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金雁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掏空立馬又儲滿了苦水 。原來隻以為所有一切隻要她自己承受住就行,沒想到還殃及到兩個孩子,隻想著一切為了孩子,沒成想最後反而會害了她們。”歡歡、樂樂,媽害了你們!”她一次次在心裏呻吟著,一遍遍說著、想著。
光聽說離婚對孩子會造成傷害,這不離婚胡湊合的日子咋也會傷害到孩子呢?自己咬牙承受的結果難道就是這樣?這就是自己辛辛苦苦十幾年就想得到的嗎?她困惑了,茫然了，頭一次覺得這個貌似完整的家潛伏著危機,頭一次感到自己的靈魂在受著煎熬。
那可是比肉體的傷害還要痛苦萬分的呀!....
金雁感到自己的身子和心靈好像要被一塊塊肢解了。肉體和精神上的雙重痛苦,使她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婚姻。
好多年來,她常有一種感覺,感覺自己和賈寶真象一個店裏的夥計。但當賈寶打她時,她就又覺得賈寶很陌生,自己和他根本沒有感情可言。而當她看到孩子或者想到父母時,她就像什麽也沒發生似的,和賈寶又恢複到原來的店夥計關係。盡管他們夫妻間戰爭的硝煙還沒有完全退去,她卻像是一個患失憶症的人,給賈寶端茶送水,不記前嫌。這樣不幾天,她又會被賈寶毒打一頓。她就這樣如此反複的和賈寶過著日子。現在想來這一切似乎有點不可思議。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為了孩子,自己曾經忍受了那麽多,現在也是為了孩子,她要想辦法改變這種狀況。再說自己也不能這樣老挨打,老壓抑著呀!否則哪一天她會被賈寶打死的。也說不定會被他氣瘋了呢!
她越想越感到胸口憋悶,一陣陣揪心的悲哀從她的心底不斷湧上來。她的頭腦卻很清晰,她知道不良的情緒需要發泄,需要排解,也需要傾訴。於是,她就拿起筆給遠在溫州的好友靳秀寫信,把自己的苦水一古腦兒倒給了這個昔日的同學。
靳秀雖早已在溫州結婚生子,但她沒有忘記金雁和玉娥,常和她們保持著通訊來往，有一年春節還大老遠趕來看望過她倆。據說她現在和丈夫在溫州開了家公司,生意還挺火爆的呢。靳秀在給金雁的回信中說:“女人對男人不要太放縱了,隻能給個好心,不能給個好臉。我老公雖是公司老板,但我讓他朝東他不敢朝西，讓他尿兩點他不敢尿三點。晚上我不高興了,會一腳把他踹下床去,他連哼我都不準他哼…..”金雁明白,自己絕對沒有靳秀厲害,她金雁再怎麽有本事,也不敢象靳秀那樣對待自己的丈夫。
她又去找嫁到馬家屯的玉娥,玉娥總是不等她說完就嚷著讓她離婚:“我和建鋒也吵也鬧。本來麽,這打打鬧鬧、哭哭笑笑,兩口子過日子這也是常事。兩人無所顧忌,沒有心病,互相擔待,誰也不計較打一下、罵一下的。可賈寶賭錢,還把你往死裏打,放到誰能受得了?”金雁抹了一下眼淚:“我就是覺得這樣不是個事,但也不知為啥,老害怕和他離婚。”“離!和他賈寶離了!跟個瞎子、瘸子也比跟著他強!‘遇官司說散遇婚姻說和寧拆十座廟不拆一門親’，屁話！我今就勸你離婚，趕緊離，越早越好！再不敢被賈寶連哄帶懺悔的幾句話給弄懵了。現在離婚的人可多了,有的一吵架就鬧離婚。聽說美國有個老漢六十年離了一百六十多次婚。你都讓打成那樣了,還想在一塊湊合!真是的……“說話間,建鋒已經做好了飯菜,正-一端上桌,招呼金雁和玉娥:“吃飯,吃飯,吃了再說!”玉娥夾了一筷子萊放到金雁碗裏,指著建鋒對她說:“我倆剛才也吵了一架呢!”建鋒接過話岔:“還說呢!為那些雞毛蒜皮的事咱吵了半天,劃得來不?”玉娥嘿嘿笑著,把建鋒朝自己身邊一拉,說道“你也坐這兒吃飯,今日讓我給咱刷鍋洗碗。哦!你胃不好,記著甭吃涼菜!你愛吃那盤菜,一定多吃點嗬!”金雁知道,建鋒常給玉娥做可口的飯菜,這在有著好多年“男人不下廚房“觀念的農村人看來簡直不可思議。玉娥前幾年生了女兒娜娜,建鋒連一句埋怨的話都沒說,還直誇她會生呢：“人說會生先生女,會納先納底。我看,咱就生這一個寶貝千金就行啦!”隨後他果然和玉娥商量,領了獨生子女證,再未生過。這對出了名的恩愛冤家,勤勞致富同樣也是附近出了名的,她倆開的家庭小商店紅紅火火，打饃的生意也是呱呱叫。金雁心中非常羨慕他們,可她就是不明白自己為啥怎麽做都得不到賈寶的歡心。賈寶輸了錢時,麵對她的除了一張冰冷的麵孔外,就隻有耳光和拳頭。賈寶曾多少次打得她臥床不起,多少次打得她住進醫院,又有多少次險些使她命喪在他的拳腳之下。她的身上總是舊傷未好,又添新傷。跌打損傷的藥她幾乎就沒斷過，夏天短袖衣服她竟也不敢穿，怕露出傷疤。聽人說男人最煩愛嘮叨的婆娘了，可金雁平時根本就不敢在賈寶跟前多說話,即使她偶爾多一句嘴,也會招來一頓毒打。記得有次賈寶感冒了,金雁拿著藥,端著水,立在一邊伺候著他服藥。一次應服一片的藥,賈寶非要吃上四片,還說這樣效果更好。金雁就說應按醫生說的量服,硬是給他拿來兩片藥。賈寶讓金雁再拿藥來,金雁吱吱嗚嗚就是不肯。賈寶立馬就摔了水杯,揪住金雁的頭發就打。金雁不是那種麻明不分的女人,對賈寶要做的很多事情,她一般都不去管,更不用說像村裏有些婆娘那樣喋喋不休的嘮叨了。她總想自己既然做了人家的妻子，就要像個妻子的樣子，懂得溫柔懂得體貼、知道愛懂得疼自己的男人。除了一日三餐、鋪床疊被這些事以外，她抽空還給賈寶織毛衣做布鞋，特別是那雙44碼的大號鞋墊，誰看了誰誇好，那上麵用七彩絲線納出了無數“喜”字，字體漂亮，針腳細密、花樣秀麗，針把手指戳流血了，她也不在乎。都說一個巴掌拍不響，但她就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兒虧了賈寶呢?自己做錯了什麽事呢?她想了一晚上,還是百思不得其解。第二天,她給廣播電台情感談話類節目主持人涵玉打去了電話。年輕的女主持人靜靜地聽完她的訴說,似乎心情也很沉重,語氣幽怨的對她說:你沒有地方虧了你丈夫,但你讓人很費解,你為什麽要如此忍受,為什麽不和他離婚，要聽憑婚姻的擺布呢？你可能已經習慣了被他打，其實你應該從那個氛圍裏跳出來的，這需要勇氣，你就是缺乏勇氣！·最後涵玉希望聽眾朋友也能打電話參與,就金雁的事發表看法和觀點。很快,一個接一個的電話便打進了直播室。大家紛紛就此事提建議,談想法出主意。說的最多的話是讓金雁離婚。有一個叫李風的女人,說她有著和金雁相同的經曆,想和金雁見見麵,當麵談談。便在廣播中留下了她的電話號碼。金雁不想去見李風,她給電台打電話本來隻想傾訴一下而己,沒有指望誰能幫自己。但一段時間後,她還是忍不住撥通了李鳳的電話,二人約好,在公園見麵。
那天,金雁在公園裏見到的不是李風一個人,還有一個年過六旬的老大娘。李風比金雁大五歲,是一位紡織女工。她的丈夫大男子主義嚴重,前幾年對她非打即罵,害得她三天兩頭朝娘家跑。她對金雁說了她挨打的經曆以後,又接著說:“我可不像你那樣硬撐著,我就和他抗爭,咱女人也是人麽,幹嗎讓他們打？現在他再不打我了。你呀,可不能逆來順受!別湊合了,都啥年代了。呶，你看，身邊這位大娘前幾天才離婚了呢!你得好好向她學習才對。”
大娘六十八歲了,但身板還很硬朗。她樂哈哈的對金雁說:“我老頭子打了我幾十年呐,我一直想和他離,可年輕時,家裏反對,親戚朋友也反對。再加上我擔心我的五個孩子吃虧,就湊合和他過著。哪個窩心呐,就沒法提啦!現在兒女都大了,我就和他離了,了卻了我多年的心願。有人笑話我,可我感到一身輕鬆、自在舒服就行了。人麽,不能老看著別人的眼光過日子。閨女,過不到一塊就離!不是大娘誤導你,誰不知道遇婚姻說和、遇官司說散'的道理,但你這種情況還能過一塊不?要不你就堅強起來,努力和家庭暴力抗爭!”
“家庭暴力“!
這個新鮮的詞金雁還是頭一次聽說。難道賈寶打她是家庭暴力?村裏那麽多婦女遭受男人毒打也是遭受著家庭暴力嗎?金雁若有所思。好多年來,男人打女人的事在農村裏比比皆是, 把人打傷打殘打死的事屢見不鮮。男人打女人在好多人眼裏根本不算什麽。在村裏，男人打老婆，說明其有本事有能耐，能管住媳婦；“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豬羊怕殺人怕打”是男人常說自家女人的話，男人們抬腳動手，隨時都會給女人兩下而不覺虧心，女人成了男人的出氣筒；兩口子打架沒人拉，被認為是家務事。男人堆裏常常用來說笑的有關打女人的俏皮話很多，比如：“娶個媳婦買個馬,任你騎來任你打“；“愛是永恒的，打女人是光榮的，女人不打是不行的；好麵是揉出來的，聽使喚的騾子馬是打出來的；不會打老婆的男人不是好男人”等等。甚至東西南北各地四麵八方各村的民謠俚語都被拉扯來了，如：…….
我是你兄弟，你是我哥。
打壺酒，咱倆喝。
喝醉了，打老婆
……
打死老婆怎麽過？
有錢的再說個，
沒錢的，背著個鼓子唱秧歌。
等等，葫蘆村也祖傳下來一條不成文的“法規“,男人打女人被看成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幾乎好多婦女不同程度受到丈夫的打罵。至今,葫蘆村還流傳著這樣的順口溜:
打倒的媳婦揉到的麵
葫蘆村男人是好漢
該出手時就出手
不出手你就是軟骨頭-.....
“肖金雁,你想啥呢?”李鳳拉了拉沉思中的金雁,從提包裏取出一遝信件遞給她說:“這是涵玉讓我捎給你的。”
金雁看了看,發現這些全是熱心聽眾寄給涵玉讓轉她的。她隨手拆開幾封,拉來李鳳和大娘,三個人一起看了下去。其中一封這樣寫著：這位女士,那天從廣播中聽到你的哭訴,真讓人不敢相信，在當今男女平等的社會裏,農村還有如此毒打自己愛人的事發生!真想不到,你怎麽忍受了這麽多年?你難道還要繼續忍受下去嗎?·另一封信寫的很長,字也寫得很漂亮,三個人都不由得發出一聲讚歎:“好字!”隻見上麵寫著:
“……你在用你軟弱的表現無聲的告訴你丈夫一一老婆是可以打的,打了不會像打別人一樣惹來一身麻煩。女人永遠打不過男人,男人不滿時,盡可以拿自己老婆出氣,在自己老婆身上發泄。
是你自己無意中讓你那個丈夫為所欲為的!你自作自受!
值得慶幸的是:你給電台打了熱線,說明你已經開始進步了!”
第三封是一位女孩寫的,字跡工整清秀。
……..你難道不會起來反抗嗎?你盡可以大聲地告訴你哪個賭徒丈夫,你不是他生兒育女的工具,你不需要依賴任何人生活。你有擺脫不幸、爭取幸福的權利。你的身體可以被打倒，但反抗的意誌堅決不能倒！“他們接著又拆看了第四封、第五封...這些信一個比一個寫的深刻,一個比一個意思明了。幾乎都是一個觀點:要勇敢地向家庭暴力說不!這些也引起了金雁強烈的震動,她匆匆與李風和大娘道別,懷著激動的心情回到家裏。閑暇時,她就把那些信件一遍遍的看,在心中慢慢揣摩其中的意思,心裏似乎亮堂了許多。
真的,她是不應該這樣忍受下去的,自己想和他過日子,不是讓她隨便打的。一個大膽的想法突然在金雁腦海中萌發,她決定和賈寶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