釅酒濃情
東山陳漢田,是遠近有名的做酒能手。
經他手做的老米酒,甜得似蜜,濃得像老窖,酸得使人發顫。遇上這年頭,這手藝兒吃香。城裏鄉裏不曉得有幾多局長、鄉長傳聲帶信,托人來,開車來買他的酒喝,他忙得常常腳趾頭碰了腳跟頭,半夜起來摸蒸籠。
這兩年,陳漢田可謂生意興隆,萬事如意。隻有一宗事叫他不痛快——提起兒子陳華他就火迸八丈多高,村裏的幾個老哥們湊在一起談兒孫時,他就常常破口大罵兒子是個賣祖宗的貨。那還是去年秋天,他讓兒子跟他盤甜酒,兒子把做酒的訣竅一學到手,就邀了幾個後生哥,背著老陳頭在村頭開了一個米酒廠,把洲上垸裏那無依無靠的汪老寡婦請去賣酒。呸!那天天黑,陳老漢把兒子叫到屋裏狠克了頓,要他莫把技術傳出去,給自己留條路,兒子當時一邊聽一邊點頭唯喏稱是。沒想到兒子是左耳進,右耳出。快過年了,人們要喝釅米酒。兒子眼睛喜成一條縫兒。陳漢田夜裏把糯米蒸了三遍,盤了三遍水一心一意手把手地將技術教給了兒子,兒子也一邊琢磨著一邊學。不出半月老米酒廠出的酒的成色跟老陳頭做的酒一模一樣,烤熱了酒壺劃根火柴那酒能冒出綠藍色火苗,濃得炸口,香得鑽心。好多買酒的客人都看上了酒廠的酒。老陳頭當然曉得這其中的奧妙,心裏慪得出血,找叛頭算賬。趁天黑無人,老陳頭便匆匆去那酒廠找兒子陳華,在半路上遇見兒子這時正興衝衝地往回走,陳漢田氣哼哼地迎上去一伸手就揪住了兒子的一隻肥耳朵,兒子不怕痛,頭一擺,他差點一趔趄栽到田溝裏去了,兒子拔腿就跑了,臘月二十八還不回來。弄得那剛過門媳婦成天哭哭啼啼纏著他要人,說他舊腦筋,落後。那汪寡婦也攏來一口砂糖一口鹽地埋怨。搞得他在家裏急得像老驢子碾米似的團團轉,向兒媳打保證說,隻要兒子回來,今後的事就由著他辦。那天夜裏汪寡婦把藏在家裏的兒子找了回來送交陳漢田算過了個團圓年。
開了春,天氣慢慢暖熱起來,人們想喝酸梅酒開胃清熱。陳漢田果然學乖了,他幹脆把酸梅酒的傳統做法,下料配方一點不留地教給了兒子,讓兒子把技術拿去公開。
兒子也乖了,叫老子莫幹重活計,經常去那汪寡婦賣酒的鋪子裏轉轉指導指導。汪寡婦往日窮得顫腥,瘦得像條幹魚。成天愁眉苦臉難得一笑,這年把功夫變了個樣兒,臉色紅活眉頭舒展,身體發福了,嘴裏不斷笑聲,每回見到他去,總是喜滋滋地說過沒完,又是政策好啊,又是開放解放的,弄得平時就不過問時事的陳老漢總是瞪著眼撓著後腦勺望著她,聽她津津有味地講,百聽不厭。有時那寡婦說到正興頭還時不時拿眼瞟他,遞些古怪的眼神來。趁著沒人時還私下塞給他一包包煙卷兒。
久而久之,陳漢田變了,人變得更開朗,他也有了心思,想到早年死去的老伴,想起兒媳罵他不開竅,想起那汪寡婦比自己小三歲,想著想著,他常撚著一撮山羊胡子露出一臉詭秘的微笑。有一回,他竟壯著膽子向兒子提出要和汪寡婦搭夥去賣老米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