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怎麽還不見來呢?這是咋的了?“肖華義和老伴站在門口,不住地朝金雁平日來家的方向看著,口裏不停地念叨。

左等右等不見金雁他們來拜年,眼看肉、菜擺了一桌子,臊子鍋滾的咕咚咕咚的,肖華義和老伴就有些等不及了,對他們的小女兒銀雁說:“這日頭都快半天了,你去你姐家看看吧,她說的好好的麽,說今兒來咋還不見影兒呢?”

銀雁和劉非離了婚這段時間正住在娘家,她也等姐姐等得心焦。聽到這話,便騎著自行車向葫蘆村方向而去。

路很長很長,好一會兒銀雁才到了葫蘆村,到了姐姐那個破爛的家裏。

門沒關,她直接推著自行車進去,進門就朝屋裏喊:“姐!姐!歡歡!樂樂!在屋幹啥呢?你們把人能等急死!”歡歡、樂樂聞聲立馬從房間裏跑了出來。銀雁看到兩個外甥女沒有平時歡喜,臉上還有哭過的痕跡,便一邊將自行車往院裏停放,一邊問:“咋啦?你倆都哭鼻子了?你媽呢?”

走進房間,銀雁見姐姐鼻青臉腫躺在哪兒打吊針,心就“咯噔“一下,忙緊張地問:“姐!你這是咋了?姐,咋弄的?不行快去縣醫院吧!”

金雁看見妹妹來了,臉上的表情迅速發生著變化,竟有一點像做賊被人發現時候的情態,極力躲避著妹妹如炬的目光。她一直不想讓娘家人(當然包括妹妹)知道自己挨打的事,現在見她問自己,就趕緊掩飾臉上的憂鬱,一番努力,竟然露出一絲虛弱而蒼白的笑容。輕描淡寫地說:“噢!姐有點感冒,這針打完就好了。沒事,你放心。”銀雁疑惑的看著姐姐:“姐,你聲怎麽啞成這樣了,嗯?我看不象是感冒吧,是不是他打你了?你說,到底是不是?”“沒有,沒有,哪會呢?你甭瞎想咧,聽我說麽……”銀雁不聽姐姐說,她拉過歡歡和樂樂:“你倆快給小姨說,這是咋回事?”歡歡看了一眼母親,半響才壓低聲音說:“我媽不讓對人說。”銀雁急了,又把樂樂往門外一拉:“樂樂,咱在這兒說話你媽聽不見的。你快告訴小姨,你媽的臉咋腫的?”樂樂獗著小嘴,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小聲的說:“我爸打的。”銀雁氣憤得臉漲得通紅,氣鼓鼓走回姐姐身邊喊道:“我猜的不錯吧!我早就感覺你過得不好。你說,他為啥把你打成這樣?為啥?……”金雁立即製止了妹妹的憤怒,她息事寧人地說: “兩口子打架,太平常、太司空見慣了。銀雁,你那麽大聲幹嗎?誰家過日子都一樣打鬧呢,哪有勺子不碰鍋沿的?舌頭和牙都有磕碰! 我倆的事沒啥,不想讓旁人管,銀雁你就不要替姐操心了。”

金雁知道妹妹的脾氣,她想把事情化淡,盡量說的很輕鬆,然而,銀雁還是發現了姐姐原本潔淨整齊的牙齒有些異樣,裏邊似乎缺了一個大窟窿。

“姐,啊姐,你牙齒咋得了?嗯?是不是他打的?說,是不是他把你牙齒打落了?”金雁下意識把手捂在嘴上,剛想承認,但想妹妹知道了絕不會輕饒賈寶,不鬧幾天不罷休,就趕緊搖頭否認:“看你說的,哪能呢?前幾天吃甘蔗把牙崩了,牙掉了就掉了,不礙事。”

姐姐的牙齒總是白白的好看,銀雁一直羨慕不已。”怎麽會把牙齒都打落呢?可見失了人性了!“銀雁不禁滿腔怒火,氣的在腳地上打轉轉:“姐,你說得跟沒事一樣,光知道忍氣吞聲遷就忍讓,放到我,非…….”見妹妹的火氣越來越大,金雁向她擺了擺手:“別生氣了銀雁,我知道你是心疼姐姐,可兩口子過日子難免要失牙擺嘴。……姐還不是為了娃,姐想讓倆娃有個親爸和親媽。……他不爭氣,整日呆在賭場,有時幾天幾夜不吃不睡,人都黑黃黑黃的,瘦成一把骨頭了。姐就忍不住愛說他,一說他,他就……唉!”

“哼!他賈寶死在賭場也活該!姐,我知道你當初隻是看上賈寶的長相了,看他現在那副尖嘴猴腮的樣子,全是他自己弄的,怪不得別人。他現在人呢?”

“可能……又去賭場了吧。”

“這賈寶沒個正本事,輸了錢還不讓你說他,姐,你這是何苦,這些年為啥不讓人知道這些?弄得咱爸咱媽見人還誇賈寶好呢!你真是……““咱爸咱媽知道我這些事能好受麽?銀雁,姐求你,幹萬千萬甭給他們說,要不然姐會更難受的,姐的心能碎成片片蛋蛋子呢!”

銀雁拉住姐姐一隻手,無可奈何的搖晃著:“姐,你為啥要把自己弄得這樣苦?看你現在的臉都成了榆樹皮了!你咋這麽怕他賈寶呢?你為啥不去告他、不和他離婚?你原來當姑娘時的勇氣和反抗精神哪兒去了呢?姐,你說呀!”

金雁如哽在喉,一時不知怎樣回答妹妹一連串的發問。

吊瓶裏的藥快完了,金雁讓歡歡到診所去叫大夫來換藥,轉過臉又對銀雁說“你快回去,讓咱爸咱媽不要操心我。就說姐今天也待客,去不成了,改日姐帶著倆娃再去。記住,千萬隻說好不說壞。”

銀雁歎了口氣:“那你好好休息,一定得把身體養好。我先回去,讓家裏人吃飯莫等你了。”說完走出房間,朝歡歡招手:“歡歡,來,小姨帶你去診所。”

兩人到了診所,銀雁問了大夫姐姐的傷情,對醫生又叮囑了幾句後,便心情沉重的和歡歡道了別。

從診所出來,銀雁心裏很不是滋味。賈寶把姐姐打得那麽重,他怎麽下得了手?不行,得找他說說!再不能讓他這樣打姐姐了。

她在村裏四處打聽,找到了賈寶玩牌的賭場。

老遠,賭場門口有人就朝賈寶喊:“賈寶,你家裏來親威了!怎麽把親威關到門外頭?還不快回去招待親戚!”

賈寶見是小姨妹,趕緊放下手裏的牌,就往出走。詫異的問:你咋到這兒來啦?沒到家裏去?”銀雁不做聲,臉色凝重,推著自行車隻管朝背巷裏走。見沒人了,她才氣衝衝的問緊跟而來的賈寶:“你把我姐打了,跑這兒消停來了?”.賈寶一愣,驚愕地問:“你去過家了?你見你姐了?你姐,你姐給你說啥了?……”銀雁橫眉冷對:“哼,你幹的好事!把我姐打成那樣了,還需要她說嗎?你竟然不管不問她的情況,跑這裏賭錢!你簡直就不是人……”銀雁氣得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

“哦,我,我……屋裏沒事咯,就出來……”銀雁怒火中燒:“你還有臉說!你成天在賭場,家裏難道都沒事嗎?你一個男人大丈夫,家裏一切都不操心,住的還是先人留的那點爛瓦房。你把能耐都用到耍錢和打人上了, 隻知道和自己人挽蛋蛋,枉背了個男人皮!嗯!你這種人還活啥嗎?不如在尿盆裏淹死呢!我姐還說你對她好,就問你咋是這麽個好法?”

賈寶聽著,氣的臉色都變了,站在銀雁身旁,牙齒咬得格格響,習慣性地掄起了拳頭,但隻是舉到半空又放了下來。他看到了銀雁那雙帶著輕蔑和憤怒的大眼睛,那眼光裏投射出一種他很陌生的光,那是一種無所畏懼、咄咄逼人的目光。他猛的反應過來,這個人不好惹,萬不可等閑視之!但又一想,認為自己也沒必要惹她,她不過是他家的親戚。賈寶心裏說:“你都沒人要了,還凶啥呢?你姐像你一樣也離婚,你家不成了離婚專業戶了,把你爸說不定能氣死呢!”便壓壓火氣,換了副神態,壯著膽子,毫不怯火的說:“你生那麽大氣不頂用咯,我和你姐狗皮襪子沒反正。誰撞我一下,你姐都會跟誰急。不信你問她去。”。

銀雁怒目而視,語氣咄咄:“哼!沒皮沒臉!……看你剛才那樣子,好象要打我?你打!咋把拳頭收回去了?有本事你把日子過好,打人算啥本事麽?”賈寶嘿嘿笑著:“打誰都不敢打你,你是有名的“歪女子'麽。我再壞,你姐不嫌麽,你姐招不住我三句好話……”銀雁厭惡的看了一眼賈寶,氣得真喘粗氣,自行車也一抖一抖地顫,她緊握把手,似乎怕自己發抖的手離開車把會打到賈寶身上,撕他的臉剝他的皮,她雙腳可是沒有歇息,一會跺地一會踢土,一隻腳踢得腳下塵土揚起,狠勁地朝人臉上撲。她眼下真想唾在賈寶臉上。想到姐姐說不讓管她的事,心便涼涼的,覺得自己拿賈寶實在沒辦法。

看來隻有去做姐姐的工作了。不行就勸她和賈寶離了,總是挨打,整天受氣還忍氣吞聲,這樣無止境的慪氣無休止的打鬧畢竟不是個好事呀。麵對賈寶,銀雁無奈,愁悶,焦急,氣憤難平,她嘴巴張了幾次,覺得裏麵有火要噴出來,但還是強迫自己將火熄滅,然而嘴巴一合一張間像是進了風,那風帶著股苦味,冷冷地冰冰地,她盡量克製自己的情緒,對賈寶說:“你回去也看看我姐。以後再莫要打她了,她一個女人家能招得住你打?唉,不是我小看你,拿你那爛熊樣子還打人呢?哼!“賈寶聞聽,氣在心中一股股地湧,一時就想發作,可眼前這個女人眼裏的光似鞭子一樣抽打著他,讓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他撇撇嘴,口裏的話就轉移到心裏說了:叫你歪女子批鬥我麽,不頂用咯,三句好話不如一馬棒你知道不?我不高興了還得拿你姐開涮,你個她妹子操的閑心!

銀雁還想教訓賈寶幾句,但想起一家人在等她回去,她便跨上車子,一下一下地向肖家村駛去。眼前昏昏黃黃地晃動著路的影子,瘦弱的麻雀站在枯樹枝上唧唧哀鳴,寒風呼呼地從耳畔吹過,像是一個人嚶嚶的哭泣聲。銀雁的頭發被風吹起,擋在眼前,思維也似乎被風攪亂又吹散。她感到眼前的一切如在雲裏霧裏,讓人琢磨不透。握著車把的手也好象沒了知覺,仿佛握在手裏的是滿把的蒼涼與辛酸。她一時間弄不明白婚姻是怎麽回事,她不知道為什麽人們還要千方百計地進入婚姻。

路慢慢在縮短,肖家村馬上就要到了。銀雁心裏的苦澀與無奈也越來越重。她感到車子也是那麽沉重,不斷吱吱扭扭地響著,似乎在唱一首悲威幽怨的歌,淒淒楚楚充滿了人生與命運的況味蒼涼,又好像在無可奈何地訴說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