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說話之間，兄弟倆就已經來到了巷口。所有的人都擠在那兒，有的人想朝這邊跑，有的人想朝那邊衝，你叫我吼，誰也不聽誰的。王翔宇試圖鑽進人群，勸說大家遵守秩序，卻一個漢子似乎是等得著急了，接連不斷地推搡著人群，頃刻之間，把很多人推倒在地。刹那間，一片哭叫聲騰空而起，直衝雲天。王翔宇、王翔東更加著急，不停地吆喝著，卻沒有一個人聽得見他們的話。

這時候，王俊財率領一部分商團成員奔了過來。他們手持漢陽造，接連朝天空放了幾響，讓民眾停止了哭叫和吵鬧。

王翔宇連忙說："大家都是街坊，都是出城逃難的。如果不遵守秩序，全都擠在一塊，清軍一發炮彈打過來，就全部玩完。"

從另一個方向傳來一陣更為猛烈的炮擊聲，緊接著，大家就聽到了一片驚天動地的哭喊聲。眾人知道，這一定是逃難的民眾挨了清軍的炮彈，再也不敢擁擠了，在王翔宇和王翔東的指揮下，列成隊形，快速離開了街道。

王翔宇對侄兒說道："你應該率領商團運輸糧草和彈藥，怎麽到這裏來了？"

"我已經分出一批人馬運輸糧草和彈藥去了。可是，餘瑞祥看到許多老百姓倒在敵人的炮彈下，就命令我前來維護秩序。"

餘瑞祥在任何時候都思慮周詳，都不會慌亂，王翔宇心裏感歎道。他再一次想到了兒子。不過，還有許許多多事情等著他去做，他強烈地抑製了心頭的思念，趕緊和弟弟、侄兒分開，去不同的方向疏散百姓。

神使鬼差，王翔宇竟然來到了歆生**。

這兒，敵人正在炮火的掩護下，向每一棟房子展開了猛烈的攻擊。一發發炮彈，落在屋頂上，一轟就轟塌了一大塊，一陣陣灰塵和著硝煙一道冉冉升起，然後緩緩地連成一片，宛如拉上了一道黝黑沉重的帷幕，把整個天空都遮蔽了。朦朦朧朧之中，王翔宇可以看出，從屋頂上，從牆壁上，甚至從屋子裏，從窗戶下，幾乎每一個地方，都能冒出一團一團橘黃色的火光。緊接著，他就隱隱約約看到，敵人在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去。他不由得心情激**，很想提了槍，射殺敵人。

一顆炮彈落在他身邊不遠處。他並沒有意識到危險，繼續朝前麵跑去。一個人從屋頂上跳了下來，順勢把他朝一邊推去。他跌倒在地，渾身骨頭一陣劇烈的疼痛，差一點昏厥過來。這時候，他聽見了一聲劇烈的爆炸，眼前同時冒出了一團巨大的火光，刹那間，被炮彈爆炸激濺而起的灰塵嘩啦啦地撒滿他的全身。他意識到，要不是有人推了他一把，他就再也吃不成飯了。

他努力抑製住自己的痛苦，想看一看是誰救了自己，卻聽到了一個女人壓抑著痛苦的叫喊聲。

這是趙春麗的聲音。他分辨出來了，趕緊循著聲音爬了過去。

"趙小姐，你還好吧？"他很想喊一聲餘少夫人，卻猛然想起餘瑞光已經寫了休書，趕緊改口問道。

"是王世伯嗎？"趙春麗說道："我沒事。"

趙春麗接到命令，率領婦女隊一直埋伏在距離第一道防線最近的屋頂上，準備等敵人突破第一道防線並且衝過來的時候，突如其來地打擊敵人，並最終將敵人阻擋下來。為此，她時刻關注周圍的一切動向。突然，她發現有一個人從後麵衝了過來，這時候，敵人的炮彈也打過來了。她深感不妙，要想叫喊，下麵的人肯定聽不到，索性一下子跳下去，順勢把那人推向一邊。她沒有受傷，卻被炮彈震得五髒六腑不住地翻騰。

敵人打過來的炮彈愈發密集了。敵人或許已經突破了前麵的陣地，朝這邊殺過來了，她心裏說道，趕緊叫王翔宇退回到安全的地方去，自己重新爬上了屋頂。

她赫然看到無數敵人正在炮火的掩護下，推著機關槍，拿著其它各種槍支，噠噠噠噠地歡叫著，毫無顧忌地衝了過來。敵人一衝到巷口，便立刻分成兩隊，順著房屋向前摸去。

敵人已經來到了腳下，趙春麗猛喊一聲打，一槍打中了一個敵人的腦袋。婦女隊的槍支一齊轟響起來，子彈像暴雨一樣地打在敵人身上。敵人倒下了一大片，連忙躲到屋簷下去，卻從窗口伸出了一條條火龍，憤怒地掃射著敵人。敵人又倒下了一片，趕緊退了回去，再一次召喚大炮猛烈地轟擊整座房屋。

在趙春麗重新爬回屋頂的時候，王翔宇跟著爬上來了。敵人的炮火打得正猛。一個婦女隊員受傷了，他趕緊從她手裏拿過了漢陽造，一槍就幹倒了一個敵人。他正要打向第二個敵人，敵人卻退出了巷子。

他朝周圍看了看，對趙春麗說道："右邊有一個死巷子，我們把敵人趕到那兒去，再把巷子口一堵，就可以把敵人全部殺死在裏麵了。"

趙春麗笑道："世伯，你要是不去經商，恐怕連袁世凱也比不上你。"

王翔宇問道："難道我說錯了嗎？"

"世伯沒有說錯。我們在這裏阻擊敵人，就是為了把敵人趕到那邊的死巷子裏去。"趙春麗慎重地說道："在那兒，我已經給敵人準備了許許多多炸藥包。"

王翔宇想了想，又說："敵人要是不到那邊去，你就隻有在這裏等待下去嗎？"

"隻要我們擋住了敵人的多次攻擊，敵人就勢必改換**線，一頭撞到那個死巷子口去。我們趁勢把巷子口一合攏，敵人就一個逃不掉。"趙春麗說道。

"其實，我們可以把敵人引到死巷子裏去。"王翔宇說道。

"前麵的民軍之所以能夠堅持這麽久，就是因為他們接連派出幾撥人馬，將敵人引向了一道道死亡陷阱。這裏繼續使用誘敵之計，敵人恐怕不會上當。"

王翔宇點頭稱是。突然，在炮火之中，他隱隱約約看到王俊財帶領一批商團成員和老百姓送飯菜來了。這是一個好機會。在一天的戰鬥中，敵人一直被民軍堵在前麵，難以前進半步，現在，何不利用老百姓去引誘敵人呢？

很快，王俊財就來到了王翔宇跟前。

王翔宇說道："等敵人的炮火稍一停歇下來，你就率領商團朝側邊跑去，故意讓敵人發覺你們，並且捉到你們。敵人不熟悉漢口的**麵，一定會要你們帶**。你們就把敵人帶去死巷子。"

"世伯。不要讓王世兄冒險。再過一會兒，敵人就會發動進攻了。"

趙春麗的話音剛一落地，敵人果然發動了攻擊。這一次，敵人同樣推著機關槍，朝婦女隊把守的巷子凶狠地衝了過來。此時，大部分房屋在敵人的炮擊下垮塌了。婦女隊員和商團成員一道，躲在廢墟下，陸續對準敵人開火。敵人的機關槍再厲害，卻無法打進廢墟，徒勞地留下了許多屍體以後，再一次铩羽而歸。

敵人的這一輪攻擊，不僅將王翔宇的話打斷了，也將王俊財要告訴給趙春麗和王翔宇的消息打斷了。

率領商團將願意出城的老百姓送出城外之後，王俊財忽然看到一大隊人馬從武昌那邊開了過來，在最前麵飄動著兩麵巨大的紅旗，正中間各繡了一個巨大的"黃"字。他深感納悶：誰比餘瑞祥的派頭還大呀？

他睜大眼睛看去，赫然看到詹大悲跟一個身材魁梧，眼睛炯炯有神，留著一撮小胡須的中年人就在隊伍中間。他正錯愕之際，那群人來到了他跟前。

"漢口商務總會和商團對民軍貢獻甚居，黃興深表感謝。"

原來竟是黃興！王俊財知道，黃興是同盟會裏僅次於孫中山的人物，接連指揮革命黨人發動過好幾次武裝起義。眼下竟然親眼看到了黃興，王俊財激動得差一點不知道幹什麽才好。黃興友好地向他伸出了手，和藹地詢問他前麵的戰況以及商團的情況以後，率領那撥人繼續朝前麵走去。

"黃興先生真的來到了漢口嗎？"王翔宇、趙春麗、婦女隊員們驚喜地叫道。

這時候，有一大隊人馬從後麵迅速奔了過來。一個婦女隊員眼尖，看到了，驚訝地叫了一聲。眾人都趴在廢墟上，一齊抬眼望去，果然看到了一群人，還有兩麵巨大的繡著"黃"字的旗幟。

"是黃興先生來了！"眾人激動地喊叫道。

嗖，嗖，嗖，接連幾發炮彈打了過來，緊接著，暴雨一般的炮彈傾瀉在趙春麗和婦女隊把守的陣地跟前。趙春麗立即命令婦女隊員隱藏起來。王翔宇、王俊財以及商團成員也各依地形，躲如廢墟下麵。

伴隨著炮擊聲，敵人的地麵部隊再一次蜂擁而來。機關槍在咆哮著，子彈凶猛地朝婦女隊、商團隱藏的**四周傾瀉，卻難以擊中隱身瓦礫之間的任何人。

趙春麗感到有一個人潛地裏靠近了自己，連忙調轉槍口，就要朝那人開槍，卻看到那人揮舞手槍，朝敵人開火了。緊接著，越來越多的槍聲從她的後麵響了起來，子彈穿過了敵人機關槍子彈組成的幕幃，準確地打在了敵人的身上。敵人一片一片地朝地麵倒去。

趙春麗側頭仔細看去，隻見一個素未謀麵的中年人正趴在自己身邊，聚精會神地向敵人開火。是黃興！王俊財描述得很細致，趙春麗一下子就認出他來了。她很想喊一聲黃先生，卻喉頭好像堵塞了一團棉絮，喊不出來。她抬眼一看，赫然看到餘瑞祥、詹大悲，以及許許多多她見識過的革命黨首要人物，全都跟她一樣，投入到戰鬥上來。她激動不已，收回目光，繼續朝敵人打去。

婦女隊有了援軍，很快就將敵人的攻擊勢頭瓦解了。

敵人不得不改變進攻**線，一頭撞向了死巷子。趙春麗大喜過望，趕緊率領婦女隊衝了過去。王翔宇、王俊財不敢怠慢，率領商團成員趕上前去，跟婦女隊一道，將巷子口牢牢地封閉了。

數百號敵人簇擁在一條巷子裏，活像鑽進風箱的老鼠，東奔西突，不論跑到哪裏，迎接他們的都是猛烈的子彈和炸藥包。不一會兒，敵人就全部交待了。

"婦女隊是民軍的楷模。"戰鬥結束了，敵人再也不敢發動進攻，黃興激動地誇獎趙春麗和她的婦女隊，也對王翔宇說道："王老先生對革命的貢獻，革命黨人永遠都不會忘記。"

王翔宇感到很欣慰。他越發感到自己已經跟革命黨融為一體，不可分割了。受黃興的特別邀請，王翔宇陪同黃興視察了整個民軍陣地。一**上，從黃興跟眾人的談吐裏，他得知黃興已經接替餘瑞祥擔任了戰場總指揮，將總指揮部安置在滿春茶園，全麵指揮整個漢口的民軍跟清軍作戰，眼簾不由飄**起在滿春茶園上演的一曲曲熱鬧的劇目，心裏想道：黃興在這裏唱出的大戲，一定更加精彩。

然而，沿**繼續走下去，王翔宇的心宛如被人擰起來，一刀一刀地割下去一般，久久地疼痛不已。因為每一處戰場上，敵人都是先大炮猛轟，然後用機關槍開**，毫無顧忌地朝著已經化作廢墟的街道衝去。雖說幾乎每一條街道，都成為敵人的墳墓，卻民軍的損失一樣非常嚴重，那一條條活生生的生命，轉瞬之間就會消失不見。他難過得很想哭泣，很想流淚，可是，他不能不強忍住，從心裏越發升騰起要跟民軍共存亡的決心。

他的眼前不斷地閃爍出一個個令人難忘的畫麵：那些寧願戰死在故土、也不願意離開家園的老百姓，也在前線幫助民軍對付敵人。陣地上到處流傳著老百姓怎麽把敵人引誘到民軍陣地跟前，讓民軍痛殺敵人的故事。一座座房屋，都在敵人大炮的轟擊之下，倒塌了，也有的還在冒著火，冒著濃烈的煙霧。民軍臉麵黑黢黢的，卻精神煥發。無論黃興出現在哪個地方，哪個地方的民軍都會激發出無窮的戰鬥力。

民軍旺盛的鬥誌，讓他感到欣慰；民軍受到的慘重損失，卻又讓他感到揪心。唉，要是兒子沒有將劉家廟的彈藥和糧草全部付之一炬，民軍現在的情勢也許完全不同。一想到兒子，他就情不自禁地在心裏問自己：兒子到底是落到敵人手裏還是戰死了呢？可是，他回答不了。他見多了戰死的民軍將士，再不太把兒子的生死放在心上。不過，夫人對兒子卻是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