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黃白虎祭封插旗山 白草羌五千女為奴

據考證,羌人,為炎帝西遷後裔。羌即為薑,起自薑水,自稱“日麥”, 主要生活在川西川北高原,山腰建寨群居,不分姓氏家源,所以被稱為“雲朵上的民族”。有歌曰羌人:

萬顆明珠一壇收,王侯將相都低頭。雙手抱定朝天柱,吸得黃河水倒流。

羌人分布大西北,分支百餘脈,成分十分複雜,生性彪悍、豪俠不屈,加之地理偏僻、高原貧瘠,物產單一、生活艱辛,課稅超負、民不聊生,時常舉旗、抗拒剽掠。春秋戰國以來,先後建立了犛牛、青衣、前秦、後涼、後趙、大夏百餘小國,但都被中原大國剿滅吞噬、納入旗下。到了嘉靖二十二年秋, 其中一支白草羌首領白什爾,竟然在北川的白草河聚眾反明,再次建國稱帝, 與嘉靖皇帝平起平坐、稱兄道弟,大有問鼎中原、平分江山之勢。

消息傳至京城,嚴嵩無比震驚,立即指派四川巡撫王大用調劑三萬大軍圍剿,不但沒有剿滅十萬白草軍,而且損兵折將近兩萬,總兵何卿十數將被白什爾斬殺,按察使劉自強、千總魏文掖、副千總欒木英受傷,龍安、茂州、石泉、黑水數座城池丟失,就連成都平原上的官紳大戶,也惶惶不可終日,惴惴不能竟夜,收拾財寶、關門上鎖,準備逃亡關中。嚴嵩不得不下令張居易、張簡修叔侄帶領一幫錦衣衛,把四川巡撫王大用下了大獄,並聽從兵部尚書丁汝夔的建議,“以夷製夷、以毒攻毒”,調集土、苗、彝、藏、羌、蒙多路蠻夷大軍, 剿滅白草羌。王大用,號檗穀,福建莆田人,最後拷死獄中。

欒木英,綽號鐵嘴鶴,河北欒州人,高大健碩,一把大刀耍得眼花繚亂、虎虎生風,少遇敵手、難見退陣,卻敗於白什爾狼狽逃竄。這次,他仍然被點將做了川湖土司軍指揮使,將功補過、得勝洗罪,和黃中一起率兩萬征討大軍, 浩浩****、日夜兼程向白草河開拔。

他們翻山爬崖、穿林踏草、淌水越澗,即或是初冬的寒冷,也沒有讓他們停下腳步,因為他們要斬殺白什爾,救出帽頂大爺黃俊。在這群頭包青布帕 子、身著短褂長褲、腳靸金黃棕鞋、手持棍棒刀劍、肩扛糧草營帳的隊伍中, 有三千人是龍潭土司境內的奴隸佃戶兵勇,七千人是民心堂的袍哥兄弟,其他一萬人分別來自施南、唐崖、容米、忠路、石柱、酉陽、桑植、百戶、思州等土司,多則千兒八百,少則三五六百。所以,黃中爭當土家征討軍的指揮副使, 其他土司的帶兵頭領也無話可說。但是,他們心裏卻有一本賬,看你龜兒子到時候怎樣指揮,指揮不來就“鞋底子上抹油,一路開溜”,責任在你黃中黃副使,不在我們各家土司。說起黃中爭做指揮副使,頗費了一番周折。

黃中帶著萬人赤膊裸腿、自縛雙手黑壓壓一遍跪在重慶府朝天門,讓圍觀的街民、袍哥、兵丁、商賈、妓女、叫花子把朝天門擁擠得水泄不通、針插不進。這時,陸炳和幾十名錦衣衛押解戴著大枷的黃俊,正要出府門走水路回京城交差,看到眼前的架勢,立即回頭把厚重的知府大門關得死死的,縫縫兒都不敢留一絲。隻聽黃金帶頭高呼,不能冤枉好人,放了民心堂帽頂大爺!

周圍的看客一聽是川江上的英雄大俠黃俊被押,也跟著呼喊,放了川江龍, 放了川江龍!

這時,腋下夾著胡琴的管弦子和紮著小辮子的管夢薑穿過人群,直接上前跪在知府大門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喊,放了恩人黃老爺,放了好人黃老爺。

知府門前的官兵手握長槍,在驚天動地的呼喊中顫抖著、猥瑣著,生怕被成千上萬的百姓撕來吃了。一個身披潤紅披風、頭戴墨綠鬥篷的中年女子上前幾步說,喊你們知府大人出來答話,不然我們火燒了知府衙門。

大家定睛一看,上前說話的竟然是川江人人思慕卻難麵芳容的蜀娘。於是, 大家同時發出驚天怒吼,燒了知府衙門!燒了知府衙門!

在黃氏家族中,隻有黃甲和黃屋兄弟沒有下跪,而是手握雙拳怒視著緊閉的知府衙門,氣得像黃牯牛喘筒筒氣、咬嘣嘣牙,早就按捺不住了,正要衝上去拳砸衙門時,守城副千總畢天升見事態彈壓不下去了,立即鑽進知府衙門匯報情況。長衫長袍的知府徐可求,不得不帶著全身盔甲披掛、手握大刀的欒木英威風凜凜地出來了。

徐可求,綽號飯蚊子,腦殼橢圓、頸子粗短、屁股拖長,站在條石梯子上扯起喉嚨說,鄉民們、商賈們,無事的都散去,有事的現場說,本老爺一定秉公法辦,不徇私情。

跪在前麵的管夢薑哭著問,為什麽緝拿好人黃大爺,犯了什麽法?

徐可求尖刻著聲音說,他是江洋大盜,搶劫了重慶府押運給朝廷的五百萬兩官銀。

蜀娘身後一群披著各色各彩披風、頭戴各色各彩鬥篷、像花兒一樣豔麗芳香的姑娘們“咯咯咯”地笑著說,五百萬兩呀,要裝多少船兒呢?一個人搶得走嗎,藏得住嗎?

管弦子仍然跛腿跪在地上說,你們有憑據嗎,平白無故地把好人緝拿了?

周圍百姓一起說,“捉奸拿雙,捉賊拿贓”,這是自古以來的法律,你們有他搶劫五百萬兩官銀的憑據嗎?

欒木英把威風大刀在條石上拄得“轟”的一聲巨響,怒目而視地說,沒得!

跪在地上的黃中們立即呼喊,我們拿腦殼擔保,官銀不是他搶劫的,也不是我們搶劫的。要抓,和我們一起抓;要殺,和我們一起殺。

蜀娘杏眼翻白地說,你們奈不何殺官掠府、打家劫舍的羌人,專拿老實本樸、行俠仗義的土家袍哥,算什麽官府官家?

隻見欒木英和徐可求耳語了幾句回頭說,即使五百萬兩官銀不是黃俊搶劫的,但是,他有打劫官船、商船前科,也不能隨便釋放。

黃中跪著上前說,我們願意替父親頂罪坐牢,也願意流血立功為父親抵罪。欒木英躍下條石梯子高興地說,好,跪下的人都起來,代替龍潭土司出兵,跟著我去川北剿滅叛亂的白草羌人。

黃甲跳起來聲若豹子咆哮說,先放老子的老子!

徐可求搖著頭說,如果放了你老子,你們一旦跑了,我找誰?剿滅了叛亂羌人凱旋回來,我自然讓你們父子團聚、帽頂歸堂。他一人抵押不行,還要兩人作保。

黃中和黃榜跪著說,我們願意作保,和帽頂大爺一起蹲大牢。

譚景雷和李仲實也跪著上前說,兩位老爺沒得資格,要作保也是我們。 黃甲倒豎眉毛、提腳步正要上前,被黃金逮著說,我們全聽知府大人的,水鴨子和旱鴨子都是老爺親近的人,他們完全可以作保,青壯年跟著官爺上戰場剿滅反叛羌人,老弱婦幼全部回支羅寨、川江碼頭經營生計。不過,話要事先說清楚,官府不得傷害羈押人員,我們自會在前方英勇殺敵,為朝廷立下大功。

徐可求捏著拳頭說,我飯蚊子拿腦殼擔保,一定不會傷害三位袍哥兄弟。你們三天後自帶軍糧軍械,在重慶碼頭集中點驗,萬眾歡送、出征平亂。

這時,管弦子拉著女兒管夢薑過來對黃中說,小老爺,你們放心去剿滅反叛羌人吧。這裏有我們照顧恩人,就是賣唱討米,也不會讓大老爺餓肚子。

明朝廷有個規矩,征調蠻夷軍隊不供給兵器、糧草,一切自理。黃中立即帶領黃家子弟和袍哥回到支羅寨,準備兵器糧草,挑選精兵良將,交代族中和幫中事務,然後乘船到重慶朝天門碼頭集中點驗、編隊列伍,經成都平原抵達白草河。在重慶出發前,根據黃金的授意,黃中悄悄把百兩銀子遞給指揮使欒木英,希望他一路關照,並賞賜一個小官職,以便管束手下兄弟。欒木英雖然生得一張鶴嘴臉,卻十分豪爽清廉,所以堅辭說,你我戰場上即為兄弟,這一去生死未卜,要銀子陪葬嗎?把它送給徐知府,他喜歡這個,還可以關照你家老爹。

黃中早準備著兩份大禮,一份送給欒木英,一份送給徐可求,這樣一來兩份都送給了徐可求。徐可求當即委任黃中為重慶府征羌軍指揮副使,允許名號龍潭土司軍,打黑底白虎“黃”字軍旗。

大軍風餐露宿,曉趕夜行,逶迤穿過成都街市,來到汶川小鎮歇息,細問逃回將領楊愈茂、安大朝前方敵情。鐵嘴鶴欒木英指著地形圖說,黃副使,我們離白草河還遠得很,如果這樣慢步踏蹄行軍的話,隻怕正月十五晚上還到達不了,那時節年鍋巴都沒有地方鏟了。

鏟年鍋巴,是土家人的一種年節風俗。土家人過三年,或叫兩年三過。從臘月二十三這一天老鼠嫁女日開始過年,這叫過小年;臘月三十正式過年,叫過大年;直到正月十五晚上把孔明燈放了,才算把年節過完,叫過尾年,也叫鍋巴年。各土司的帶兵將領也說,“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各帶各的兵、各用各的計,看哪個先攻下白草羌。先攻下白草羌的,做茂州知府。

黃金身披蓑衣、頭戴鬥笠、背插寶劍、腰掛暗器、手搖馬尾刷陰沉地說, 老實說,憑借兩萬土家兵是阻擋不住白什爾十萬羌兵鐵蹄的。不知道大家想過沒有,白什爾征戰數年,裹挾民眾十萬,盤踞白草河岸,修建帝王城池;手下黑煞、李保、白石、撒哈四大酋首,占據茂州、黑水、馬爾康、鬆潘各處要塞, 就像幾顆鐵釘,牢牢鉚住川西北。他們的意圖十分明朗,占據甘陝、川湖,背靠西藏、新疆,裹挾勢力,積蓄財富,與大明朝分庭抗禮,平分江山。我們這些自備糧食、自備軍械的土家司兵,能拚得過他們嗎?

欒木英著急地說,按照先生這樣說來,我們隻能白白地做人肉包子餡嗎? 覃宣、覃罐、田九雲、秦良玉、向仕金、田仁厚、冉雲怒等各家土司也說,如果是那樣,不如而今就地散夥,打道回府算了。

欒木英頓時嚇得麵青臉黑、心智慌亂,如果都逃散了,他這個征剿指揮使, 老賬新賬一起算,隻有死路一條,定然被朝廷問斬。所以,他懇切地望著黃金說,先生智比諸葛、謀擬伯溫,肯定有辦法破解目前死局,給大家一條生路。

黃金,綽號巴山虎,瘦如猴子、幹如柴棍,白眉白須、細眼藍珠,一直在青城山修道練功和研習兵書。輕功、暗鏢和排兵布陣、謀劃詭計,都是玄真大師真傳。手上那把時刻不離的馬尾刷,也是他的絕門兵器,一刷子下去,見刀斷刀、見棍斷棍、見人腦殼斷人腦殼。他指著麵前的地圖說,我們的目標是搗毀白草羌老巢,解救被俘官員貴胄、黎民百姓以及損失財物。但是,白草河雖然離我們最近,卻不能發起攻擊,因為這裏是白草羌的都城所在、帝王所居、族人所向,牽一發而動全身,人人回救、個個用力,我們定會吃大虧、傷大骨, 說不一定有去無回。

欒木英小心翼翼地問,先生的意思是避其鋒芒,專拈軟肋?

黃金笑著說,將軍說得對。眼下的白草羌國,就像一隻匍匐在地上的烏龜, 白草河的無名山就是**,茂州、黑水、馬爾康、鬆潘就是四隻遠遠伸出的龜腿。如果我們先行斬斷了四隻龜腿,**還有生還之理嗎,龜體還不翻轉過來嗎?

黃中興奮地一錘擂在桌子上說,先行拿下茂州。

欒木英也跟著說,副使的想法很好,先攻下茂州城,然後兵分兩路,一路向西攻伐馬爾康,一路北行攻伐北川,搗毀白草羌的龍城。

黃金笑著說,這樣的打法肯定不行。茂州地處北川、黑水、鬆潘之間,一旦攻伐,必定四方救援、裏外夾擊,同時守將李保也功夫了得,不可能順手取勝。

施南土司覃宣蔑視說,一個懦弱的漢人,能有多大本事?我蹺腳牛兩腿子, 就讓他腦殼不見了。

黃金冷笑說,土司大人有所不知,羌人中許多漢家姓氏,非中原漢人,而是正宗羌人。大漢時期,劉家天下強盛,羌人紛紛歸順,便賜姓為劉;大唐時期,李家天下強盛,羌人亦歸順,也賜姓為李,比如這個李保先祖;北魏拓跋宏時期,崇尚大漢文化,大興改革之風,北方遊牧、山地民族紛紛改為漢姓, 包括大批羌人。所以說,雖然姓氏為漢,血脈卻為羌。

容米年輕土司田九雲慨然歎息說,原來如此呀。

黃金繼續分析說,北川是白什爾的大本營,也是他的核心基地,由他和太子白木爾親自把守。茂州是白什爾的陪都,地理位置十分險要,政治、經濟位置特別重要,由身如瓦缸一般的大力士李保把守,綽號黃皮旱獺。鬆潘由白臉大漢撒哈把守,綽號白衣山魈,勢力較弱,但是遠在北方,路途遙遠,穿行困難。剩下的馬爾康、黑水,遠在北川西部,正是我們首先攻伐的目標。黑水守將為黑煞,綽號棺材黑獸;馬爾康的守將為白什爾之弟白石,綽號吸血蝙蝠, 二人均有萬夫不當之勇,隻可惜缺少謀略,無人幫襯罷了。如果我們順利拿下馬爾康和黑水,讓白什尓先斷兩隻大後腿,造成心理上失去強大依托的恐懼, 從而削弱他的戰鬥力,甚至可以達到“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黃甲聽了這話,跳將出來說,他黑還有我黑嗎?他煞還有我煞嗎?讓我去取黑煞的狗頭,你們在這裏等到喝羊肉湯。

黃金笑著說,要說黑,黑煞比老四更黑;要說煞,黑煞跟老四不相上下。所以,大家務必小心謹慎為妙。

黃中也笑著說,聽聞這些綽號,就讓人害怕。那麽,白什爾父子叫什麽綽號呢?

楊愈茂代為回答,白什爾綽號紅頭禿鷹,白木爾綽號尖嘴藍隼。

各家頭領點頭稱是,一再頌揚黃金是當朝的諸葛、劉基。指揮使欒木英也說,那就請先生派兵布陣吧。

黃金出大帳看一看傍晚的天色說,今晚半夜必定風寒雪大,羌軍必然鬆散防備,我們正好下半夜踏雪攻擊馬爾康和黑水。思州宣慰司田仁厚為第一路大軍,聯合潰逃明軍,大張旗鼓出擊茂州,大熊貓楊愈茂為副將;容米土司田九雲為第二路大軍,同樣聯合潰逃明軍,大張旗鼓出擊汶川,喪家犬安大朝為副將。二位土司和兩位副將軍必須注意,隻能虛張聲勢,步步為營,切不可貿然攻伐、獨自行事,等大軍破襲黑水、馬爾康之後,再合圍茂州、北川二城,一舉剿滅白什尓。

各路頭領望著地圖,暗暗點頭稱是,盤算自己的行軍攻擊目標。

黃金繼續鋪排各路軍事,黃中副指揮使為第三路大軍,率龍潭、施南、忠路、百戶等土司攻伐黑水,然後北上鬆潘,再南下北川。欒木英指揮使為第四路大軍,率石柱、酉陽、唐崖等土司兵和收攏明軍殘兵,詐稱黑水敗兵,打著黑水破旗,西去智取馬爾康;得手之後,迅速東回,與田仁厚土司合取茂州, 然後北上北川,聯手田九雲土司,最後奪取白草羌都城。

一切都在黃金的謀劃掌控之中。臘月二十九上午,除田九雲、田仁厚二路大軍鼓樂喧天、浩**不前外,其餘兩路大軍踩著三尺厚的積雪,悄悄到達了指定位置。將士們興高采烈地說,“叫花有個三十天,麻雀有個三十夜”,明天好好過一個大年,正月初一打早進攻,保證在黑水城下吃湯圓。

覃宣、覃大旺趕到黃中大營商議軍士們過年的要求,黃金反對說,水貴直流、兵貴神速,“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是孫子兵法的核心內容;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也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古訓,萬萬不能忘記。

覃宣是施南宣慰司,按朝廷頒布的土司法令,比龍潭土司還要高兩個級次。但是,按照大軍聚集之時的軍法約定,指揮使和指揮副使對軍事有絕對處置權。所以,覃宣隻好悻悻地說,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到於今,土家人就有過大年習俗。忽然一年不過了,隻怕軍士想不通,僅僅一個脫奴政策,沒有多大吸引,影響戰鬥力呀。

黃中也感到問題嚴重,習俗難破、舊製難改,用征詢的目光望著軍師黃金說,心氣不順,隻怕士氣難鼓足呀。

黃金手搖馬尾刷說,要過大年也可以,那就提趕一天過年。臘月二十九過大年,酒醉飯飽之後晚上突然發起進攻,讓黑煞防不勝防、躲無處躲。

覃大旺笑著說,軍師真是多慮,大年三十家家燈火、人人過年,誰還防備有人攻擊呢?

黃金也笑著說,覃土司有所不知,羌人過年為十月初一,早就過了。不過, 他們以為我們過大年,一定放鬆警惕,正好乘虛而入。

按照黃金的計謀,提趕一天過大年,既滿足了將士過年的願望,又不耽誤進攻大事。土家過趕年習俗,從這時開始,一直沿襲今日。過完趕年,全軍將士興奮無比、快意無比,醉意熏熏、飯脹蒙蒙,指揮副使黃中一聲號令,立即向大雪覆蓋的黑水城猛撲過去。隻見黃甲一把牆錘當先,黃屋一條板凳隨後, 黃河兩把水瓢開左,黃榜一隻高腳馬掃右,就是黃洪道、黃洪通、黃洪達、黃韜、黃英這些小字輩的少年,也怒目圓睜、爭先恐後,一直殺到黑煞的遊樂宮。黑煞吊著五寸彎鉤黑眉毛、披著三條黑小辮,正在學漢人一邊咂酒過大年,一邊賞曲玩歌女,被趕上前的黃河兩水瓢,一前一後把胸膛和背脊擊穿了,歌女們嚇得跪在地上連驚叫聲都不敢發出來。其他羌兵在夢中即被砍殺,連哼叫一聲的機會都沒有。

原來,黃中指揮的土家軍全部身披雪白西南卡普,腳踏木製蹺蹺板,在雪地飛速滑翔,眨眼就是到了黑水城下,等放哨羌兵發現時已經晚了。黃中立即下令,搜捕殘餘、釋放官民,清點俘虜、設立哨卡,安營紮寨、喘息再戰。

土著人在戰爭中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青壯男子可以為俘虜,因為他們可以勞動創造剩餘價值;青壯女子也可以為俘虜,因為她們可以生兒育女,增加司內人口;老幼病殘不能為俘虜,因為他們隻會吃喝不會勞作,隻會勞作不會生育。黃金掃一眼煙火彌漫的城池說,黃河率千人裝扮黑煞敗軍,向鬆潘逃竄; 黃甲率五千人,在後凶猛追擊;大哥副使,稍事歇息率餘下人馬跟進接應,務必裏應外合在正月初五前拿下鬆潘城。

撒哈身體肥胖、滿臉雪白,銀盔銀甲、皮靴皮褲,正在城樓上巡哨,遠遠看見一彪人馬橫槍拖旗、血臉破衣倉皇而來,滾地而趖。前麵的黑臉漢子,不是黑水守將黑煞還是誰呢?撒哈不敢大意,立即高聲呼喊,來者何人,快快報上姓名,否則刀箭伺候。

城樓上的羌兵都滿滿地拉著弓箭,瞄準漸行漸近的土家軍。黃河拿捏腔調喘息說,撒哈大哥,我是棺材黑獸,快開城門呀。

撒哈疑惑地問,你不把守黑水,八百裏跑來鬆潘幹什麽?

黃河哭腔哭調說,白衣山魈大哥呀,你沒看見我身後嗎,全是明軍和土家軍。他們詭計詐取了城池,追殺我到此了。

本來,黃金想安排黃甲率“黑煞殘兵”,因為他個子相貌極其相似,性格脾氣極其相仿,不需要什麽化妝打扮,也不需要過多裝腔作勢,但是要機巧甚至祈求賺開城門,不能蠻拚鼓打。黃甲卻不同意,男子漢、大丈夫,行不改名, 坐不改姓,更不祈求偷生,要殺就殺,要衝就衝,要死就死。所以,隻好精心化妝了黃河為黑煞,率兵為先鋒破城……撒哈不敢怠慢,立即吩咐放下吊橋, 迎接假黑煞進城。

黃河剛剛穿過吊橋,手起刀落,砍殺了守門軍士,隨後的黃洪道、黃洪通、黃洪達揮刀砍斷吊橋麻繩,呼嘯呐喊擁入,與撒哈大軍廝殺。黃河縱然身手不凡,也不是撒哈對手;千名土家軍縱然驍勇,同樣不是兩萬羌兵的下飯菜。危機時刻,黃甲揮著牆錘咆哮飛入,殺開重重血路,大喝一聲,二哥休慌,黑虎星來了。

黃河、黃甲兄弟雙雙聯手,撒哈縱然身高體壯、力大無窮,也漸漸力乏刀亂,被黃甲一錘打翻在地,吐血身亡。混戰之時,黃榜帶著土司兵,四處放火、八方呐喊,殘餘羌兵群龍無首,不知究竟,隻得紛紛逃離。黃河與黃中在城外雪原上一陣夾擊之後,鳴錞收兵、清點俘虜、撲火安營,等待馬爾康攻伐消息。大軍剛剛安歇,欒木英的信使到了,通報了斬殺馬爾康守將白石細節,正與田仁厚合圍茂州李保,估計不日破城。黃金攤開地圖說,北川有一無名山, 終年積雪,山下流淌白草河,是白草羌北邊的險要屏障。如果我們占據此山, 遍插旌旗、驚天呼喊,與欒木英、田仁厚、田九雲大軍遙相呼應,白什爾四麵楚歌,自然混亂。我們趁機殺入,定當一舉攻破賊都,斬殺賊首。

按照黃金的總體部署,各路大軍於農曆二月十三,合圍了白什尓父子和率殘兵逃到北川的李保,等待總攻時機。黃中、黃金也學霍去病,在總攻前爬上海拔一千五百丈的無名山頂,用三牲祭拜了山神、朗誦了祭文、超度了陣亡, 刻雕了“支羅黃家軍”五個大字,留下黃軌率千餘兵士,在山上遍插旌旗、擂鼓呐喊、炮火驚天。從此,北川這座無名山,便叫插旗山了。白什爾、白木爾、李保縱有三四萬人馬,大多使用彎刀短器,哪是長槍長刀、火炮炸響土家軍對手呢?混戰之中,白什爾、李保先後被黃中、田九雲斬殺,大多羌兵也被砍殺, 極少部分在尖嘴藍隼白木爾的率領下,躲進了深山峽穀。

大戰結束,黃榜統計大軍戰果,累計斬殺羌兵五萬餘人,俘獲青壯男子 三千餘人、青壯女子五千餘人、老弱病殘六千餘人、牛羊不計其數,帶不走的糧食武庫全部就地燒毀。

欒木英望著濃煙滾滾的北川城池,十分慨歎地說,我隻要三千青壯男俘充實軍營,或南邊平倭寇,或東邊征朝鮮,或北邊抵蒙古,其他的你們自己分配。

黃中笑著說,既然指揮使如此大度,我們就笑納了。青壯女子和牛羊,按功勞大小分配各家土司;老幼病殘就地解散,等候朝廷新立番司、派遣官員管理。

欒木英和黃中率大軍鑼響角鳴、炮火連天、旌旗狂舞、驅趕牛羊、繩套男俘、押解女俘勝利歸來,一路上百姓和朝廷衛所官兵傾巢出動、夾道送迎,爭先目睹支羅寨黃家軍的風采。大軍行進兩月有餘,在梁山一片竹海裏,一名袍哥突然從路邊叢林衝出來,跪倒在黃中麵前長聲痛哭,彩娘派我通告,總舵主大老爺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