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大師

在朋友的介紹下，我認識了大施——一位盲人按摩師。那是2005年4月末，我的腰椎病犯了，整整十來天，腰直不起來。

朋友說：“找一位盲人師傅給你按摩一下，準會好的！”

“連人就看不清楚，能見得到人身上的穴位嗎？”我心裏嘀咕：我不認為盲人會比大醫院的醫生高明。但人有時就是這樣，病急亂投醫。聽說能治好病，什麽樣的土醫生都敢找。

那天，我在一座大樓裏見到了他。他長得高大、粗壯，說一口地道的宜昌土話。他眼睛睜得大大的，目光是渾沌的、直直的。聽我訴說腰椎病的來由，他笑了，說：“那，先按B麵吧！”他稱我的背為B麵，我忍不住想笑：一位盲人，竟這樣風趣。

他的大手，那是一雙隻有我在鄉下見過的殺豬佬那樣的手，手掌大，指頭粗，手背上的青筋，鼓得老高。他推拉我的胳膊和大腿，活像老鷹抓小雞一般，握我的手時，我老是擔心他會捏碎我的指頭。按摩腰椎時，他運足了氣力，慢慢用勁推壓，往複數次，疼得我汗濕了衣襟。果然，一小時過後，我竟能直起腰來，腰椎疼痛如同手取一般。待他按完A麵後，我感激地說：

“嘿，您真是大師，名不虛傳！”

“你誤會了，我怎能冒充大師呢？我姓施，因我長得人高馬大，傻乎乎的，所以人們就喚我大施。”

原來，大施就是西陵峽夷陵區官莊鄉人。初中輟學後，就拜師學習獸醫。三四年光景，竟能獨自走鄉串村，閹豬宰牛，成了官莊鄉一個有名的獸醫。正待轉正成為幹部之時，突患眼疾，轉正落空。

大施說：“轉不了正，我心裏堵得慌。在區衛生院當醫生的哥哥鼓勵我，要我學做一名骨科醫生。那時，農村長年挖水渠、坡改梯，跌打損傷的病例特別多。於是，我先後拜了三位師傅，專門治療骨科方麵的疾病。那時候，我就隻有一個心願：早日練出一手絕活，多掙錢。有了錢，就到大醫院去治眼睛。治好了眼睛，就能找上一個媳婦。您想，哪有一個女人，願意跟一個睜眼瞎呢？”

大施說：“這樣的日子，我一直度過了十八年。治療跌打損傷的絕活是練成了，不知道治好了多少人，大到九十歲的老頭兒，下至不會說話的嬰兒，可是有一天醫生告訴我，我的眼睛徹底失明了，無法恢複了。聽到這個消息，我哭了，幾次想自殺。”

“哥哥說：‘你自殺了，你倒不痛苦了，可你想過沒有？我們活著的人多麽難過，世界上有這麽多的盲人，他們還不是照樣要過日子嗎？去讀書吧，到盲人按摩學校學過日子的本領。’哥哥是我心中的偶像！他文化不高，但能自學成才，現在已是衛生院的院長。就這樣，我就去了盲人按摩學校，幹上了按摩這一行。這一晃，又是十幾年了。也是奇怪，病友們都很喜歡我。有的人調到別的城市工作了，回宜昌後總是要找我給他們調理一番……”

我離開大樓的時候，有一位漂亮的女孩子給大施送來了盒飯。大施摸摸索索走出按摩室，來到走廓的轉角間。轉角間有一把椅子，一個小凳。大施熟練地打開飯盒，攤放在木椅上，坐在小凳上，呼呼啦啦地吃起來。吃得是那樣的香！我湊近去一瞧：飯盒裏除了米飯外，就隻有黃瓜片和幾塊肉片，正冒著縷縷的熱氣。

2005年8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