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劉騰戰戰兢兢地瞥了高英一眼,二話沒說就趕緊奔出了門。
不一會兒,禦醫們便來了,圍著仙真又是號脈又是驗傷,偌大的殿堂頓時顯得擁擠不堪。元恪心疼地抱著仙真,隻覺得胸口傳來陣陣絞痛,就像有誰拿刀剮著他,氣到極處,他又惡狠狠地瞥向高英,目光恐怖似鬼:“你給我好好聽著!朕今天可以讓你成為皇後,明天同樣可以讓你什麽都不是,別以為仗著身份就可以為所欲為,你也不過是沾了祖上和你叔父的光,若是沒有母儀天下的風範,冷宮的司馬顯姿就是你的榜樣!”
高英如同被雷擊中,臉色一片蒼白,隔了一會兒,索性完全趴倒在地上,低低地抽泣起來,似乎要將滿腔的怨恨與委屈全部發泄出去……原來,即便是貴為皇後,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的遊戲,她所擁有的全部價值,也僅僅是那個封號,而他心裏最重要的那個位置永遠是留給那個女人的!
元恪望著高英如此傷心欲絕的模樣,臉上卻沒有半點同情,隻是焦急地等待著禦醫問診的結果,直到他們一句“無礙”說出口後,他懸著的一顆心才總算落了下來,長長地舒了口氣,將仙真摟得更緊。
“幸好你沒事,不然朕真的……真的不知該怎麽辦了!”他激動得幾乎有些哽咽,“剛才,朕在來時的路上,就在向上蒼祈禱,你千萬不要有事,看來……上蒼是聽到了朕的聲音!”
仙真眼中含著淚,好不容易擠出一個笑容:“皇上多慮了,臣妾真的沒事,不過是一點皮外傷而已。”
說話間,元恪輕輕地,輕輕地將那雙溫暖的大手撫過她的麵頰,就如同捧著一件稀世珍寶那樣,謹慎而溫柔地在她耳邊低語著:“你知道嗎?你和你的孩子,就是朕的命!”
一陣暈眩襲來,那一字一句,像一股暖流流過她的心底,仙真抬起眼,凝視著他俊朗如天神的麵容,隻覺得仿佛置身於夢境之中,這一刻包圍她的,就叫做“愛”嗎?
周圍的一切都仿佛都已不存在了,她唯一能夠感覺到的,就是皇上抱她抱得是那樣的緊,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像要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
潮水一般的溫暖,就快要把她給淹沒了……
隔了片刻,元恪漸漸緩過神來,突然間又想起了什麽,轉過頭,再次對高英厲聲說道:“記得朕說過的話,從今往後倘若再發生這樣事,朕就不會再顧念情份,冷宮的司馬顯姿就是你的下場!”
說罷,他霍然起身,將仙真橫抱在懷裏,轉身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中宮。
高英遠遠注視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心裏無盡的怒意、嫉恨、悲涼如同地獄之火焚燒著她的五髒六腑,她痛苦地捂住胸口,手使力揪著衣裾,幾乎快要將昂貴的絲料扯破。
四周空寂。
大雨還在下著,天空漆黑如墨,庭院裏的古樹在風雨中搖擺,發出婆娑的響聲,久久地縈繞在宮殿上空。
回到承香殿,元恪仍不放心,又讓禦醫細細地查了一番,確認她與腹中的胎兒都無礙之後,才算真正放了心。
接過青蓮送來的薑湯,他親自一口一口地喂著仙真,邊喂邊說:“幸好沒事,不然朕非廢了她不可!”
仙真歎了一聲,反倒安撫起他道:“她是皇後娘娘,必然有一定的排場,今天各宮前去請安的也確實多,她顧不過來也在情理之中……隨後她便喚了我進去,見了麵也是百般親切,還擺了好些西域進貢的果子點心讓我嚐,皇上這樣對她,恐怕真會傷了她的心!”
元恪搖了搖頭,語氣裏滿是感慨:“你太善良了,總把人往好處想!”
仙真藍眸一黯,依然固執地說:“我情願將人往好處想,也好過把世上所有的人都看成壞人!”
元恪望著她純淨如水的臉,一股疼惜之情在心底蔓延開來,他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的秀發,無比寵溺地說道:“仙真,我雖無法給你皇後的名份,卻可以給你除此之外的一切!就連這個天下,也是我和你的!將來,若你生下的是個男孩,我想……”
“皇上別說了!”仙真急忙將他的嘴捂住,她是極聰明的人,自然知道皇上接下來想說什麽,可是這席話卻讓她的心狂跳不止。
“不管將來,我生下的是男孩還是女孩,我都隻希望他能平平靜靜地一輩子,無災無難,曆朝曆代,皇室中的骨肉相殘、血雨腥風上演得還少嗎?我實在不想我的孩子被卷入其中!”
元恪動情地握住她的手,極其鄭重地承諾道:“你放心,我們的孩子,我自會為他安排一切,不會讓他受到半點傷害!”
仙真依然莫名地感覺不安,她抬頭將目光拋向窗外,暴雨仿佛永遠不會停止的傾盆而下,厚重的烏雲不斷逼近寢宮的屋簷,簡直觸手可。她沉吟許久,才又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對元恪說:“眼下,我更希望皇上好好嗬護昌兒,這孩子小小年紀就失去了母親,實在教人心疼!”
元恪望著她說話時,碧水一樣流動的清澈眼眸,不禁有些失神,心底再一次受到震動。若是換作這宮裏的其他的女人,自己懷著身孕,怎麽還可能對前任皇後留下的孤子、大魏皇朝未來的繼承人如此用心,她大抵是把元昌當自己的兒子看待了……這樣一個純淨無瑕,沒有受到絲毫世俗汙染的女子,如何能教他不愛呢?
夜,漸漸深了。
此時的中宮,卻幾乎成為整座皇城最僻靜的地方,幽深的寢殿裏看不清任何東西,唯能聽得見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敲打在窗欞上,震得人格外心驚。
皇後高英坐在殿中央寬大的鳳床邊,披散著長發,看不清神情,卻有一股深不可測的陰森之氣從她身體裏源源不絕彌漫開來。
突然,天頂一陣悶雷滾滾而過,伴隨著劈裂整片天空的閃電,將寢殿照得透亮。亮光中,一個身穿月白色宮服的身影輕輕進了門,來到高英身邊:“娘娘,都快四更天了,您該安寢了,熬夜太傷身了!”
是香綃。
高英緩緩地抬起頭望向她,憂鬱的深瞳透出一縷寒光,如此令人心悸,一刹那間,這仿佛已經不再是一個女人的眼睛!
“我要她死!”她使出全身的力氣,咬牙切齒地擠出每一個字。
香綃不由得全身一震,忽然就想起當年,於皇後入主中宮的第二天,也是這樣暴雨的天氣,主子絕望地癱坐在天華宮的地板上,也是陰陰地吐出這四個字:我——要——她——死!
如今,又是這樣來勢洶洶的雨,又是這樣令人心驚膽戰的話,仿佛像是一場輪回。
四年後的今天,於皇後是死了,那麽自己的主子呢……佛家的因果報因她不止一次聽人說過,她心裏也清楚,主子為了登上這個位置,做了多少惡事,害了多少條性命,她一路扶著她走來,雙手亦是沾滿鮮血,然而……誰能抵得過權力的**?這是她們的無奈,更是她們的悲哀。
如今,她的青春漸逝,恩寵漸逝,手中也隻剩下權力,失去了它,她將一無所有,甚至隨時有可能被這禁宮深處的黑暗埋葬!
那些屈死的冤魂,可都在暗處,瞪著猩紅的眼睛看著她們呢。
想到這裏,她不由得打了寒戰!
隔了很久,她才抑住劇烈的心跳,緩緩開口道:“娘娘,您要冷靜。”
“香綃……”剛剛發過狠話的高英突然又悲淒地哭了起來,“他不要我了,我好冷啊……這座宮殿這麽大,我真的好冷!”
“娘娘!”香綃趕緊將**的被子拿起來將她整個身子緊緊裹住,“您冷,我過去把窗子都關上!”
說完,她起身就要奔到窗邊。
“別走!”高英一把扼住她的手腕,雙眼血紅。
香綃隻覺得後背竄上一股寒意,連連點頭道:“好、好!我不走,我就在這兒陪著您!”
高英望了她一會兒,又嗚咽地哭了起來:“你知道嗎?其實當年,我根本無意進宮,我知道這是條絕路,踏上了再想回頭就難了……”
說到這裏,她將目光拋向窗外電閃雷鳴的天空,刹那間,又一道銀色的閃電像利刃劃過整片天空,也將她的臉映得蒼白,如同從墳墓中爬出的幽靈。
“都是叔叔高肇,他非要高家再出一位皇妃,甚至是皇後!要讓他妹妹沒有走完的路由他的侄女繼續走下去……可是縱然成了皇後又如何,除了這頂鳳冠和這身鳳袍,他甚至在冊封大典上,都不再多看我一眼!”
說罷,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她的美眸裏滾落,不一會兒就模糊了整張臉龐,她沒有伸手去擦,仍然一動不動地癱坐在床邊,隻有肩膀在微微聳動著。香綃從來沒見過高英這樣軟弱無助的樣子,一時間也有點慌神,趕緊掏出絹帕替她拭淚,一邊拭著一邊說:“娘娘,不管怎樣,您終歸還是皇後,大魏朝的國母,光是這一點,就是全天下多少女人做夢都不敢想的事!皇上現在不過是被那女人迷住了才會對您冷落,等過些日子,他的興致過了,就又會回到您身邊了!”
“哈哈……”高英冷笑,“你當我是三歲小孩,這麽好哄?別人我不清楚,他的性格我再了解不過了,從他今天對我的那副狠勁,我就知道,他這回是動了真心!”
說到這裏,她的手指一根根地繃緊,狠狠地揪住胸口的衣領,臉色由白變紫。
香綃望著她的臉,眼中流露出了一股疼,突然繃緊嘴唇,麵無表情地問了一句:“娘娘,您恨她嗎?”
高英攥緊她的手腕,吐字極重:“我說過了,我恨不得她死!”
香綃微微一笑,雙眸中寒光閃動:“想要她死,不是什麽難事,但不能心急,需要一步一步地來,隻要咱們利用現在的權勢,幫助高大人鏟除異己,掌握朝政,到那個時候,您想要她怎麽死法,都任憑心意!”
高英身子一顫:“一步步地來?你覺得該怎麽做?”
香綃的呼吸漸漸恢複如常,不緊不慢地說:“我還是那句話,咱們先從太子下手!太子是國家的儲君,隻要把他拉攏過來,朝中會有一大批大臣倒向我們這邊!”
“太子?”高英差點沒跳起來,“你忘了上回去東宮,那孩子居然敢把我推到在地!這氣我到現在還沒消呢!”
香綃安撫似地撫著她的背:“娘娘您放心,這一次,奴婢已經想到辦法了!”
高英的目光斜倪向她,有些半信半疑地問:“什麽辦法?”
香綃露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娘娘,任何人都有心魔,哪怕隻是個孩子,隻要你能誘出他的心魔,一切都好辦了……”
頃刻間,偌大的寢宮內靜悄悄的,空氣裏彌漫著一股危險的氣息。倒是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無邊無際的夜色,整座皇宮裏靜悄悄的,禦花園水榭邊的承香殿籠罩在一層淡淡的雨霧之中,若隱若現,如同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