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奶娘拖著哭腔,哽咽地說:“太子殿下病了……高燒不止……”
心,似乎被一雙無形的手用力揪起,一陣驟然的心痛……仙真掙紮地從榻上坐起,急問:“怎麽病的,請了禦醫沒有?”
奶娘越哭越厲害了:“都是皇後娘娘,這麽冷的天,不給火盆,不給厚被,還把門窗洞開,能不病嗎?雖然請了禦醫,可來診治了半天,卻不見好好開藥,奴婢實在看不下去了,隻能冒著一死,偷偷跑出來向您稟報!反正太子若是出了什麽閃失,奴婢的命,也長不了多久!”
仙真的臉色頓時一陣發白,她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無法相信奶娘所說的那番話,那個一向高貴穩重,甚至前陣子才剛剛受持了《楞嚴經》的皇後娘娘竟會使出這般毒辣的手段對付一個孩子?她的身子重重地一顫,清澈的藍眸中有刹那的驚惶失措,甚至連聲音中都有掩飾不住的慌亂:“這……怎麽可能……”
“娘娘,這是千真萬確的啊!”奶娘瞪大淚眼凝視著她,“您若再不去救太子,隻怕他熬不過今晚!”
聽到這裏,也顧不得是真是假了,仙真朝青蓮伸出了手,讓她把自己從榻上扶起,望著窗外的暴風雪,毅然決然地說了聲:“走,去中宮!”
此刻窗外,不要說下得是雪,哪怕是刀是箭,她也一定會去的吧!
然而,青蓮卻沒有遵照她的吩咐朝殿外走去,而是躊躇著,以她一貫的謹慎說:“娘娘,這也不是我們第一次想要前往中宮看太子殿下了,以往,皇後娘娘明知您是皇上的寵妃,也都會以聖諭為由,攔著不讓你們相見,如今,皇上前往六鎮撫邊,不在宮中,這後宮之中,以皇後為尊,她若真有心害太子殿下,怎麽可能放我們進門呢?”
偌大的寢殿頓時寂靜無聲。
仙真緩緩閉上眼睛,似乎想要把矛盾複雜的心緒統鎖進身體裏,然而,就在她閉眼的一刹那,腦海裏又浮現出元昌淒苦無助的一張臉,她胸口一滯,狠狠地咬下嘴唇:“如果她們不讓我進去,我就跪在中宮門口,一直跪到她們讓我進去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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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風雪中,就連宏偉延綿的中宮也呈現出鬼蜮般的蕭瑟景象,空中陰風四起,灰色的天幕下,連鮮紅的宮牆都變成死氣沉沉的灰褐色。
仙真從輦車上走下,拖著孕婦沉重的腳步,親自到宮門前求見皇後。
令人有些意外的是,這一回,守門的宮女侍衛都沒有多加阻攔,女長官更是很爽快地前往內宮通報,不一會兒,皇後身邊的貼身女官香綃就出來了,臉上掛著恭謙的微笑,衝著仙真行了一禮。
“給充華娘娘請安!”
“不必多禮了!”仙真擺了擺手,臉上滿是焦急的神情,“煩請姐姐帶我去見皇後,我有要緊的事要和她商量!”
香綃瞥了她一眼,不動聲色地笑道:“娘娘莫非是為了太子殿下而來?”
既然已經被人知道了來意,仙真也不隱瞞,點點頭道:“正是為了太子,我想要見一見他!”
香綃麵露難色:“娘娘不是不知道皇上的聖諭,這不是為難我們嘛!”
仙真依然不卑不亢地說:“仙真既不想為難姐姐,也不想為難皇後娘娘,但昌兒,今日我是非見不可了!我聽說……他病得很重……”
香綃的眼底驟然閃過一抹異色,但很快又消失不見,隻是靜靜問道:“娘娘怎麽知道太子殿下病了?”
仙真沒有回答她的話,卻望著她的臉淡淡地說:“這麽說,這事是真的了!”
香綃避開與她的視線,垂下頭道:“皇後娘娘此刻就在太子殿下的寢宮照顧著他呢!王禦醫他們也來了,所以娘娘不必掛心,自顧回去養胎就好!”
哪知仙真不僅沒有絲毫退讓,語氣反更愈加強硬起來:“不管怎麽說,我都照顧過昌兒一段時間,於情於理都該來探病!姐姐和皇後娘娘若是怕皇上責怪,那麽等他從沃野回來之後,我自去向他領罪,要殺要剮我也都認了!”
香綃身子微微一顫,沒料到例來是隻軟柿子的胡充華今天也會硬得像塊石頭,她躊躇了一番,又對她說:“這事奴婢不敢做主,還是要回稟皇後娘娘!”
仙真立刻回道:“那就請姐姐速去速回,仙真在此等候!”
香綃含頷,之後就飛快地轉身進了宮門,月白色的宮服很快被漫天風雪掩蓋。
仙真就這樣站在白雪茫茫的宮門前,臉上的神情如同這冰冷的空氣,越發凝固起來,藏在鬥篷裏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攥緊。
昌兒,你千萬不要有事……
千萬不能有事……
不知是過於惡劣的天氣,還是香綃的遲遲未歸,讓她心中漸漸升起一股懼怕的感覺,出於一種佛教徒的本能,她雙手合十,內心不停地祈禱——我佛如來,請你保佑這個可憐的孩子吧!然而,就在抬頭望向天空的一刹那,她卻仿佛看見於皇後蒼白的麵容,在半空中,衝著她淒涼地笑……大腦裏“嗡”的一聲,她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就無法站穩,幸好一旁的青蓮及時扶住了她。
恍惚之中,她又想起曾經做過的那個噩夢,於皇後悲淒的聲音仿佛仍然回**在耳畔: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昌兒……她們會害死他的……希望夢境不會應驗!
她的手緊緊地拉住青蓮,肩膀不停地顫抖著。
終於,香綃又回來了,依舊是一副謙和的態度,卻沒有為事情帶來任何實質性的改變,隻道:“皇後娘娘不敢擔待此事,還是請充華娘娘先回宮吧!”
青蓮望著仙真蒼白如紙的麵色,不無擔憂地勸道:“娘娘,香綃女官說得是,這麽大的雪,咱們還是先回去再說吧!否則動了胎氣,可就於事無補了!”
仙真卻執拗地搖了搖頭:“我說過,今天一定要見到昌兒!皇後娘娘不讓見,我就跪在宮門口,一直跪到讓我見他為止!”
說罷,彎膝就要下跪。
香綃嚇得趕緊將她扶住,畢竟她若真出了什麽閃失,必將影響到她們全盤的計劃,甚至這麽久以來的苦心經營都會功虧一簣!
想到這些,她也不得不說些軟話安慰道:“或者……娘娘可以等皇上回宮了,再去求他,隻要有了皇上的聖諭,咱們這邊立刻安排你們相見,如何?”
仙真想了想,還是搖頭:“沃野距離京城有千裏之遙,皇上什麽時候能回來,誰都不知道!隻怕到那時再去求他,就遲了!”
香綃輕輕一笑:“娘娘也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了吧!太子殿下不過是偶感風寒,王禦醫他們已經診治過了,並開了藥,等今晚睡一覺,發了汗,明天應該就無大礙了!”
仙真望著她輕鬆的表情,心裏一陣激烈的擺**,到底該不該相信她的話呢?
驟然屏住呼吸,重重矛如巨鍾敲擊著她的心髒,眼前又仿佛白茫茫的一片,她茫然無措,不知該怎麽做才是對的。
硬闖……
還是回去等待……
她在心底艱難地掙紮著,迫切地想要作出一個決定,卻又怕這個決定,造成追悔莫及的錯誤。
就在這時,她突然聽到不知從何處隱隱傳來的一陣哭聲,還有熟悉的呼喚。
是昌兒?
她猛然瞪大眼睛,將目光拋向宮門深處……
與此同時,在中宮一處昏暗的內殿裏。
高英仰靠在鋪著豹皮的檀木搖椅上,望著不遠處,躺在**麵色蒼白,滿頭冷汗的元昌,眼底透出一絲令人心悸的寒光。
昏迷中,他的口中仍然喃喃不斷地念著仙真的名字。
搖椅吱呀吱呀地搖晃著,高英一動不動地盯著元昌,聲音在在空曠的寢殿裏緩緩回**著:“你盡管叫吧,哪怕叫上一千遍,一萬遍也沒用,你的仙真不會來看你的,直到死也不會……”
“仙真……她一定會來的……一定……”元昌翕動著幹裂的嘴唇,一字一句地從喉嚨裏擠出微弱的聲音。
“那好啊!你就等吧,也許將來到了地府,你們還能碰頭!”高英冷哼了一聲,“還有你娘,也許你們很快就能團聚了,我也算成全了你們母子,不是嗎?”
寒硬如冰的話仿佛瞬間將元昌的胸口刺穿,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小臉漲得通紅。
“我現在才知道你……才知道你……”
“才知道我有多壞是嗎?”高英接過他的話,唇角輕輕勾起一個傾斜的弧度,“你的母後倒是大賢大德,也幸虧她大賢大德,這皇後寶座才輪得到我坐!如今,你還敢說,大魏朝隻有她才稱得上是真正的皇後娘娘嗎?”
元昌忽然地僵住。
晶瑩的瞳仁深處掠過一陣受傷的神情,濃烈的悲憤溢滿他的眼睛,是那樣刻骨的恨!如果有足夠的力量,他一定會從**跳起來,死死扼住這個女人的喉嚨,然而此刻身體沉重得就像被千斤巨石壓迫著,絲毫也動彈不得。
他千萬般不甘地用牙齒抵著嘴唇,眼前忽然閃過一片刺眼的白光,白光中,仙真似乎站到了他的麵前,溫柔地注視著他,笑容像是冬日陽光下最純淨的一束白梅。
“昌兒,來吃梅花糕吧!”她輕撫著他的頭,露出暖暖的笑意。
仙真……
氣息越來越微弱了,他慢慢地,慢慢地閉上了眼睛,長長烏黑的睫毛在空氣中微微顫抖著。
宮門前,仙真也像受到了某種感應一般,突然不顧一切地想要衝進中宮,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出現了一個身穿天青色醫官服的身影,大約五十歲左右的年紀,胡須微微有些發白,正是禦醫王顯!他是仙真熟識的禦醫之一,醫術高明,為人也頗為謙和。
看見了他,仙真不禁一怔,隨後就像看見了一道曙光似的,急急迎上前問:“王禦醫,昌兒他現在到底怎麽樣了?”
王顯不緊不慢地衝她施了一禮,微笑道:“娘娘別擔心,太子殿下不過是受了點風寒,吃過老臣開的藥以後,已經好多了。”
聽到這話,仙真顯得有些難以置信,但還是不由得舒了口氣。
香綃瞥了她一眼,刻意拉長聲調:“娘娘,這下您可以放心了吧?”
仙真轉過頭,望著她略顯埋怨的神情,又是神色一恍,難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嗎?
就在這時,王顯又開口道:“充華娘娘,老臣以三十年的行醫經驗擔保,太子殿下絕對隻是普通的風寒之症!倒是您,懷著九個月的身孕卻這樣站在雪裏,可是更讓人擔心,還是盡快回宮歇息吧!”
青蓮也跟著在一旁勸道:“娘娘,您不相信別人,還能不相信王禦醫嗎?他的醫術人品,在宮中都是有口皆碑的,咱們就暫且先回去吧!不然真出了什麽事,奴婢們全都別想活了!”
仙真撫了撫高隆的腹部,又掃了一遍周圍幾人臉上的表情,有些遲疑地,卻還是緩緩轉過了身。
隻是她萬萬沒有料到,正是這一個轉身,改變了元昌的生死,也鑄成她至死都追悔莫及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