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媳婦車”到了葫蘆村賈寶那個家,金雁就被一群人簇擁著下了馬車,進了新房。

賈寶家的房子並不多,隻有一間廈瓦房。後院的一棵洋槐樹倒長的枝繁葉茂,引人注目。金雁的大哥大雁背著手,揚起下巴頜朝瓦房頂看看,不禁皺起了眉頭。二哥二雁、三哥三雁在屋裏轉了轉,麵容也有些不舒展。大雁小聲問兩個弟弟:“這房爛糟糟的,不知咱金雁是咋樣看上的?“三雁先說:“還不是光看賈寶有點人樣麽,隻見了一次她就答應結婚,我勸都勸不住,也沒辦法咯!”二雁擺了擺手:“說不定這賈寶有本事呢!再說咱不高興也不頂啥,咱金雁不嫌麽……金雁她願意就行了。”

新房裏傳來金雁的笑聲一一一群人正圍著她耍笑逗趣。三個哥哥聽了,不再說話,跟著主事人去對門人家裏休息去了一一一賈寶家的房子已經擠滿了人,“新親”就隻能安排到別人家裏。

按習俗,三天後就是小兩口“回門“的時間。金雁和賈寶便帶著禮品去拜謝娘家的幾個長輩。每到一處,都會有人誇讚賈寶,誇他高大魁梧,誇他比張濤長的帥。一時間,肖家村裏人幾乎都知道金雁嫁了個英俊的好女婿。有人說給金雁父母時,父母也會自豪地補上一句:“都是娃自個兒挑的,大人一點沒給操過心咯,娃人家還能行著呢!”最初聽到這句話,金雁心裏好甜、好舒服,可好多年後想起這些話,金雁心裏就不是滋味了,難受的感覺沒法去說。

婚後的金雁,一心想和母親一樣,做一個賢妻良母型的女人,她潛移默化學著母親的樣兒,一日三餐變著法兒給賈寶做好吃的。整日家裏地裏操勞著。但時間不長,金雁發現賈寶一有空就出去打牌。開始時她也沒在意:玩牌諞閑傳麽,男人嘛,總不能也像咱女人家一樣整日呆在家裏吧。可是她錯了,她剛剛認識不久就和賈寶結了婚,之前兩人很少接觸過,話自然也沒說過幾句,對賈寶的過去了解甚少,甚至可以說是一無所知,這就給婚姻埋下了悲劇的伏筆。

金雁不知道賈寶好逸惡勞在葫蘆村人人皆知,更不知道他愛賭早已是門縫裏吹喇叭——名聲在外了,賈寶雖然長得高高大大,有模有樣的,但村子裏和附近知情的姑娘竟都不敢嫁給他。金雁的娘家肖家村和葫蘆村不是一個公社的,相隔也較遠。平時這兩村的人很少來往,加之金雁這次太在意賈寶的長相了,對其他事幾乎不聞不問,自然也就不知道賈寶身上還有不少的壞毛病。日子久了,金雁發現賈寶為了玩牌竟然經常不去地裏勞動,好多次夜不歸宿,不由得要說他幾句。這賈寶平日裏一個人自由慣了,哪肯聽她的?兩人從此便開始了無休止的吵鬧。賈寶一氣之下,常常對她拳腳相加,直打的她遍體鱗傷。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木頭扛著走”;跟著當官的做娘子,跟著殺豬的翻腸子;天上下雨地下流,兩口子打架不記仇;好馬不吃回頭草,好女不嫁二次郎……這些話,金雁自小就聽說過。鄉間的農人,無論貧富貴賤都會聽過這些話的。女子嫁到婆家不如意,兩口子打架,勸解時,它就必然成了最好的說詞,有人常會用這些話來開導別人,緩和矛盾。農村人多年傳統的觀念同樣在金雁腦海裏根深蒂固。她想,既然和賈寶結了婚,就命中注定是人家的人了。怪隻能怪自己當初虛榮心太強,隻看長相,別的方麵咋就沒考慮呢?咋就沒發現賈寶過去的諸多劣跡呢?再說和賈寶繼續鬧下去,傳到肖家村父母耳朵裏,父母能不難受嗎?這樣豈不更糟。

挨了打的金雁,把頭埋在被窩裏哭過一場後,一遍遍的在心裏說服自己:誰兩口子不打架?村裏有幾個男人沒打過自己的老婆?書本上不是就說過,夫妻是無數次能發起戰爭,又無數次能將戰爭熄滅的人嗎?於是,她帶著傷痛,重新打起精神,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似的又開始前前後後的忙活。

賈寶已經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賭徒,他腦子裏整日想的都是賭場上各種各樣牌的玩法,擲色子、推牌九、押寶......他幾乎無所不能,而且樣樣精通.他對賭博的迷戀簡直到了不可救藥的程度.為此他甚至丟下將要生產的金雁不顧。

那是一個冰天雪地的寒冬臘月。晚上,金雁站在燈下,一個一個整理下午收拾回來的那車青菜。她的肚子已經很明顯地隆起,把棉襖的前襟撐起來老高,她拖著笨重的身子吃力地把那些散亂的蔬菜從三輪車上慢慢的卸下來一一她就要坐月子了,預產期就這幾天。她貓著腰,把菜一個個整好,然後再紮成一個個小把,接著再整整齊齊裝進一旁的竹筐裏,準備明天拉到大隊部門前去,那裏有專門收菜的車。猛然,她感到肚子一陣疼痛,“該不是要生了吧。”憑直覺她判斷,腹中的胎兒要出世了!她趕緊放下手裏的菜,端了盆水,洗了手,走進裏間,快速加了件衣服,然後開了屋門,挺著大肚子一步步走到屋外。

肚子又是一陣疼痛,而且比剛才更劇烈,持續時間更長。她沒有停下腳步,仍然咬牙朝前走著,這時候她必須找到賈寶。外麵黑漆漆的,夜好象不是一般的黑,而是那種隨時能把人吞沒的可怕的黑。天也好象不是一般的冷,稍不留神心仿佛都能被凍僵似的,冷的人直打哆嗦。誰願意在這寒冷的冬夜裏呆在外麵呀?賈寶,你為什麽放著熱炕不坐,卻去外麵受凍呢?這麽晚了,咋還不回來呢?金雁望著漆黑一片的蒼穹,開始在心裏埋怨賈寶。昨天她就給他說過自己這兩天要生的話,難道是他忘了不成?

賈寶很少在家呆過,地裏的活也很少去幹。田間的萊苗稠得一個把一個能擠死,草都吃苗了,金雁讓賈寶去看看,賈寶嘴上答應,半路上卻跑去賭錢了。金雁沒法,隻好自己匍匐在地,連滾帶爬一身泥一臉汗才把那萊苗給疏了。她卻站立不起來,地鄰家把她扶起來埋怨道“你瓜了,也不怕把肚子裏的娃窩了,叫他賈寶幹去!”

唉!這該死的賈寶,能指望你幹啥嗎?

肚子一陣緊似一陣的疼,金雁嘴裏倒吸著氣,腆著大肚子,走一陣歇一陣,終於來到賭場門口。賭場門關著,金雁叫了幾聲見無人應聲,就使勁叩動門環:賈寶,在裏麵吧?…….開門啊!金雁一手撐在腰上,痛苦地皺著眉。好一會兒有人才罵罵咧咧開了門。見是金雁,開門人楞了楞,便朝屋裏喊:“賈寶!你媳婦叫你!”金雁朝裏走了幾步,見裏麵燈光爍爍, 煙霧繚繞,男男女女打來罵去,尖叫聲、翻桌倒椅聲不絕於耳,麻將像倒核挑似的嘩啦啦作響,丈夫賈寶頭發和臉髒汙汙的,頭發都打了綹,正專心致誌地調遣手裏的牌,全神貫注注視著牌桌,額頭上密密麻麻布滿了細汗。金雁用手撲扇著麵前的煙霧,濃濃的煙氣還是嗆得她不住咳嗽,她把手捂在嘴上,眼睛卻被煙霧眯了似的難以睜開,趕緊轉身又退了出來。不一會,她看見賈寶冷著臉向自己走來-一一是開門的那個人硬把他從牌桌上拉起的。

村外的土道上,賈寶臉拉得長長的,似乎一點都不高興,他瞪著三輪車,拉著正在經受產前陣痛的金雁朝縣城醫院而去。

土道上靜極了,三輪車響聲就顯得大了,吱扭吱扭的聲音很是刺耳。賈寶一聲不吭,金雁覺得挺憋悶的,她問:“你咋不說話呢?”賈寶不語,好一會才懶洋洋道:“說話?說話能咋?能讓我把輸掉的錢撈回來?”金雁沒想到他此時會這樣說,她把身子朝他跟前挪了挪,摸著隆起的肚子說:“人家都給你生娃呀,你咋還不高興呢?玩牌有什麽好,賭場裏把人能嗆死!你們男人,耍牌麽還使勁地抽煙。哦。賈寶,你不去耍牌和我說話多好,你看,和你說了會話,我這肚子咋也不怎麽疼了…….”話音剛落,隻見賈寶猛然將車頭一歪,車一個尥躍,車身就開始搖晃,車軲轆在地上轉了幾圈後,三輪車就掉轉了頭。車上的金雁沒防備,猛咋閃了一下,那種火燒火燎的疼痛又一次襲向全身。

“哎喲!……你幹啥嗎?咋把車子朝回騎呢?”

“你不是說不怎麽疼了麽?那咱就往回走,讓我去賭場撈本去…….你也是,今日叫我真不是時候,剛輪到我坐莊,你的閑事就來了……誰知你能不能生個男娃哩?”

金雁有些不悅的看著賈寶:“你咋這麽愛耍牌的?都不看啥時候了?”

“啥時候?不就是生娃麽,生男娃去醫院還劃得來,要是生女娃呢,就。。。。我看你不疼了,還不如讓我去贏錢呢,‘輸了贏了,陰了晴了’,說不定再去能贏呢…….”

賈寶說著停下車子,手塞進衣兜裏掏出一包煙來,抽出一根咂到嘴上,然後劃根火柴吸著……金雁急了:“快!快朝醫院騎吧,男娃是娃,女娃難道就不是娃了?我想好了,男娃女娃我都愛,女娃也好......”

賈寶瞪大了眼:“你說啥?女娃好?我給你說清,我見不得女娃,你要我高興的話,就生個男娃。”

“看你說的,這咋能由了我嗎?哎喲!……疼!咋這麽疼呀?甭說了,趕緊走!哎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