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

裴元傑絲毫不為周圍的**所動,鎮定自若地降低了槍支的高度,拉動了一下槍栓,從槍膛裏跳出了一枚彈殼,另一粒子彈順勢進入了槍膛。緊接著,他用雙手把槍送到右肩,槍口穩穩地指向江麵上另一隻花瓶。眼睛看向準星,暴雨迷蒙了他的視線。他猛一搖頭,大喝一聲,甩掉了眼睫毛上的雨珠,迅速衝著準星和目標,三點一線,果斷擊發。又是一聲槍響,一顆子彈飛快地射出槍膛,打中了一隻花瓶。花瓶爆裂出來的五彩碎片,在暴雨的衝擊下,宛如折翅的飛鳥,撲簌簌地跌落在江水之中;那一縷青煙,頑強地衝破了暴雨組成的密集方陣,再一次在天空中炫耀出耀眼的火花。

他情不自禁地瞄了瞄天空,放低了槍支,拉出了第二枚彈殼,同時讓第三粒子彈進入了槍膛。瞄準,扣動扳機,第三隻花瓶應聲而破。又是一陣五彩的碎片雨,又是一縷輕煙,又是一團燦爛的火花。緊接著,第四隻第五隻花瓶,在幾乎隻是一眨眼的工夫裏,就相繼消失不見了。

雨越下越大,雷越炸越響,閃電越來越驚心動魄。雄獅在舞,巨龍在翻騰,鞭炮在響,鑼鼓在敲,嗩呐在吹,人群在叫。

第一匣子彈打光了,裴元傑退出空彈匣,重新裝上新的彈匣。

他環視了一遍熱鬧的人群,抬眼看了看天空,又舉起槍,準備射向剩下的花瓶,卻劃拉一下,一道閃電從眼前迅疾地劃過,一股豪情油然而生,槍口一轉,試圖捕捉轉瞬即逝的閃電。

劈啪,又是一陣響雷在天空中炸響,一道閃電像一條巨龍,渾身冒出熾烈的白光,哧哧地從左側向裴元傑撲了過來。

裴元傑不慌不忙,槍口一轉,對準目標,在它消失之前,扣動了扳機。

劈啪一聲,激起了一串驚天動地的響聲。正在舞動的雄獅嚇呆了,再也不敢動彈;歡騰不休的巨龍麻木了,耷拉下高貴的頭顱;鑼鼓嗩呐鞭炮,所有製造聲音的家夥什全部靜了音。接踵而至的是一陣緊似一陣的炸雷,在空中鳴響,還有哧哧冒出白光的閃電,像擎在一隻無形巨擘手中的寶劍,在漫天飛舞。

裴元傑似乎被激怒了,操起槍,就去捕捉那隻無形的巨擘,一槍接一槍地朝閃電打去。

每一槍響過之後,都會引發新一輪更加猛烈的雷聲和閃電。

諸葛錦華看著小舅子遠離了目標,很想上前阻止。可是,張之洞神情專注地看著裴元傑,心裏湧起一股欣慰的情愫。他注意到了總督的表情,索性收回了阻止的打算。裴元基一看弟弟大膽的舉動,先是駭了一大跳,緊接著心頭**漾起一種難以遏製的**,眼睛情不自禁地追隨者弟弟的動作望去。

子彈終於打光了,槍聲終於停歇了。裴元傑不理睬越炸越響的驚雷,提了槍,慢慢地走向張之洞。

“果真把老天打出了一個大窟窿。”死寂的人群裏突如其來地發出一聲大叫。

短暫的沉默過後,是一陣接一陣恍然大悟式的鸚鵡學舌:“是的,把老天打出了一個大窟窿!”

“不,那不是一個大窟窿,是無數的大窟窿。”

不等那個聲音落地,另一個聲音馬上遞補上去了:“窟窿一多,就引發了一場接一場雷暴!”

“是雷暴,一槍打出了雷暴!”眾人很快形成共識,一齊高聲吆喝道。

裴元傑對人群的鼎沸聲無動於衷,繼續走向總督大人,雙手恭恭敬敬地把槍遞向張之洞。

人群安靜下來,無數雙眼睛一同看向了裴元傑和張之洞。

張之洞接過了槍,連拉了幾下扳機,舉起槍,像裴元傑一樣尋著閃電的足跡去捕捉目標。總督大人擊發了。頂針撞擊槍機,一聲脆響,子彈倒是沒有,卻引發了一陣接一陣新的雷暴。

“總督大人打出雷暴來了!”一個二品官員激動地吼叫道。

刹那間,群情激奮,所有的人排山倒海般地大聲吼叫起來:“總督大人打出雷暴來了!”

張之洞仿佛沒有聽到人群的吼叫聲,仔細看了一遍手裏的槍支,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緩緩轉過神來,想把槍重新交到裴元傑手裏,卻裴元傑早已退到哨位去了。總督大人向裴元傑示意了一回,裴元傑走了過來,麵向張之洞,畢恭畢敬地站住了。

人群好像得了統一的號令,誰也不再吼叫,一齊齊刷刷地盯著平台,劇烈的心跳聲依稀可辨。

裴元基為了興辦槍炮廠,長期追隨張之洞,自然對張之洞舉手投足間想表現的意思了如指掌,沒等總督大人開口說話,就說:“請總督大人為它取一個響亮的名字!”

這倒的確是一件大事。張之洞把神槍拿在手裏,反複觀賞著,腦子裏翻滾著一個接一個名字。德意誌帝國以毛瑟命名,湖北槍炮廠造出的步槍就以裴元基命名?不妥。雖說用裴元基命名很適合,可是,似乎又代表不了他想涵蓋的一切內容。比喻這塊大江大湖的土地,比喻這塊大江大湖的土地上生活著的人們對這條槍的生產所付出的努力。

思索了許久,張之洞終於說道:“漢陽槍炮廠凝聚了武漢人的心血,也蘊藏了武漢人的希望。槍出自漢陽槍炮廠,就叫它漢陽造吧。”

“好名字!漢陽造!”

不等裴元基回答,大小官員齊聲高呼起來。聲音立馬傳遍了每一個角落,鑽入了每一個人的耳管。人們經過了短暫的停頓,吸收消化完了這個好名字,然後一齊呐喊起來:“漢陽造!漢陽造!”

聲音此起彼伏,蓋過一陣陣驚雷。

人群的歡叫聲終於停歇了。人們不約而同地注視著平台,隻見張之洞雙手握著槍,正慢慢向裴元傑手裏遞去。

總督大人聲若洪鍾地說道:“裴元傑,是你用這支槍打出了雷暴,就由你拿著它,為了民族的尊嚴打出更多的雷暴吧!”

“喳!”裴元傑單膝跪地,雙手朝上托舉著,接過了總督大人遞過來的槍。

人群發出了激動人心的歡叫:“一槍打出雷暴,一槍打出民族的尊嚴!漢陽造威力無邊!”

就在眾人的歡呼聲中,裴元傑挺起了身,繼續托舉著那支初現神威的步槍,麵向眾人,旋轉一周。每旋轉到哪一個地方,哪一個地方都要爆發一陣雷鳴般的歡呼聲。然後,裴元傑收起這支槍,神態威嚴地走向了他所在的崗位。

短時間的沉寂,短時間的沉默,湧動在人群心間的岩漿噴薄而出,催動了人們的腳步,大家一齊朝裴元傑跟前湧了過去。他們要親眼見一見這支凝聚了他們的心血他們的榮譽的漢陽造,親手摸一摸這支凝聚了他們的心血他們的榮譽的漢陽造,一時間,把原定的歡慶程序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歐陽錦亮心情一樣激動,卻在數十年的商海沉浮之中,養成了處變不驚的個性,表麵上就顯得異常鎮定。自從張之洞伴隨著嗩呐悠揚的奏鳴聲,在裴元基和諸葛錦華的陪同下走向那支步槍起,他就一直靜靜地站在自己的**上。裴元傑用漢陽造打出第一聲槍響的刹那間,他激動得差一點流出了眼淚,及至看到漢陽造打出一陣接一陣雷暴,他恨不得像大家一樣歡呼雀躍。可是,他依舊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沒讓內心歡滾不休的**宣泄出來。在這種萬眾矚目的場合下,他要保持冷靜,他要保持理智,他要時刻提防著出現意料不到的事情。因為不惜變賣了全部家產用於支持槍炮廠的建設,他已經在人們的心目中樹立起了一座豐碑。他任何時候說出去的話,人們都不會不傾聽。

果然,人們已經偏離了原定的航線,他不得不走上前台,去扭住人們繼續揮灑豪情的車輪。

“神槍一響,天搖地晃。我跟大家一樣,都想親手摸一摸用漢陽命名的神槍,可是,神槍已經睜開了眼睛,難道我們不應該用鑼鼓嗩呐鞭炮和我們的歡呼喝彩為它增添新的喜慶嗎?”

歐陽錦亮隻需輕輕幾句話,就讓停歇下來的鑼鼓再一次響起,鞭炮再一次轟鳴,雄獅再一次舞動,巨龍再一次歡騰。

這不是裴元傑打響第一槍時鑼鼓鞭炮雄獅巨龍的重複,而是在更高層次上的攀升。因為,他們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這支打出一場接一下場雷暴的神槍已經融於了他們的血脈。他們應該用他們的鑼鼓他們的嗩呐他們的鞭炮他們的歡呼他們舞動雄獅和巨龍的英姿凝聚成一種新的雷暴,作為漢陽造打出一場雷暴的呼應,開辟一條安詳的道**。他們熱烈地鬧騰著,並且隨著張之洞大人的足跡,開始沿著由兵士們把守的道**向槍炮廠挺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