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窗外的大雨似乎已被隔絕,寢殿裏靜悄悄的,床榻上,元恪抱著仙真,睡得安然恬靜,仙真也將頭枕在他的懷裏,散開的青絲與他散在枕邊的發絲重疊著,臉上有不經意的淡淡笑容。

夜風拂開窗幔,靜寂之間,床頭忽然晃過一個人影,陣陣悲淒的叫聲從黑暗中傳來:“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昌兒……”

仙真一下子睜開眼睛,隻見床頭,一雙藍色的眼睛正幽幽地盯著她,身形象個女人,她震驚得說不出一句話來,想喊也喊不出聲!

“救我的孩子……求你……”冰冷縹緲的聲音依然在耳邊回**。

“你是於皇後?”仙真漸漸覺得她的臉似曾相識。

“是!”對方應了一聲,“請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她們會害死他的!”

“你的孩子?難道是元昌?誰要害他?”仙真不由得瞪大眼睛,隻覺得後背驟然掠過一陣寒意。

然而,披頭散發的於皇後卻不再說話,臉也愈發顯得蒼白,身影更是變得透明,漸漸融於黑暗中。

“你等等!先把話說清楚!”仙真著急的想要去拽她,不想一伸手,卻從她的胳膊上拽下一截白骨,散發著陣陣腥臭的氣味,她嚇得大叫一聲,猛然被嚇醒。

“怎麽了?”元恪也隨之醒來,從**坐起摟住瑟瑟發抖的她。

仙真望瞭望了元恪,又望了望四周,才漸漸反應過來,那隻是個夢!然而於皇後的音容與說話聲,卻不斷回**在她耳畔,震得她頭疼欲裂。

這個夢,確實太詭異了!於皇後為什麽會出現在她麵前,又為什麽會讓她救元昌,難道這孩子將要遭受什麽危險嗎?

清晨,元恪更衣上朝去了,仙真正由青蓮侍候著更衣換妝,卻見門外的小太監飛奔著來報:高皇後求見!

她不由得一怔,青蓮卻趕緊阻攔道:“娘娘,千萬不可以放她進來,這個女人一肚子壞水!蛇蠍心腸!”

仙真緩緩放下拿在手裏的珠花,猶豫了片刻卻道:“其實我覺得她也不是那麽壞,見著麵的時候,一直對我挺好的,恐怕是她底下的人喜歡仗勢欺人!”

青蓮立刻變得激動起來:“若沒得到主子的默許,底下的人誰敢那麽囂張,娘娘您真是太天真了,腿上的傷還沒好全,就忘了傷疤?”

仙真不緊不慢地說:“可是你想,她畢竟是皇後,按照宮裏的規矩,都是妃嬪們覲見皇後,哪有皇後求見妃嬪的,她已經主動降下身段,若是我再將她拒之門,她該怎麽想,宮裏的人又該怎麽想?我今後還想不想在宮裏做人了?”

青蓮毫不客氣地脫口道:“反正咱們有皇上護著,您怕什麽!”

仙真拍了她的腦門一下:“你這種念頭是最要不得的,難道仗著皇上的恩寵,就可以把所有人都不放在眼裏?難道皇上又會寵你一輩子?還是請她進來吧!”

青蓮痛心疾首道:“娘娘,以您這樣的性情,遲早會吃虧的!”

說歸說,仙真決定的事,她也沒有辦法,隻能吩咐門房放人。不一會兒,就見高英親自領著人抬進來好幾箱禮物,有滋補的燕窩、人參、鹿茸……也有珠寶、首飾,滿滿地擺了一屋,打開箱蓋的那一瞬間,眼前金燦燦的一片,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仙真被眼前的場麵給驚住了,怔了半晌才清醒過來,望著眼前雍容華貴的皇後娘娘,施了一禮道:“娘娘這是……”

“本宮是來向你賠不是的!”高英笑盈盈地望著她,絲毫看不出有任何的氣惱或者怨恨,“昨日是我不該冷落妹妹,讓妹妹在雨裏淋了半天,我底下的奴才更是不知分寸,竟敢拿著雞毛當令箭,讓妹妹跪在院子裏!”

仙真聽著她的話,釋然一笑:“這些皇後娘娘昨日都解釋過了,臣妾也都明白,娘娘何必再提,又何必再帶著厚禮前來!”

高英聽到這話,眉間有了一絲舒展的神情,但臉上卻仍維係著歉容道:“可我底下的人,畢竟讓你在院子裏跪了半天,還讓你受了傷……”

仙真趕忙勸道:“娘娘不也當著我的麵責罰她了嗎?其實說起來,昨天的事,該賠不是的是臣妾!若不是我,皇上也不會那樣對您!”

高英眼底瞬間掠過一道亮色,執起她的手道:“你果真是這樣想的?”

仙真點了點頭:“倘若娘娘能不計較昨日的事,臣妾已是萬分感激了。”

“我當然不會與你計較!”高英臉上**開溫柔的笑容,“你可知道,本宮一直挺喜歡你的,雖然咱們平日交往不多,可是打從第一次聽見你的名字,就覺得必是個美貌如仙、氣質嫻雅的女子,見了麵,果然比想像中還要標致百倍呢!”

仙真被她讚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頭:“娘娘過獎了,臣妾哪有您說的那麽好呢!”

“當然有!不然皇上怎會對你如此寵愛。”高英看似歡喜不已地讚歎著,又轉而說,“我還聽說,你進宮之前,差點在瑤光寺出家,而且自幼學佛?”

仙真又是一怔,隨後才輕輕點頭道:“娘娘是怎麽知道的?”

高英漫不經心地回答說:“是前些日子,進宮講經的瑤光寺的靜華師太告訴我的,她上回講的是《楞嚴經》,可惜隻講到一半,就因觀音聖誕的法會而中止了,此後一直無緣再聽……”

說到這裏,她故意頓了一頓。

仙真是信佛之人,弘法最是虔誠,聽她這麽一說,立刻回道:“《楞嚴經》臣妾研習了十年有餘,略有所悟,也許可以代靜華師太講給娘娘聽!”

高英頃刻露出驚喜的神色,一揚眉道:“這是真的?”

仙真雙手合十,認真地允諾道:“當然,娘娘願意學佛參禪,也是佛門的幸事,臣妾隨喜!”

高英立刻順水推舟地接過她的話:“那好,從明日起,你每日抽出兩個時辰,到中宮為我講經,我洗耳恭聽!”

仙真聽她突然又邀自己去中宮,心裏也不由地“咯噔”一下,可一望她臉上真誠明媚的笑容,又覺得冤家宜解不宜結,更何況對方還是皇後,實在不好拒絕,也就點頭答應下來。隔天,她便開始到中宮為高英講經,高英亦表現得十分鄭重,不僅沐浴更衣,虔誠聆聽,隨後更是擺開宴席,盛情款待,一直留到晚上才放人回來。

同一日,當元昌高高興興地來承香殿找仙真的時候,卻被告知她去了中宮,他苦等幾個時辰也不見人,隻好悻悻而歸。

第二日,又是如此。

第三日……

終於,多日不見仙真的元昌實在忍不住,決定去中宮尋她。那地方他原本一步也不想靠近,那裏的女人他更是厭惡至極,可是沒有辦法,他實在太想仙真了,好想仙真陪著她到花園裏撲蝴蝶、種花,或是到芙蓉湖邊看錦鯉,沒有她在身邊,他一個人真的快要悶死了!想到這裏,他是更恨把仙真搶走的高皇後了!

急急來到中宮大門口,他正好看見高皇後身邊的女官香綃從裏麵走出走,便立刻喚住她道:“帶我去找仙真!”

香綃先是一怔,隨後一臉茫然地問:“太子殿下說的是胡充華?您怎麽會到我們這裏來找她!”

元昌白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少裝蒜!她不就在你們這裏嗎?”

香綃搖著頭說:“從未見過!太子難道沒聽說前陣子中宮和承香殿鬧翻的事,鬧得那樣厲害,連皇上都驚動了,我們兩宮又怎會來往!”

元昌想了一想,似乎確有其事,又半信半疑地瞪著她:“是承香殿的人說的,還能有錯?”

香綃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又轉頭望向兩旁守門的宮女:“你們有見過胡充華來嗎?”

兩旁皆搖頭,齊聲回答:“沒有見過!”

這下反倒是元昌愣住了,半天回不過神,不知該相信哪邊的話。

香綃瞟了他一眼,不禁輕笑道:“太子殿下,恐怕是胡充華故意在躲著您吧!”

這句話就像一把柴,丟進元昌的心裏熊熊焚燒了起來,他猛地抬起頭,眸子裏都快噴出火來:“你胡說,她幹嘛躲著我!”

香綃蹲下身,湊近了他的臉,微微揚了揚唇角:“你還是個孩子,跟你說了,你也不會懂的!”

元昌立刻反駁道:“誰說的!這宮裏什麽事我不懂,別忘了,我可是堂堂太子殿下!”

香綃見時機已到,便乘機托出:“你難道不知胡充華懷了身孕的事?”

元昌又是一怔,臉上滿是意外的神色,顯然對此並不知情。

香綃又再說:“她之前對你好,是因為她還沒有孩子,所以把你當成自己的親子看待,可是一旦她有了自己的孩子,還會再重視你,疼愛你嗎?天下間,哪個母親不把自己的孩子擺在第一位,也隻有自己的孩子是最親的,他現在躲著你,就是要拉開和你的距離……漸漸的,她會離你越來越遠的……”

沒等她說完,元昌臉色已由青變白,失聲嚷道:“不會的,仙真不會不要我的!”

他突然地就想起離開他很久的母後……

想起自己曾經擁有,卻在一夜之間失去的溫暖懷抱。

又想起仙真那雙和母後一模一樣的藍眸,這些日子以來,她給了他太多歡笑、嗬護、慰藉、感動……他不想再嚐一次失去的滋味!

真的不想……

香綃見他的臉色越來越差,又乘機添油加醋了一把:“總之,太子殿下,奴婢以性命向您擔保,充華娘娘絕對不在我們這!不信,你可以自己進去找啊!”

元昌這會兒哪有心思再深入偌大的中宮找人,他情緒低落得就像墜入萬丈深淵,甚至覺得整個世界都在他麵前搖晃起來,隨行的兩名小太監趕緊上前攙往他,轉身慢慢地返回東宮。

香綃望著他的背景,露出一抹陰謀得逞的笑意。

孩子畢竟還是孩子,果然好騙!

這一夜,元昌在**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想著香綃說過的那些話,就像無數根針紮在他的心上,到了五更天的時候,頂著蒙蒙亮的天色,就來承香殿找仙真。

仙真被他驚得從**坐起來,還以為發生了什麽大事,望著他淚眼漣漣的臉,伸手想要去抱,卻被他一把推開。

“你是不是懷了孩子?”他眼睛直直地盯著她問。

仙真臉色一變,感覺越發異樣:“你怎麽好好的會問這個?”

“你就告訴我是不是吧!”元昌語氣強硬。

仙真想了一想,還是默默地點了點頭,然而才剛想進一步解釋,卻見元昌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出,消失在迷蒙的天色之中。

任憑她怎樣呼喚,也不見他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