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半個時辰後,禦花園。

湛藍的天空下,連綿不盡的梅林蔓延在庭園之中,潔白素淨的“玉蝶”,胭脂欲滴的“朱砂”,碧綠清幽的“綠萼”,重瓣單瓣、千朵萬朵地堆上枝丫,層層疊疊地迎風怒放,灰白寂寥的寒冬,因此竟感覺不到寒冷,反倒有種壓倒春季桃李的凜冽氣勢。

微風拂過,梅林間便彌漫過一陣清幽的花香。

突然,寂靜的梅林深處響起一陣笑聲,接著便見兩名身披織錦鑲毛鬥篷的宮妃簇擁著一位身著銀狐皮裘,外披紫貂皮大氅的絕代佳人從梅林深處走來,所過之處,陣陣暗香飄然而至,朵朵梅花笑臉迎人,如同一幅遊動的風景。

那兩名宮妃便是位列九嬪的何淑儀和鄭婕妤,當中這位,寬額細眉,淺笑悠然,行止間散發著一股雍容華貴的氣度,自然是貴妃司馬顯姿了。

在花林間穿行了一會兒,她不禁收住腳步,攀過一枝開得正好的白梅,輕嗅著花香道:“這梅花的性子果然堅忍,前陣子下了那麽大的雪,愈是風欺雪壓,它倒開得愈是旺盛!”

鄭婕妤連忙搭過話,笑得很是諂媚:“娘娘說得不錯,今年的梅花也是臣妾所見過的,開得最美的一次了!”

話音剛落,梅林外傳來一片沙沙聲,接著,便看見一個穿著女官服的影子匆匆來到司馬貴妃麵前,按照宮中規矩,跪下請安。

司馬顯姿不用多看也知道那是她的貼身女官碧巧,揮了揮手道:“起來吧!”

碧巧站起身,垂手恭敬地立於一旁,然後小聲說:“啟稟娘娘,奴婢去了承香殿,可是胡充華說她腳踝受傷,不能前來賞梅。”

司馬顯姿側過身瞥了她一眼,目光中似有詫異。

沒等她做出進一步反應,身旁的何淑儀已經憤憤不平地嚷叫起來:“這個胡充華好大膽子,竟這樣不給貴妃娘娘麵子!”

鄭婕妤也跟著煽風點風道:“是啊,不過是萬壽堂裏一個小小的女官,得了聖寵,竟然這樣目中無人!娘娘真應該好好教訓她一番才是!”

司馬顯姿靜靜地聽她們說完,居然隻是一笑而過:“既是腳踝受傷,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就讓她在寢宮靜養吧。”

說完,她又輕邁蓮步,緩緩朝梅林另一頭走去。

鄭婕妤與何淑儀對視了一番,也不敢再說什麽,隻是加快腳步趕緊跟上。

大約走出百十步。

一簇斜逸出來的花枝突然擋在司馬顯姿麵前,她想也不想,便伸出手,喀嚓一聲用力折下,臉上雖然還掛著淡淡的笑容,但聲音裏卻透著無盡寒意:“這梅花雖美,到底還是冷淡了些,等到春天百花齊放之時,又有誰還會賞呢?”

說罷,甩手冷冷地扔在泥地上。

跟隨在她身後的幾個人,望著那個半隱在花林間的背影,都同時感覺到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氣息。

梅林中的空氣也一下子變得陰冷壓抑,並沒有因為頭頂臨近正午的陽光而緩和。

夜晚,如鉤的新月倒映在承香殿前的池塘裏,放耀出一池銀光,清晰地勾勒出承香殿綿延的輪廓。後園的梅花在夜色中開得正好,空氣中彌漫著著淡雅的花粉氣息,隨風飄**得很遠很遠。

幽暗的光影裏,一隊宮人簇擁著一身明黃的皇帝元恪浩浩****地穿過殿前的水榭,手中的紅綾宮燈在夜風中輕輕招搖。

到了大門前,領頭的太監剛要排開儀仗,扯嗓通傳,元恪卻揚手製止了他。

“你們都給我在殿外候著,朕獨自進去。”

“是。”

元恪推開了朱漆大門,邁步進去,前院一片冷清,仿佛是許久沒人住過的荒院,他不由得皺起眉,兩汪幽潭般的眸子愈發深邃,透出冷傲的光芒。

他繼續往前走,四周更加安靜,隻有夜風吹著樹葉發出的沙沙的聲響。

快到前殿的時候,青蓮才覺察到動靜,匆忙奔出來,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奴婢接駕來遲,請皇上恕罪!”

“你也到一旁候著,今晚不需要你們侍候!”

光聽著頭頂傳來的冷冷的聲音,青蓮就感覺到撲麵而來的一股異樣氣氛,似乎有一場醞釀的暴風雨隨時可能爆發,她心裏猜想肯定與早晨的事情有關,可是她不敢,也沒有辦法阻攔,隻能閃避到一旁,盡可能地替主子祈禱,今晚一定要平安度過。

此後,元恪獨自推開了寢殿的門。

殿堂一隅,放著一座黃銅製的飛鳳燭台,伴隨著搖晃的燭火,鮮紅的燭油絲絲縷縷地淌落下來,如同滲血一般。

昏暗的燈光下,幾乎看不清房內有什麽擺設,隻有一張供奉著佛像的香案,在飄散的嫋嫋青煙間若隱若現。

香案前,一個身披緇素的身影背對著大門盤腿於蒲團上,她的烏發傾瀉在後背上,在夜風中**漾著,柔軟細膩,如同傳說中鳳鳥的羽翼,從背後看去,仿佛整個人都是輕飄飄的,美好輕盈得如同在空中飄搖的花瓣。

那一瞬間他的目光仿佛凝固住了。

縈繞在白色煙霧中那個縹緲的背影,在元恪的眼前,如水一般緩緩流動,是如此……如此的熟悉,或者說,那根本就是烙刻在心底永遠不變的印記,雖然時間已經過去多年,但是在記憶深處,那個無人能夠到達的時光之海的彼岸,依然可見她迎風淡淡地閃耀著,雖然遙遠,卻從未消失。

“靜……”

所有的回憶在這一刻全部翻騰起來,他喃喃地喚出了微弱,低不可聞的聲音。

與此同時,背對他的身影慢慢轉過頭來。

在看到那張容顏的那一刻,他震驚得完全說不出話來,實在是太像了,尤其是那雙略帶淺灰的藍色眼眸,仿佛兩汪碧波,清幽,深邃,卻又彌漫著世間所沒有純淨氣息。

他開始一步步地走進寢殿,一步步地,離仙真越來越近,眼中彌漫著渴望。

四周一片死寂,隻有他腳上的赤舄踏過地麵的腳步聲。

“皇上!”仙真似乎也感覺到空氣裏壓抑危險的氣息,不由得隨著他的腳步後退,“皇上……仙真正在誦經,佛祖就在您的麵前,請您不要玷汙這裏的清淨!”

仙真……元恪的身體猛然一震,腳步忽然僵住,眼眸中出現一片蒼白的迷茫。

她是……仙真……

時間突兀地凝頓,他定定地望著她,目光在燈燭的搖曳下突然變得有些模糊,然而,那幻境中的麵具卻被突然揭開,露出了真實的容顏,剛剛蘇醒的記憶也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切回到現實,回到當下,回到這間黑暗的寢殿。

巨大的失落感使他心裏升起一股憤怒的火焰,為什麽,為什麽她隻是胡仙真……為什麽身為高高在上的皇帝,他可以得到天下,卻永遠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那一刻,他就像一隻被激怒的野獸,身體猛然向前,將仙真撲倒冰冷的地麵上。仙真被嚇得驚叫一聲,劇烈掙紮著,卻怎麽也敵不過他驚人的力量,亂揮的雙手很快被他置於頭頂。

“你想用這種方法來逃避,是嗎?”皇上冰冷的聲音刺痛她的耳膜。

仙真的臉色變得蒼白一片,嘴唇輕輕翕動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以為穿上僧服,念著經,你的佛祖就會來救你?就能改變你的命運?”元恪的臉和嘴唇都在一寸寸逼近,“你別忘了,朕是天子,就連佛也奈何不得!”

說完,他毫不猶豫地低下頭,沉重地,霸道地,將冰涼的嘴唇貼上了她的唇。

“你可以不要賞賜,不要封號,但是可以不要自己的命運嗎?沒有人可以舍棄自己的命運,我不能,你更不能!”皇上的目光越來越深沉,邪魅的聲音就仿佛阿修羅的咒語,緩慢地浸透仙真的思維,與此同時,她正拚命抵擋著他皮膚間散發出的灼熱的氣息,美麗的臉龐因為絕望已近乎扭曲,胸口陣陣疼痛,難道……這真的是她的命嗎?

良久,她蒼白的嘴唇翕動著,嘶啞的聲音在空曠的寢殿裏響起。

“為什麽……為什麽呢!為什麽非要用這種方法來對待我……”

眼淚大顆大顆地從她如花的麵頰上滴落,順著雪白的脖頸濺濕地麵。

元恪愣了一下,房間裏突然安靜下來,一道詫異的光芒從他眼底掠過。

他望著她的臉。

她的臉上有一種令人難以捉摸的表情,看不出是屈辱、憤怒還是憂傷,最奇怪的是,她的眼中有一種淡淡淒涼的失落,被洶湧的淚水掩蓋起來,這樣的目光,從一雙清澈的藍眸中透出,使他的內心感到一陣戰栗。

元恪並不知道,初次相見的時候,這個羞澀的少女在巨大的震撼下,曾經有過怎樣一種怦然心動的情愫,甚至在那一刻,都已經把融進她骨髓裏的佛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如果他能溫柔地,謹慎地,拿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真心對待她,那麽今晚的寢殿也許能如窗外如水的月光一般恬靜安寧,可是,對一位帝王而言,所謂的真情或許隻是苛求。

果然,不過微怔了片刻,元恪又回過神來,伸手一解,仙真身上紅青色的僧服就嘩啦啦裉了下來,露出裏層雪白的單衣。

“不然你希望朕用什麽方法來對待你呢?你是朕的妃子,是朕的女人……“他一邊擷取著她櫻唇上的柔軟,一邊用力撕扯下白色單衣、和最裏一層薄薄的褻絆,直至雪白的胴體**裸地曝露在他的身下。

那一刻,仙真已經感覺不到羞恥,整個世界仿佛空了,眼淚也都流幹了,她筋疲力盡,隻覺得胸口窒悶,有種無法喘息般的難受。

在昏暗的燭光中,兩人的影子糾纏著,在地麵上拉得很長很長,在忽明忽暗的燭火下熾烈地顫動著……“啊——”

幾乎隻在一瞬間,仙真感覺到一陣錐心般的劇痛,她發出一聲帶著哽咽的悲鳴,眼底盈滿痛楚的光芒,伴隨著一陣激狂的顫抖,從眼角重重地滴落。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寂靜的寢房裏持續回**著洶湧的喘息聲。

撕裂般的疼痛順著血液的流動逐漸蔓延到整個身體,那一刻,仙真仿佛真的看透了生死,如同她此刻正向少女時代做著最後的告別一樣,她感覺生命一樣是夢中的幻覺,一旦結束,就再也找不回來,最終,就連此刻盛滿了千萬種情緒的軀體也將歸於塵土,而女孩過渡到女人的變化,則是一場輪回,表麵上看起來的結束,其實不過是另一場序幕。

一切就這樣生生不息,永無休止,愛如是,恨如是,所有的欲望統統如是……“是你的佛把你送到我身邊的,你現在是我的了……永遠……都是我的……”在仙真的神思飄飄****將要飛出身體的時候,元恪突然側下頭,深深地埋進她的肩膀,聲音也隨之變得出奇的溫柔,鮮紅的嘴唇上掛著微笑,仿佛那沉伏在心底最深處、最神秘的虛空,終於在這一刻被填滿。

時間,就在一刹那定格,每一下的心跳,都像是一生那麽漫長——仙真沉默地轉頭,望著窗外漆黑的夜色。

那一刻,她看見空寂無人的庭院裏,千萬瓣梅花在夜風中輕舞著,天地間一片美麗的白色。

她看見金黃色的佛光照亮了整片天空,佛祖端坐在蓮花寶座上,在空中靜靜凝視著她,唇角的微笑卻模糊得看不清楚。

她看見這後宮上空如烏雲般彌漫的陰氣勾勒出於皇後蒼白哀怨的臉龐,將宏偉的宮殿籠罩得陰森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