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情

我懷念古樸的山寨,雖然生在古樸的山寨裏。我思念喝到那山道邊的施茶,雖然曾經喝過。山,伴我度過了金色的童年,卻留給我永遠的懷念。

童年,我像一隻小蝴蝶,翩躚在綠水青山萬花迭出的群山懷抱。我故鄉的八葵小學就修築在一座山丘丘頂;那丘頂四麵山巒疊嶂,風聳雲端,把我們團團圍住,夏日為我們送來一簇簇綠蔭,一陣陣涼爽。冬天為我們抵禦風寒,繪出一幅雄奇厚重的林海風光。秋天豐收的時節,鳥兒在顛頂湛藍深遠的天空向我們仍在歇伏的父輩發出啼鳴:莫坐,莫坐,夏天已過,快快收割。春季裏我們又被百花簇擁,置身在花的海洋,清麗的鳥宛,蘭草的幽香,雲纏霧繞,宛如仙人群閣。

我記不起是哪一位畫家曾說過:山有魂。我得益於這山魂,吸吮過它的精髓。上八葵小學,我千百次地經過一座山崖下的小路,千百次地看到那岩壁上的一株小鬆樹,它矮小而蒼勁,彎曲卻堅強,烈日炎炎,多少次我擔心它會枯竭。恣風暴雪,雷雨交加,我又幾度擔憂它會耐不住無情地摧殘,但它依舊屹立,青蔥岸然。於是它頑強的生命力播進我幼小的心田,陶冶我那軟弱的天性。在漫長的人生之旅;我有過戎馬生涯,有過耕耘的歲月,也有過短暫的校園。我有過生離死別,有過身陷泥潭,也有過被誤解的痛苦,被拋棄的辛酸,打工度日的艱難,每當想起那故鄉岩壁上的小樹,卻我心依舊,一切釋然。

山的瑰麗,小樹的精神並不完全占去我童年的記憶,如果說山壁上那棵小樹鑄造了我的性格,賜給我頑強和勇氣,那山道上的老人在我幼年的心靈又留下一種更可貴的東西,它令我至今仍產生著一種殷切的渴望。那老人便是我的祖母;一個紅軍團長的遺囑,她不去城裏住高樓,要求留在八葵山道上燒施茶,在夏天向過往行人免費供應,幼小的我,每到夏天幾乎天天都要去祖母的茶棚,那茶設在山腰,棚裏壘有石桌石凳,棚頂用樹皮和茅草搭出一大片陰涼,山風悠悠,蟬鳥和鳴,潺潺溪流別有一番景象。每當汗涔涔的路人經過時,祖母便舉著竹筒製成的茶杯,熱情地招待來人,為他們盛茶。她那裏備有涼茶、溫茶,也有剛泡好的鮮茶,雖是粗大的葉片,它卻帶著山的氣息,伴著竹杯特有的清香,叫人喝著滋潤涼爽。我見祖母從不收取分文報酬,偶有陌生的過客堅持付費,我聽祖母總是耐心地說:政府已經給了我許多,用不完哩,這茶算我替政府做了工作,免費的,再收費就對不住國家哩。直說得來人滿臉的感激。其實我知道祖母是很不富裕的,兩間瓦屋很破舊,夜裏從不點油燈,總是用山上采來的鬆香油照明,蚊帳被它熏得黑塵塵的。那時候我太小,不明白祖母為什麽這樣做,常眨著迷惘的小眼睛。

許多年後,祖母仙逝了,臨終前她把平時省下的一千多元撫恤金交了黨費,我才知道她是黨的人。祖母仙逝八年後,我也走出了山地繈褓,成為一名軍人。我雖然走出山外,祖母也無法再生,可祖母的話在我記憶裏翻滾奔騰,祖母的形象在我心中亦似清晰的影印,使我對榮譽和金錢顯得淡漠,對同誌對朋友格位真誠。在南方戰火如荼的日子,我曾冒著炮火咬緊牙關從陣地背回一個又一個傷員,把陣亡的同胞搶回三八線,在迷失方向、水盡糧絕飛麵對死亡的威脅時毅然獻出身邊僅有的半盒餅幹。評功會上我把勳章送給了殉難的兄妹,榮譽證安放在麻栗坡烈士陵園。

我萬分地感激祖母。

我真誠地感謝大山。

當我疲憊而思懈怠時,我的耳邊會有山鳥的啼鳴:莫坐莫坐,快快收割。我便立即忙碌起來,不虛度這短暫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