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關崢嶸

陳可非

我做夢都會想起保康的鄉野。那散布在密林深處的嫋嫋炊煙,那穿梭在叢林裏的幾襲鳥鳴;那土屋,那村舍;那小鎮的石板路和板壁房;那搭著石墩的小河,以及在河邊揮舞棒槌洗衣的少女、少婦;那突兀的山脊,那彎彎的山道,還有挑著擔子的布衣漢子,以及跟隨他的那條歡快的黃狗……那滿山的野果,那不知名的花草;那滿眼金黃的秋天,那皚皚白雪的冬日……那掛滿屋梁的臘肉,那伴著酒香的草木灰的氣息,這一點一滴,構成的全然是一幅童話裏才找得到的鄉野圖景。

這裏是我的家鄉,是個讓人牽掛一生的過往。可自從年少時離開這片土地,便再也回不去了。多少次,我曾萌動了寫寫家鄉山水的念頭,讓思緒回到那片生我養我的土地,任童年的情懷在那片曠野上狂奔,可是,我畢竟離那裏太久、太遙遠了,遙遠得似乎已是那裏的客人,我真的不了解她了。那些童年時閉著眼睛都跑不錯的山路,已隻能在夢中無數次奔跑,那個衣衫襤褸的少年,已在朦朧的風中越跑越遠。

這些年來,我所知曉的家鄉,都是從家鄉作家的作品中讀到的。保康是個位於荊山中部的全山區縣,是楚國的發源地,是古人卞和的家鄉。這裏到處都是青山綠水,草木成蔭。過去的窮山惡水,在現今的人們眼裏都已變成了求之不得的風景,優越的自然環境加上家鄉人的不懈努力,保康再不是貧窮的代名詞了。隨著時光的更迭,人們越來越清晰地感知了保康的人傑地靈。

歌唱是保康人代代相傳的鄉俗,農忙時節,人們在田間地頭吟唱,閑下來時,他們也會聚集在一起,唱唱花鼓,打打火炮(合拍),以此來抒發他們對土地的情感,從而形成了一種特有的鄉土文風。農夫們可以大字不識,但隨口也能編出一套山歌,詼諧、幽默,便於口口傳唱,也許正是有這種鄉土文化墊底,才造就了這一方土地的超然靈氣。

喻金剛當屬這種靈氣孕育出來的散文家。

當我讀到《鄉關崢嶸》這部散文作品集時,我有些震驚,也有些感傷。震驚的是,作者用心感知的山野草木,是身在其外的人不可觸及的。他用細膩而飽含深情且略帶憂傷的筆調,給人們講述了一個個山野草木的成長故事,且都帶上了作者獨有的思考。從山裏走出來的人,誰沒吃過山裏的野果呢?那羊卜奶的酸甜,那丫杷果的甘苦,那野葡萄、野草莓、野櫻桃的醇香,那田埂上的白蒿,石縫裏的野韭菜,山凹的竹筍,都帶著醇樸的鄉土意味,從作者的文字裏走出來,成為一個個鮮活的生命。由此我便感傷起來,當我麵前放著這樣一部,拿歲月和腳步書寫出來的家鄉草木和山水之書時,我一個遠離家鄉的人,哪裏還有勇氣再來書寫這片土地呢?由此說來,真該好好感謝金剛了,他替許多遠離保康故土的遊子,寫了一部圓夢之書。

這是一部書寫家鄉保康的大書,通過《山水寫意》和《鄉梓風情》兩個篇章,囊括了所有的保康鄉野風情。老屋、土路,小河、田園,屋前屋後的果樹,田野裏的油菜花,路邊的狗尾草,每一幀都似信手拈來,可每每都驚豔欲絕。

這是對山野草木的孤獨吟唱。它時而蒼涼,時而激越,時而低吟淺唱,時而仰天長鳴。讓人隨之而歌,也讓人隨之而泣。

我和金剛從未謀過麵,隻知其從事商務工作,業餘愛好寫作,而且有不少作品麵世。一個業餘心愛寫作的人,能用如此筆墨,以如此情感,將家鄉山野草木盡收紙上,想來確非易事,內心十分感佩。散文是最忌虛偽的。讀過此作,麵對這些流淌著鄉土濃汁的真摯文字,就像喝下了一碗老家的甜酒,心裏有種暖暖地愜意。轉而,感覺金剛已然是個經年老友,抑或是哪個鄰家兄弟了。

是為序。

2020年6月23日於北京知已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