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晚,在深冬的寒風中悄然來臨。

寢房裏的燭火將要燃盡,淋淋漓漓地淌滿燭台,窗外北風低嘯,吹得窗欞嘩嘩作響。

仙真原本手捧暖爐坐在南窗的榻暖榻上發著呆,沒想到魏月芳又上門探望,還帶了好些從家裏帶來的蜜果點心,兩人便來到榻上,相對盤膝而坐,隨意閑聊起來。

或許是今晚的壞天氣彌漫著陰冷詭異的氣氛,又或許是陌生的**讓人感覺不安,魏月芳望著飄搖不定的燭火,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有些惶惶不安地問道:“仙真,你可聽說過後宮鬧鬼的傳聞?”

仙真微怔了一下,點點頭:“聽說我們這二十人的進宮,也與此事有關。”

魏月芳皺著眉頭說:“聽說於皇後薨逝以後,宮裏莫名其妙死了好些人,你說咱們不會有事吧?”

“如果真的隻是鬼也就罷了!”仙真無精打采地歎了口氣,“我其實並不怕鬼,因為鬼活著的時候也是人,和我們一樣也有七情六欲,一般厲鬼索命,肯定也是找她的仇人,我們跟她無冤無仇的,她來找我們做什麽?”

哪知她的話剛一說完,窗外就刮起一陣狂風,風聲似鬼魅般飄忽、陰冷,又好像夾雜著陣陣淒厲的嚎叫聲,像哭,又像笑。

與此同時,燭火猛地跳竄了幾下,倏地熄滅了。

黑暗寂靜的房間裏立刻回**起魏月芳的驚叫聲:“救……救命啊!”

“怕什麽,隻是蠟燭燃盡了而已。”仙真在黑暗中淡淡地說,“我讓青蓮去給我們拿支新蠟燭來。”

說著,她便高聲呼喚起青蓮的名字,可是接連喚了五、六聲,都不見回音,氣氛頓時變得詭異起來,四周寂靜無聲,靜得連呼吸的聲音也能夠清晰地聽見。

好半天,魏月芳拖著哭腔,戰栗地問:“怎麽辦,是不是……是不是那東西來了?”

“不要自己嚇自己,青蓮可能回房去了。這樣吧,我去找她,你在這裏坐著別動。”

“不要啊!”魏月芳嚇得在冰涼的榻上顫抖起來。

“那你跟我一起去嗎?”仙真問。

“更不要!”魏月芳蜷成一團,拚命往榻邊的牆角裏縮。

“那你還是在這等著吧,我去去就回。”仙真說罷,就轉身下榻,借著窗外一點暗淡的星光,走出寢房。

外廊上此刻也是昏暗一片,筆直的盡頭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就像一個越來越深的陷阱,隨時會把人吞噬了似的。

青蓮所在的宮女房距此不遠,仙真順著外廊往前走,四周靜極了,隻有絲履劃過地麵時的微響,陣陣寒意從夜色中撲麵而來,籠罩著她,將她像繭一樣團團包裹起來。

就在這時,前方出現了一個白影子,但是很快一閃而過。

仙真冷不防被嚇了一跳,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難不成還真有……顧不得多想,她立刻提起裙擺追了上去,就這樣沿著外廊不停地跑,可是,當她好不容易跑到白影消失的地方,卻發現四周空****的,隻有不遠處,庭院裏的老樹搖擺著魂幡似的枝丫在獰笑著。

正在驚疑間,不知從來吹來的一陣夜風,吹得後背一陣冷颼颼的寒意,就連頭頂原本還露著淡淡星光的夜空也被一團來勢洶洶的濃雲給遮擋住了,大片大片的陰影投在地麵上,使周圍的氣氛顯得更加蒼涼詭異。

就在這時,白影又出現了,向左一蹦一躍著,仿佛鑽進了什麽建築裏去了。

事已至此,仙真不願放棄,決定鼓起勇氣看個究竟,於是也隨著它進了那座建築。

跨進一尺多高的鐵門檻,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巨大的紫檀供台,供台上堆積著如小山一般的供品,有糖、饅頭、壽桃包、桂花糕……還有一對白燭在供桌兩側發出異樣的嚓嚓聲。最醒目的要屬供桌中央高聳的黑漆靈牌,上麵用古拙勁正的隸書寫著:大魏於順皇後之靈位!

原來這裏是於皇後的靈堂,正當仙真睜大眼睛,被深深震住的同時,一隻冰涼的手悄無聲息地從背後伸到她的肩膀上,她的身體仿佛**般**了一下,遲疑片刻才屏住呼吸,緩緩地把頭轉了過去,也就在那一刹那,她控製不住自己,失聲叫了出來。

那是一張多可怕的臉啊!

整張麵孔腐爛得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肉,蒼白的嘴唇,長長的**,猩紅的眼睛大得嚇人,仿佛隨時可能湧出血來。

盡管有所準備,她還是被這張臉嚇得魂飛魄散,慘叫一聲,趔趄著急速後退,不想腳踝卻因為過度劇烈的扭動而挫傷,頓時,身子一歪,重重摔倒在地上。

一陣鑽心的疼痛從腳踝處傳來,但比疼痛更加深入骨髓是一股流遍全身的寒意。

一步、二步、三步……女鬼步步逼近。

仙真本能的想要後退,可是雙腳已經疼得失去知覺,根本無法挪動一下。

她唯一能做的,隻有眼睜睜地盯著她。

她那身襤褸的白色長衫拖曳在地上,像一灘流動的死水,發出瑟瑟聲響,袖管裏露出半截毒刺般的長指甲,散亂的長發蓬鬆地垂到腳踝,渾身彌漫著令人不寒而栗的氣息。

仙真已經完全不能夠呼吸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供台上白蠟燭的光芒撒在女鬼的身上,連一根發絲都照耀得分明,也正是這道光芒,讓仙真猛地發現,那張鬼臉那後麵竟然係著一條細細的繩子,原來,這竟然隻是一副鬼麵具!

這麽說,她並不是真的鬼?!

她立刻發出一聲驚叫:“你是誰?”

對方飄飄然遊移到她的麵前,發出像是來自地府那樣陰森森的聲調:“我是於皇後的冤魂。”

仙真大聲駁斥:“不,你不是!”

麵具底下渾濁的眼睛微微一動,似有詫異:“你怎麽知道我不是?”

仙真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真正的鬼還需要戴著麵具嗎?”

“嗬嗬……有意思!”白衣女子不但沒有驚懼,反倒大笑了起來,笑聲在寂靜的空氣裏格外刺耳,“你是第一個敢這麽長時間盯著我看的人!”

仙真故作鎮靜,厲聲問道:“你到底是誰,為什麽在這裏裝鬼害人?”

白衣女子陰笑道:“我隻裝鬼,卻不害人,真正害人的,是那些活著的鬼!”

她一邊說著,一邊伸出黑糊糊的手貪婪地抓起桌上的供品,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借著燭光,仙真又發現她的身形消瘦單薄,必是長期挨冷受凍,三餐不繼。

她,究竟是誰?為何竟淪落得要靠偷死人的飯食過活?

白衣女子在一眨眼的功夫,吃完好幾個饅頭,又停下來,瞪著仙真說:“總之我與你井水不犯河水,想活命的話,就不許把你看到的事情說出去,聽見沒有?”

仙真搖了搖頭:“不可能!就是因為你在這裏裝神弄鬼,害得宮裏的人以為於皇後陰魂不散,在後宮作亂,也是因為這樣我們這二十人才被逼進宮,隻要我能揭開事實真相,那麽我們也不用留在這裏,可以回家去了!”

哈哈哈……白衣女子再度發出一陣陰森狂傲的笑聲。

“你想出宮?你以為皇宮是你們家大門,想進就進,想出就出,像你這種天真的小姑娘我是見得多了,但能活著走出去的,還真的沒有!”

說著,她又晃動冰冷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仙真一番。

“再加上你又這麽美,一個很美但是更蠢的女人,在後宮能得到什麽下場,你知道嗎?

仙真微微一顫,沒有回答她的話。

“信不信,你很快就會大難臨頭?”白衣女子又說。

仙真依然屏著氣,不作答,但心髒卻已經怦怦跳動起來。

“不如我們來做個交易怎麽樣,你替我保守這個秘密,供我每晚一頓飽飯,我呢,則教你怎麽在這宮裏活下去,隻要能活下去,興許還能挨到出宮的那一天!”白衣女子的聲音裏,充滿著**。

仙真冷冷一笑:“我就算再不聰明,也不可能和你這種不人不鬼的家夥做什麽交易!”

白衣女子也針鋒相對道:“那你很快就會相信我說的話,另外我還要告訴你,在後宮裏,活著不容易,死也不可怕,最痛苦、最折磨人、同時也最容易得到的,是生不如死!”

說話未落,隻聽見“嘶”的一聲,一團黑影從供桌上跳下來,從仙真的腳邊閃電般躥過,她冷不防被嚇了一大跳,白衣女人卻用極其敏捷的動作,伸手捉起那團黑影,緊緊掐在手上。

黑影發出刺耳尖厲的叫聲,仙真定睛一看,原來是一隻普通的老鼠。不過女孩子都怕老鼠,仙真是嬌生慣養的官家小姐,自然更不例外。

望著它削尖的腦袋,肮髒猥瑣的身子,拚命甩動的尾巴,她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然而白衣女子卻極興奮地說:“哈哈……吃了那麽久的素齋,總算看到點一點葷肉了,我要帶回去慢慢享用!”

說著,她還下手加重了力道,手指一根根繃緊,連青筋都暴了出來。小老鼠被掐得吱吱亂叫,極力掙紮,聲音淒慘。

仙真再也看不下去了,此時,她的腳也稍稍好了些,可以勉強站起來。於是,她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朝自己的房間逃去。

她要遠遠的,遠遠地離開這個夢魘一般的地方。

死寂的空氣裏回**著她淩亂的腳步聲。

可是隔得很遠,身後又傳來宛若幽靈般的聲音:“你不妨再考慮考慮,想通了,可以再來找我!”

聲音一直伴隨著她消失在長廊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