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說起都亭裏的根粑涼粉，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無人不想喝一碗。特別是夏天炎熱時刻，一碗根粑涼粉喝下肚子裏，頓覺全身涼爽、五腹通暢、滿口盈津、四肢增力。因為根粑涼粉用山嶺上天然蕨根製作，先取根粉、再晾幹麵、再搓糯團、再漏粉絲，極為重要的是加上生薑、野蔥、芫荽、芝麻、胡椒麵、海椒麵、花椒葉、山胡椒、香草粉、八角茴為佐料，最後一項絕對不能少，那就是崖頭清泉做的20年酸水。江湖上人人都說，不到都亭裏，沒到荊州府；不喝根粑粉，千裏不歸屋。

都亭裏是連接荊州府、重慶府、長沙府、西安府的重要驛站，不僅往來官家人馬比較多，而且過往客商也很稠密，因而土著生意十分紅火。一些人為了搶占先機、方便旅客，竟然在城郭外10裏之遙、沿著夷水兩岸搭建了茅棚、支起了土灶、擺上了桌凳、掛上了旗幡、招聘了堂倌，劫留了不少過往生意，把東西南北幾條偏僻官道，變成了綠蔭成林、熱鬧非凡的臨時街市。

遠遠地，虞冰人在飛奔的馬背上大聲呼喊，根粑涼粉，多放海椒麵、胡椒麵、花椒葉囉！

虞和人任馬匹在川流不息的人流中信步行走，笑嗬嗬地說，真是一隻在籠子裏關背氣了的饞貓呀，隻怕連酸水角角都要吞了呢。

夷水兩岸擺滿了挑子、簍子、袋子、箱子、車子以及拴著的馬匹。虞和人正在梭目尋找，忽然聽見虞冰人呼喊，哥哥，這裏，這裏呢！我早就喝了一碗，真是涼快死噠呀！

早有堂倌過來牽走了馬匹，虞和人端著土碗狠狠喝了一口根粑涼粉，頓時連肚子皮皮都涼爽了、背脊骨骨都舒坦了。一名紅衣藍褲長辮姑娘牽著戴鬥笠的爺爺上前說，大哥哥，點個歌噻。

虞和人笑著問，你會唱什麽歌呢？

姑娘閃動著一雙大眼說，隻要大哥哥點得出來的歌，我都會唱呢。

滿臉胡須的爺爺也說，我家孫女最會唱歌了，京戲、楚戲、川戲、越戲、秦腔樣樣在行，客官們聽了就知道的。

虞冰人搶著說，那就唱京戲《杜十娘怒沉百寶箱》聽聽吧。

爺孫倆一個拉著胡琴、一個捏著長辮子，在“嘖嘖”喝著根粑涼粉客官們的睽睽眼目中，悠揚地唱了起來：

不會風流莫妄談

單單情字費人參

若將情字能參透

喚作風流也不慚……

忽然前邊草棚子喧鬧起來，引得一堤人紛紛擁擠過去，就是桌邊喝根粑涼粉歇腳的一群客官，也大多攆出去看熱鬧，連小姑娘清純的歌聲也不要了。虞冰人也放下涼粉碗說，不喝了，看熱鬧去。

虞和人攔著說，妹妹，出門在外，熱鬧莫看、便利莫貪、大話莫言、酒色莫沾、夜路莫趕，出門時娘早有吩咐呢。

虞冰人嘟著嘴巴說，稀奇不去看一眼，哪裏知道天下事呢？

虞和人說，我們隻管坐在這裏喝根粑涼粉，然後騎馬趕路，做我們自己該做的事，“隻掃各人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虞冰人一臉不高興地說，我們這是去找人，又不是去押鏢，不聊不問、不訪不探，躲躲閃閃、貓貓藏藏，郞們能找到我們要找的人呢？哥哥不去，我個人去，看一眼就回來。

虞和人揚起空碗說，老板娘，再來一碗，多一點酸水湯，解渴得很呢。

老板娘亮腔亮調地應聲說，來呢！

虞和人正喝根粑涼粉，虞冰人慌慌張張地跑回說，哥哥，不好了，有個姑娘死了。

虞和人說，死就死噻，大千世界、億萬眾生，死個把人有什麽稀奇的呢？

虞冰人跺著腳說，不是不是的，是個美人呢。

虞和人微笑著說，有多美呀，趕得上我們虞家兩枝花嗎？

虞冰人拍著桌子說，趕得上，絕對趕得上呢。

虞家姐妹，不要說在佛寶山，就是在施州衛、武昌城、萬縣灘、夔門關，流進千裏的川江水上，也找不出第二家第三人，難道天底下還有和她們媲美劈雙的女子嗎？虞和人一時無話可說，眼睜睜地盯著虞冰人，想在她漲紅的臉兒上找出一絲破綻來，戳穿她的信口謊言，還虞家姐妹甲天下的地位。

虞冰人急得拉住虞和人的長袖說，救人救人救人，好哥哥！

虞和人不慌不忙地說，死都死了，郞門救人？我虞家縱然醫術高明，也不能把一個死人從閻王那裏喊回來呀。

虞冰人搖著他的臂膀說，喝的根粑涼粉，肯定中毒了噻。

這樣一說，棚子裏沒走的客位都緊張了，感覺肚子裏“咕啦咕啦”在湧動，喉嚨裏“吧嗒吧嗒”在發癢，手板心“哧溜哧溜”在酥麻。花布裙、天藍褲、綠頭巾的瘦高老板娘幾步跳過來說，小妹妹，不要打胡亂說哈，這十裏夷水長堤上，千百家涼粉棚子，家傳手藝數百年，哪家敢賣有毒涼粉呢？你這大呼小叫地撒潑人家，不是要把人家送進官府大牢嗎？

虞冰人哭著說，不是不是那個意思，她是喝完了根粑涼粉才倒下的，自然跟根粑涼粉有關係呢。

瘦高的老板娘彎著黃瓜臉說，“一根燈草，說得輕巧”，還不是根粑涼粉惹出來的禍事嗎？不把事情弄清楚，小妹妹莫想“鞋底板擦油，開溜了”哈。

虞冰人有口難辯，隻能“嚶嚶”啜泣。

虞和人拍一拍虞冰人的肩臂說，有什麽好哭的呢，哥哥陪你去看看就知道原由了。救不救得過來，全靠她自己的造化呀。

一屋子的人，都跟在虞和人屁股後麵看熱鬧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