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三棵樹 ——我喜愛的三位畫家
侄女京俠,美術學院研究生畢業後,在深圳美術館工作。有一天,她突然給我寄來一大包十六開的精美畫冊。我喜出望外。可是,當我打開畫冊細瞧時,全是一些現代派作品:風景是模糊的,人物是變形的。看不懂。我去電話對她說:我還是喜歡傳統的寫實的作品。比如,劉繼卣、賀友直、戴敦邦三人,就是我心目中的三棵大樹!
中國有一句成語,叫“愛屋及烏”。迷戀劉繼卣,首先是愛上他的作品的。讀小學的時候,看過他的連環畫《雞毛信》,但那時是著迷於故事情節,關心的是兒童團長海娃的命運,並不注意這本書究竟是誰畫的。現在才知道他《雞毛信》繪畫藝術的不朽價值,同時也記住了他的名字。他的名字,既怪異,又不好認。尤其是“卣”,很像鹵水的“鹵”字。即使翻字典,也很難記住。後來幹脆讀“友”,終於記住了。
然而,他的畫作真正能震撼我的,是他的《武鬆打虎》和《鬧天空》。我是在武漢圖書大世界購得他作品的。這兩幅作品由天津楊柳青畫社於2003年1月出版。我注意到這套《中國近現代名家精品叢書書目》,隻有兩位畫家分別出了兩本精品書,一位是傅抱石,另一位就是劉繼卣了。
《武漢打虎》是劉繼卣於1954年繼創作《雞毛信》、《東郭先生和狼》、《永不掉隊》等多部連環畫之後,創作的一部工筆彩繪畫。全書一共16幅,畫麵生動,色彩典雅、柔和,融人物畫、動物畫、山水畫、花鳥畫為一體。每幅畫麵,以武鬆為中心,較好地處理了武鬆與老虎、武鬆與漁家、武鬆與鄉民的關係。最為傳神的是“猛虎撲來驚夢香”、“酒醒七分鬥虎狂”、“惡虎連撲吼如雷”、“武鬆無畏氣勢昂”、“勇猛折斷術哨棒”、“赤手空拳戰獸王”、“為民除害打死虎”等或坐或蹲或打或衝或跪或踩等複雜形體動作,準確描繪了武鬆的骨骼、肢體和麵部表情,為我們塑造出了一位豪氣衝天而又威武不屈的英雄形象。
《鬧天空》則是劉繼卣1956年創作出的又一中國工筆重彩佳品。他采用中國畫的傳統繪畫工具,以中國畫特有精到的技法,刻畫出比《武鬆打虎》更為包羅萬象的內容。他筆下的孫悟空、眾猴孫、玉帝、仙女、天兵天將等神話人物,神態各異,體態生動;描繪的山水、陳設、花鳥、盔甲兵器,各種服飾,形象逼真,細膩入細。尤其是孫悟空怒歸花果山,與神兵廝殺打鬥場麵,給人以身臨其境,驚心動魄之感,令人叫絕。
《雞毛信》曾獲世界法西斯畫展大獎;《武鬆打虎》、《鬧天空》也獲世界青年國際獎,奠定了劉繼卣在世界畫壇上的地位。1954年,毛澤東接見劉奎齡、劉繼卣父子,展讀到劉繼卣作品後,稱讚道:“博古通新,劉氏出人才”。
我原以為劉繼卣之父劉奎齡是擅繪動物的著名畫家,給兒子取名為“繼卣”,一定頗有講究。結果,我查字典,才明白“卣”雖有意義,但並不反映劉奎齡對兒子有什麽特別寄托意義。“卣”:古代盛酒的器具,口小腹大。僅這一點,對我的猜測,是一個致命的打擊。
賀友直,我心目中的第二棵大樹。對這位大師,我是認識得太晚了。如果人到中年,我不會重新迷戀於連環畫藝術,那麽,我與這位大師就會失之交臂了。
2004年5月,我在北京買了《山鄉巨變》的連環畫,於是我就與這位大師神交了。《山鄉巨變》是我年輕時特別喜愛的一部長篇小說。也是因為這部長篇小說的緣故,我收藏了著名作家周立波七卷本的文集。《山鄉巨變》集中描寫了湖南山鄉在農業化運動中引起的深廣變化,極為細膩地描繪了相沿幾千年的私有製的經濟基礎,古舊的社會習俗、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的深刻變革,尤其刻劃的鄧秀梅、李月輝、陳大春、盛佑亭等人物形象,給人留下了鮮明的印象。賀友直就是在借鑒《清明上河圖》那種構圖宏大、嚴謹細膩傳統手法的基礎上,著重體驗人物內心,成功地將小說中的人物,用線條活現出來,可以讓人呼之欲出。
賀友直的繪畫作品,為何有如此的魅力?我以為與文學創作的規律是一樣的:來源於對生活的深刻體驗,來源於對人物的細心觀察,來源於對繪畫技能的長期修養。對賀友直而言,還來源於他對繪畫藝術理論上的鑽研。
我見過美術界有三類人物:一類是隻懂得理論,隻會欣賞,但不會繪畫;一類是隻會繪畫,但說不出理論;還有一類是既有理論,又有實踐的人。那麽,賀友直屬於第三類。賀友直對中國繪畫的線描有獨到的認識,他說:“繪畫的對象,包羅萬象,種種物體本身是否有線?物體其實是不存在所謂‘線’的。線,是畫家憑自己的感覺從對象身上抽象概括出來的。憑什麽會產生線的感覺?是我們從物體與空間分界的邊緣感到這條線;從物體的起伏和轉折也會感覺到這條線。為了表現一種調子或強化一種感覺,還可有意地製造出線來。”以前,我總是不懂得“線描”的含義,讀到賀友直的精采表述,我才知道“線”,在畫家筆下的神奇作用。
賀友直是一位獲獎專業戶。他從1949年開始畫連環畫,也不知道畫了多少作品。從他的藝術簡介中,我隻知道,《山鄉巨變》、《白光》、《火車上的戰鬥》獲全國美展一等獎;《十五貫》、《皮九辣子》獲二等獎;《朝陽溝》、《小二黑結婚》獲全國第九屆美展銀獎。《賀友直藝術》獲上海第四屆上海文藝優秀成果獎。可惜,這部書我至今尚未謀麵。
載敦邦,是與插圖本《紅樓夢》一起進入我的記憶的。這套書,為河北人民出版社1991年4月出版。本來,在華師求學時,班上的一位女同學曾送過我一套《紅樓夢》。這次,我在宜昌市新華書店見到這套大開本(十六開)的書,加上有戴敦邦配的6幅精美的插圖,便毫不猶豫地買了。
有人說,你一旦愛上女人,你實質上就是被俘虜了。是的,我喜愛上了戴敦邦的繪畫作品,我就對他傾注了敬仰之情,注意收集他的其它作品。哪想到幾年來,我購了兩套《紅樓夢》的連環畫:一套是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的曾經是三民圖書出版社出過的《紅樓夢》,見識了著名畫家董天野、張令濤、胡若佛、劉錫永、錢笑呆等大家的手筆。他們尤其擅長古典人物的繪畫。在他們筆下,芸芸眾生刻畫得惟妙惟肖,線條之美,人物之媚,令人叫絕。另一套是遼寧美術出版社出版的《紅樓夢人物故事》,同樣品讀了丁世弼、郭秀庚、戎鳴歧等著名畫家的精湛技藝,不得不為我國畫壇人才輩出、群星燦爛的局麵而驚歎!同時,我還看到過程十發、葉淺予等著名畫家有關《紅樓夢》的插圖。然而,最能感染我的還是戴敦邦幾易其稿,整整花了兩年時間,於2000年上海辭書出版社出版的《新繪全本紅樓夢》。
新繪本,共計二百四十幅。他繪寫的人物,很是奇特:不分男女,無論老少,其身段一律都是那樣的高挑,其色彩是繽紛的,其表情是各異的,其服飾是美麗的,其氣氛是和諧的。每幅畫麵,無不讓人回味無窮。著名畫家葉淺予忍不住讚歎:“戴敦邦畫連環畫,運用中國畫的造型用筆,描繪曆史故事人物,是當今獨樹一幟的高手。他在精心刻畫《紅樓夢》人物之餘,傾全力追索水滸好漢的英雄楷模,用同一枝筆,畫出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不是每個畫家都能做到的。由此想到,作為一個人物畫家,要有點大演員的才華,演誰像誰。”
《新繪全本紅樓夢》之所以取得舉世公認的藝術成就,我以為,除了與他嚴謹的創作態度和精湛的畫技密不可分等因素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對《紅樓夢》的深刻理解。他的真知灼見,不亞於任何一位資深的“紅學家”。戴敦邦在談《新繪全本紅樓夢》的創作體會時說:“《紅樓夢》實寫虛寫人物六百有餘,上自皇妃國公,下至販夫走卒,幾及彼時各階層方方麵麵。作者尤精於人物內心世界的刻畫,而這種刻畫,浸透了深刻的文化內涵,貫穿於人物言行、事件細節與虛實描摹之中,寫來不動聲色,卻是入骨入髓。如黛玉、寶釵、晴雯、襲人以及王熙鳳等,身世處境迥異,性情品行有別,而外表皆堪稱美,作者對他們的褒貶之義,寓於婉曲表述之中,令讀者心領神會。”正因為戴敦邦對原著體會得如此深刻,他在繪畫紅樓人物時,禁忌臉譜化,就連借助容貌形體特征的張力,以強調情感性格的手法,也特別克製。對作為眉目表情的些微變化,舉手投足的分寸把握,場景氣氛的營造烘染,真善美與假惡醜的襯托對比,聯想象征的表達手段,總是再三勘酌,然後下筆,以恰如其分地傳示出人物的神采氣質和思想情感的波濤,盡量體現原著開掘不盡的詩情畫意。
戴敦邦自號民間藝人,無學曆。但他追求高遠,終生自學不輟,繪出了《紅樓夢》、《水滸傳》、《西廂記》、《逼上梁山》等一係列傑出的作品。他曾任上海交大人文學院教授,堪稱當代畫壇獨特的風景。
2006年2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