心疼極了,卻無計可施。看著她芳華早凋,我知道這都是我的罪過。什麽時候,人永遠都不要衝動。
生活還得繼續,梔子似乎也沒在意,就像那些曾經原諒過我許多過錯的老師、同學、朋友和領導、同事,一如既往。花開總有花落,是吧?早與晚,快與慢,隻是時間上的差距。就像20年前的生活,現在想起來那麽精彩,如一場盛大的舞會,音樂悠揚,花香迷人,人就在舞池中央,旋出最美的光彩。隻是,這種燦爛,來得快,消失得也快,仿佛人生的精彩就那一瞬,花開花落,轉眼而過,然後,一切恢複平靜。
與梔子相伴不久,我們整體搬進了新辦公樓,原來那片地,連同地上的建築,樹木,灰塵,過路人隨便亂丟的紙屑煙頭,包括那幾株清麗的梔子,和浮在它們上方的空氣,一同賣給了保險公司。沒辦法,那時候,一個寥落的行政單位,隻能靠賣地維持生計。幸好還有塊地。當然,從那時到現在,也隻有地值錢,附屬在地上的其他東西,花草和樹木,莊稼和蔬菜,生活在樹林裏的小鳥和老得掉牙的土屋,都不值錢。梔子就更沒被人放在眼裏,除了我。
也想著把梔子帶走,像帶走屬於我的桌椅、茶杯和辦公用品。如果能夠,包括櫻花樹、石榴樹。我不與櫻花計較,就像當初梔子不與我計較一樣。可我實在沒有地方安置她們,感情抵不過現實。我有能力安放感情,卻沒有能力安放一棵樹木。感情可以放在心裏,可樹木呢?種在哪裏?
惜別依依,相忘容易。像許多朋友,稍不留意,一轉身就在時光的混沌中消失。再見梔子,已是很多年以後,同事從花店端回一盤養在案上,那份清麗,一如風華正茂的初見。而我,卻已不複青春。
季節周而複始,梔子去而複返。我已不再是年輕的我,梔子也不是原來的梔子。生命一如季節周而複始,再出現的生命,都是完全嶄新的個體。即使輪回,也有變化。即使基因仍在,也多有變異。這之前,我養過茉莉,養過臘梅,養過米蘭,也養過紅掌、綠籮和一些不知名的花草,唯獨沒有養過梔子。茉莉、臘梅和米蘭同樣幽香,香得輕柔,細碎,像紅酒,溫情脈脈,有梔子花的香韻,沒有那份嫵媚和纏綿。紅掌不香,紅籮沒見過開花。至於為什麽不養梔子,我意識模糊。似乎要走的,要留的,都有機緣。梔子開在我心裏,機緣流逝在風中。所謂生活,就是在機緣這條河裏淌過的一次生命曆程。在這條河裏,經過的帆,流過的雲,沒有一片可以為時光停留。那些流逝的東西,一如初戀,即使再美好,也隻能回憶。
同事養的梔子在歲月的嬌豔裏,優美地生長,守候著一份永恒,又開出一季清純的花香,我閉上眼睛,倚在斜陽裏,用靈敏的嗅覺,去感知她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