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似乎就連上蒼也在為皇後的薨逝哀傷,大雪依然持續不停地下著,雪勢忽疾忽緩,天色也說變就變,一會兒晴,一會兒陰,寒風瑟瑟,飛雪飄然,密密地,恰似春末的梨花,又似乍起的煙霧……轉眼過了半個多月,乙巳日這天,雪終於停了,久違的陽光透過薄雲淡淡地撒向大地,使繁華的洛陽城稍稍恢複了往日的明媚生機。

城郊的瑤光寺在這個雪後微晴的清晨也顯得格外熱鬧。

寺前廣場上擠滿無數的輦車,有長簷車、皂輪車、油幢車……車身裝飾的各色寶石、彩漆在陽光下閃動著耀眼的光芒,車前更是站著許多錦衣華服的身影,一個個伸長脖子,似乎正在翹首期盼著什麽,就連一年中最盛大的浴佛節都沒有這麽熱鬧的景象。

也正因為寺院廣場異常的擁擠,此時,廣場外寬闊的禦道反倒顯得冷冷清清,好半天,才見一輛華麗的馬車從遠處緩緩駛來。

然而,它不經意的出現,竟也立刻成為一道風景。

寬大,耀眼。

這是一輛氣勢非凡的馬車,紫金色的車身在陽光下放射出無盡的高貴與莊嚴,大顆潔白的珍珠整齊地垂掛在車門前,一看就知道不是平常人能夠享受的尊貴之物。

或許,也是被寺院前不同尋常的景象吸引了注意,車子在正對寺門的**中央停了下來,透過珠簾,依稀可見裏麵坐著一個巍然的身影。

“今天是什麽日子,怎麽會有這麽多人?”一個慵懶中透著傲氣的男聲從車裏飄了出來。

跟車的仆從立刻飛奔過去詢問,不一會兒,就見他氣喘籲籲地跑來回報道:“爺,今天是武始候胡國珍亡妻的祭日,他的女兒胡仙真要來廟裏為母親超度。”

“一個侯爺的小姐來廟裏超度,怎麽會有這麽多人跟著來湊熱鬧?”車裏又傳出微詫的聲音。

“爺,您剛回京所以不知道,這位胡家千金可是洛陽第一美人,平日都深居香閨,鮮少露麵,這些愛慕她的王孫公子一年難得一見,當然會有如此盛況了。”

“哦?那我倒也要見識一下!”說著,車簾就被一隻修長優美的手輕輕掀開,展眼,一張俊容在在陽光的照耀下一點點顯露出疏朗而有活力的五官,微微上揚的嘴唇,和帶著桀驁神采的漆黑眼眸。

也就在這個時候,遠處隱隱傳來一陣馬蹄踏過**麵的聲音,寺院前的人群也立刻**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隻見禦道飄來一片絢麗的浮雲,不!不是浮雲,而是一輛鮮豔秀麗的瓔珞車,它沿著平整的**麵轔轔馳來,恰巧從神秘男子的紫雲車邊擦過,在車身掠過窗前的瞬間,一個隔著紗簾婀娜的身影突然躍進他的眼底,一身的素服,如同綻放在雪霧中的白梅,若隱若隱地透出一股清麗絕美的氣息。

空氣在刹那間震顫。

隻是這一眼,他便已經無法呼吸,像被抽掉魂魄似的怔在那裏,生命如同定格。

車子優雅駛過,在風中留下一縷清雅的梅花香。

這花香,緩慢地浸透他的心海,縈繞著拂之不去。

爾後,馬車穩穩地停在寺院門前。

車輦簾一掀,一名妙齡少女在婢女的攙扶下緩緩走了出來。

那一刻,就連透明的空氣也變得光彩奪目起來。

她嬌好的麵容在陽光的照耀下白潤得近乎透明,微藍的眼眸美得勝過世間最珍貴的寶石,**的櫻唇微微一笑,便可傾城,周身散發著如梅花般婉約美好的氣質。即便一襲最素淨的白綾裙也沒能使她遜色,相反,更流暢地勾勒出她玲瓏的曲線。

所謂的風華絕代也不過如此吧!

那極致的美麗令在場所有的人,全都伸長脖子,屏住了呼吸。

連樹梢的鳥兒,都發出悅耳動聽的叫聲。

對此,這位胡家小姐早已習以為常,依然從容優雅地踏進瑤光寺大門。

在人群忍不住想要蜂擁而上的時候,寺院的大門已經被重重地關上。

隻剩下一片持久不散的歎息聲。

位於瑤光寺前院的大雄寶殿,雪後的陽光在金黃的琉璃瓦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寬闊的瓦脊雕著氣派宏偉的神獸。鑲著金邊的廊柱,每條上椽的頂端都雕著彩繪的佛教場景,下椽則雕著聖潔的四色蓮花。

殿前數十級寬廣的殿階之上,寺裏的幾位師太已經並立一排在那等待著仙真。其中一位,大約二十七、八歲的年紀,潔白的麵容,美麗清雅得如同空穀幽蘭,而且和那位洛陽城的大美人一樣,她也有著一雙清透的藍眸,就連眉眼也有幾分相似。

遠遠地望見她們,仙真立刻加快腳步走上前,雙手合十的虔誠致禮。

而她們也親切地喚起她的閨名,彼此顯得相當熟識。那是因為這位美麗的小姐與這座寺院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她不僅是瑤光寺最虔誠的居士,最慷慨的施主,還是寺裏靜凡法師的親侄女,用佛家的話來說,就是緣。

然而,就在她們準備領著仙真邁進大殿,展開超度法事的時候,她突然撲通一聲跪下,緊蹙著眉,藍的眼底一片黯然:“弟子想要出家,還望眾位師太成全!”

四周一下子沉寂下來。

幾位師太的臉上都出現了一絲微妙的震動,她們麵麵相覷,最終,還是仙真的親姑姑靜凡法師走了出來,不動聲色地說:“仙真,你先隨我到禪房一敘。”

靜凡法師的禪房位於寺院的南端,虛掩在一片扶疏的花木之間。

房間雖然不大,但卻布置得極其雅致,一隻翠玉蓮花香爐飄散出淡淡的檀香味,隨著縹緲的青煙徐徐繚繞。

在房中央的檀木雕花茶幾前,姑侄倆人相對而坐。似有若無的熏香彌漫在她們之間,距離那麽近,近得連倒映在對方瞳仁裏自己的影子都看得到。

“為什麽突然想要出家?”剛一坐下,靜凡法師就盯著仙真的眼睛問道。

“其實從我五歲那年,您第一次帶我走進瑤光寺時起,我就動過這個念頭!那個時候,我雖然什麽都不懂,但是望著佛像,就感覺無比自在,有種說不出的親切感。”

“我知道不僅僅是這個原因,對嗎?”

彼此對視了一眼。

仙真低下頭,鼻子**了幾下,突然像個孩子似的撲進靜凡法師懷裏。

“都是二娘那個賤人害的……”

“到底怎麽回事,好好告訴姑姑。”靜凡法師輕撫著仙真的後背,試圖讓她平靜下來。

“姑姑……”仙真抽泣著說,“您也知道半個多月前,於皇後薨逝的事情吧?”

靜凡法師輕輕地點了點頭。

“就在幾天前,家裏接到聖旨,說皇上為了超度於皇後,在宮裏修建佛堂,還要在京城五品以上的官家小姐中挑選二十名入宮為皇後守靈三年,結果二娘就攛掇著爹爹把我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給報上去了!”

“傻孩子,就因為這個你就要出家?”靜凡法師哭笑不得,“京城五品以上的官家小姐少說也有幾百位之多,卻隻從中挑選二十位,未必一定會挑中你啊!”

“真等挑中了就來不及了,總之我絕對不要進宮!”

“可是,出家並不是逃避的借口,如果是這樣,你就曲解了我佛的真意。”

“姑姑您不知道,如今外麵傳得風言風語的,說於皇後死不瞑目,化成厲鬼在後宮作祟,皇上沒有辦法,才根據高人指點將中宮改建成佛堂,另外,還要再挑選二十名八字純陽的少女坐鎮其中,才能製住這股邪氣!可是,進宮去鎮邪氣,那不就是在和厲鬼對作,而且還是皇後化成的厲鬼,那會有什麽好下場,二娘就是因為這個,才千方百計勸爹爹把我的八字報上去的!她明擺著就是想害死我!”

“原來如此……”靜凡法師聽得有些失神,似乎在暗自思索著什麽。

“我的性子姑姑您是知道的,自從娘親死後,我對她一忍再忍,就是想過平靜的生活,不想與自家人為敵,可是,她卻以為我軟弱可欺,要把我逼上絕**,與其這樣,還不如出家,到瑤光寺與您做伴!”

“可是仙真,出家沒有你想象中那麽簡單,而且一旦遁入空門,就終生不能回頭,否則將會墮入地獄受無量苦,我看你還是考慮清楚再作決定,或者,你就先在瑤光寺暫住幾日,也乘著這個機會,冷靜下來再想一想好不好?”

仙真靜靜聽著姑姑的話,她心裏清楚她所說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好,而且事情關係到自己一生的命運,也確實需要沉靜下來好好想想,因此,她抬眼望了望靜凡法師,什麽都沒說,隻是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