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凹陷的勝境1

第四節 凹陷的勝境

山是大地的脊梁,水是大地的血脈,山水相依相偎,剛柔相濟,便孕育出千姿百態的自然景象。

一條條河流永無休止地奔流在利川的崇山之間,用鍥而不舍的精神和百折不撓的毅力,切鑿出一道道神奇峽穀,塑造出一道道迷人風景。麵對利川境內那些氣象萬千的峽穀,我除了被它們逼人的氣勢和奇特的景象深深吸引,更讓我從中獲得種種啟示和感動。那看似柔弱的河流,總是以一種永不回頭的姿態,堅定不移地朝著心中的目標在曲折坎坷中左衝右突,日夜奔流,彰顯著它們原始的野性和追求自由、向往廣闊的天性。它們身後留下的道道峽穀,是它們留在大地上的足印,是它們鐫刻在曆史深處的軌跡啊!

1

騰龍洞的背麵就是一道深深的峽穀,叫毛家峽。毛家峽是清江的古河道,騰龍洞水洞和旱洞的出口都在那一帶,峽穀內的風光美麗壯觀,且充滿神秘意味,因此對人是一個巨大的**。

2004年,騰龍洞開發已進入**。開發公司誌存高遠,決定將騰龍洞跟山背麵的恩施大峽穀聯合起來,打造國際旅遊景區。要把騰龍洞景區跟大峽穀聯為一體,得在峽穀兩岸修建一座大橋,大橋工程複雜,投資巨大,為爭取省裏支持,市裏要先作好相關的基礎工作。為弄清具體情況,我與副市長王繼剛組織交通、旅遊等部門的負責人,去到騰龍洞背麵的毛家峽一帶實地踏堪。

那是初秋時節一個晴朗的日子。我們先在團堡境內下車,步行到河穀裏的黑洞洞口。黑洞就是騰龍洞水洞出口,也是清江雪照河段的起點。清江從臥龍吞江處流入地下以後,曆經8.5公裏的地下伏流,其間隻在觀彩峽那裏冒了一下頭,然後又潛入地下,再從黑洞那裏流出來,就像一個曆經磨難而又矢誌不渝的土家漢子,走過陰暗而漫長的坎坷之旅,在那裏抖擻一下精神,調整一下情緒,然後闊步踏上光明的行程,朝著廣闊的世界奔去。

從一麵山坡往下走,老遠就能聽到河裏轟隆隆的流水聲。循著水聲的牽引去到黑洞洞口時,才知道那裏實際上是一個溶洞群,旱洞水洞相互貫通,像是一座迷宮。站在黑洞洞口旁邊高大空曠的旱洞洞口,正好看到清江從黑洞裏流出,在眼前轉過一道彎,再朝前方峽穀裏的雪照河流去,因此那個旱洞被人們稱作“望江門”。從望江門看出去,前方河道拐彎處的岸邊,矗立著一尊孤立的岩石,亭亭玉立,如柱似筍,亦若一癡情之人在那裏無言地守候。從黑洞溯穀而上,沿途像那樣能看到清江河床的旱洞還有很多,有“四十八道望江門”之說,我想那多少有些誇張的成份在,但洞穴眾多的確是事實。

我們沿毛家峽往上遊方向行進。從黑洞往上,很長一段清江古河床已被塵封土埋,隻留下一灣低窪的形跡,窪地早已被人們開發成農田,我們經過時,看到地裏的蘿卜正油油的綠著,已經由綠轉黃的包穀梗擎著沉重的包穀托,在已透著淡淡涼意的秋風吹拂下,噓噓颯颯地向我們炫耀著一種質樸的喜悅,偶爾見得一兩棟吊腳樓,掩映在叢叢翠竹和片片樹林之中,看家的狗子立在踏壩坎上,一邊搖著尾巴,一邊漫不經心地發出說不清是提防還是歡迎的吠叫,農戶家成群的家雞悠悠閑閑地在地裏漫步覓食。我們沿著田間小路穿過那份田野的恬靜,翻過一道小小山梁,一條林間草叢裏的荒徑又將我們引導到河穀裏去。河穀也是清江河床的一段,早已幹涸,隻留下滿穀的荒草雜樹和奇岩怪石。沿著那條河穀上行,有的地方被河水衝刷成深深的溝槽,讓人難以逾越;有的地方形成高高的壁坎,需從旁邊的樹叢雜草間繞道攀援而上;河穀兩側的岩壁或層次分明地充當著滄海桑田的物證,或被河水和時間這兩把柔軟的鋼刀雕鑿出難以用語言表述的怪異形態。穿行在那布滿稀奇古怪石頭的空曠荒蕪的河道裏,漫步在那長滿蒼老陰沉樹木的岩擁壁夾的峽穀中,滿耳都是驚心動魄的濤聲,滿目都是奔騰咆哮的水影,那濤聲自曆史深處傳來,那水影從時間深處浮出,令我不知身在何處,心在何處。

走過一段古河床,我們再次爬上山坡上的小路。站在小路上,看到對麵半山腰上有一座巨大的洞口,那就是騰龍洞旱洞的出口,曆史上清江便是從那裏流出來的,想象清江河水從那洞口裏噴湧而出,奔湧而下,奔流到山下河穀裏去的情形,該是怎樣的氣勢磅礴、不可一世啊!從那洞口對麵經過,繼續上行,下邊仍是河道。走過一段小路,好奇心把我們再次引導到河穀裏去,那河道依然是怪石嶙峋,河穀兩側依然是壁岩聳立,異峰突列。穿過一道窄窄的峽穀,河道被一道洞口吞去了。我們隻好又離開河穀,沿一條小路往上爬去,翻過一道山梁,出現在眼前的便是那個叫做觀彩峽的地方了。

觀彩峽就在我們所處的下方,周圍峭壁夾擁,峽中水綠如翠。那峽穀並不是一道長長的峽穀,從上往下看,倒活像是一口長形水池的樣子。據說觀彩峽起初並不叫觀彩峽的,因為那道絕壁夾擁的峽穀狀若一副打開蓋子的棺材,故名棺材峽。那潭清水就是清江的一段,也就是清江所經曆的“三明三暗”中的第三“明”。河水從那裏露了一下頭,然後從峽底的暗洞流走,曆史上曾是流向我們先前剛走過的那段河穀,後來在誰也看不到的山體裏麵改道了,一直流到黑洞那裏才再次露出地麵,那一段地下行程就是“三明三暗”中的第三“暗”。那峽底到底是怎樣一副情形呢?誰也說不明白。2006年那批探險的中外洞穴專家去到那裏,本是下決心想要弄個明白的,有人全副武裝潛沉到水下去,最終卻因為下頭情形過於複雜而沒敢貿然進入水下河道裏去,觀彩峽一帶地下伏流的情形,便隻好仍然作為一道難解之謎存留在大山的腹中。

觀彩峽的一側,卓然聳起一座獨立的山體,山體四周絕壁環繞,山頂卻有一方稍顯平緩的台地,台地上住著一戶秦姓人家,經過了好多代人,就那麽一戶人家占據著那座山頭,過著雖算不得富裕,卻是十分逍遙的神仙日子,人們便稱那座山寨叫獨家寨。那次我們沒能登上獨家寨去,隻在寨下打量。直到2006年深秋時節,我陪同州裏來的“走清江”采風團的同誌采風,才去到獨家寨上,感受了獨家寨鮮為人知的神秘與超然世外的寧靜。

上獨家寨去隻有一條獨路,是從岩壁上開鑿出來的。從岩壁下的一道岩洞內爬上一段青石鋪成的石階,穿過一道天然石門,才能到達寨上。那石門處做了兩扇木門,白天敞開,夜晚用木杠頂上,便成了一方獨立的天地,誰也進不去了。

我們進得石門,上一段小路,繞著一道石牆轉過去,便來到了秦家屋前的院壩裏。秦家的房子依山勢而建,是一正一橫的木房。房前是一道馬鞍形的山凹,山凹和對麵的山坡都被秦家開墾成了農田,下了托的包穀梗在地裏呆呆地黃著,成行的蘿卜水汪汪地綠著。屋當頭的階簷坎上擱著一隻蜂桶,勤勞的蜜蜂們在細雨中進進出出,忙個不停。院壩坎角上擺放著一口青石板嵌合而成的水缸,一管細細的水流清亮亮地注入到缸裏去,接著又從缸沿上溢出來,朝坎下的地裏流去。屋後那麽高的山坡上竟有一股泉水,一年四季,長流不斷。

我們去到秦家的時候,隻有65歲的老奶奶李采梅在家。我們向她了解獨家寨的情況,李奶奶告訴我們,他們家是40年前從柏楊壩那邊搬過來的,他們兩老共有兩個兒子,一個姑娘,大兒子在外打工,二兒子結婚後住到利川城郊的土橋那裏去了,姑娘也經常外出有事,很多時候就是他們兩老在家,守著那個家,也守著那座寨子。問起她的老伴兒,李奶奶說有家親戚家裏整酒,幫忙去了。李奶奶一邊向我們介紹情況,一邊熱情地招呼我們喝茶,我們卻沒時間坐下來,各自忙著自己的事情。這裏那裏到處打量,看到堂屋上方的樓折上掛滿了一串串的包穀托,堂屋一角堆滿了洋芋和紅苕,靠板壁擱著一架上樓的木梯,另一角則擺放著一副礌子。為了滿足采訪的需要,應我們的請求,李奶奶高興地為我們現場表演推磨。那一切的情形,觸動了我的記憶,讓我想起小時候我老家的種種情形來,感到十分溫馨,無比親切。

從獨家寨下來,出了那道石門,迎麵是一道巨大的石壁,灰白色的石壁上布滿了各種各樣黑色的圖紋,就像一幅天然壁畫,從對麵的山梁上直掛下來,形成一道近一公裏長的畫壁,異常壯觀。這道彩繪石壁的左側,是一座巨大的洞口,走近一看,原來是一座穿洞,洞內亂石雜呈,雜草叢生,顯得異常空曠高大。穿過那座穿洞,前麵又是一座穿洞,平闊的洞底積滿了河流衝積的泥沙,泥沙已變得十分堅硬,可供五六輛重型卡車並排行駛。穿過那座穿洞,來到一片窪地,窪地四周岩壁環繞,出洞的前方還有一座洞口,那座山洞不再是穿洞,而是直接深入到前方的山體裏麵去了,黑幽幽的,像一張巨大的嘴巴,空空地張在那裏,像是想要告訴我們,那也是清江故道,曾經是清江從利中盆地流來的出口啊。

我們在那片窪地裏轉了一圈,在一側找到一條小路,沿著那條樹遮草掩的小路爬上去,才上了觀彩峽上方的公路,從那裏乘車翻過後山那道山梁,就回到騰龍洞那邊去了。

走過那段洞洞相連的古河床,穿過那一個接一個的洞穴石門,真有些讓人頭暈目眩的感覺了。回頭張望那臥伏於峽穀深處的清江故道,讓人百感交集,河水奔騰的身影雖已呼嘯遠去,但我依然依稀聽到怒吼的濤聲在曆史的深處回響,依然清晰地閱讀到清江河水億萬斯年奔騰咆哮的信息,讓我的心潮隨之起伏迭宕,靈魂隨之震撼搖曳。

2

大河碥也是一道峽穀,位於利川市與恩施市的邊界上,是近年來越吵越熱的恩施大峽穀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恩施大峽穀起初並不叫這個名字,叫沐撫大峽穀,來曆是因為它的很大部分屬於過去恩施市的沐撫鄉。以八百裏清江的一段——七渡河為界,這邊是利川的團堡。可為什麽偏就以沐撫而不以團堡命名呢?我想,這個疑問不光我有,凡是關注過大河碥那個地方的人都會有的。隨著大峽穀的名聲越來越大,人們感到應該有一個更響亮些的名字才般配,於是有人建議改叫恩施大峽穀——這裏說的恩施是恩施州而不是下屬的恩施市,這樣從地域上講就更加寬泛一點,似乎影響力也因此更大一些,於是得到有關權威人士的認可。

大河碥我是老早就到過的,到利川工作後更是去得勤了。去大河碥有兩條路,一是從恩施沐撫,二是經利川團堡。我每次都是經利川團堡去的。

從團堡鎮上分路,驅車離開318國道,沿一條鄉村公路行駛大約二十分鍾,便來到一個叫做卡門的地方。站在險要得讓人頭暈的卡門之上,朝山下和對麵放眼望去,看到的就是大河碥的全景。卡門之所以叫卡門,是因為元朝的時候,當地土家人曾在那裏建過一道抵禦外敵入侵和土匪侵擾的寨門,厚重的條石壘成的石牆異常堅固,曆經六百多年滄桑風雨的侵蝕和人為破壞,如今仍有殘存。平視對麵的崇山峻嶺絕壁異峰,俯瞰腳下的深深河穀碧水清流,心中立刻就會山嵐一樣漫起一股詩意的**,甚至還夾雜著些許指點江山的豪氣來。而將目光稍稍從遠處收回來些,就會不由自主地落到那座氣勢磅礴的石柱上去。叫石柱,其實隻是個泛稱,因為從不同的角度看上去,形狀不同,得到的印象也不一樣。從卡門到山下的河穀去,需繞著它轉大半個圈子,正好得到一個仔細打量的機會。從上麵看,是柱,巍然矗立在半山腰上;從側麵看,是山,當地人形象地叫它橈杆山——好大的氣派!誰能操動那麽大的一柄橈杆呢?嗬嗬;從下麵看,則是筍,尖尖的,直插雲天。那石柱有多高?說不準。憑目測,再怎麽也不會低於一百五十米吧。站在山下仰望,更是顯得巍峨高大,氣勢逼人。石柱裏側,卡門之下,有一眼巨大的山洞,洞口高約八十來米,寬卻隻有十幾米的樣子,洞中常年清水湧流,位於石柱根下的大河碥電站,發電的水就是從那裏引下去的。把石洞跟石柱聯係起來一看,一想,就讓人覺得自然界也跟人類有相似之處、相通之處的,陰陽搭配得讓人心悅誠服,歎為觀止。要是專為觀賞風景而來,那座石柱和那個山洞也算得是給到大河碥的遊人一份體麵的見麵禮了。

跟橈杆山那座巨形石柱遙相對應的,是河對麵的爛船山。爛船山其實不是一座獨立的山,隻是伏在一麵高高山坡上的形勢和緩的小山,總體形態頗似一條倒扣著的爛船。橈杆山和爛船山生發成一個古老傳說。傳說土家人的先祖廩君被推選為部落首領後,為尋求廣闊的發展空間和富足的生存物資,率部從武落鍾離山出發,乘土船沿古夷水西遷,來到大河碥這個地方時,天上突降暴雨,峽穀山洪暴發,清江濁浪滔天,驚濤拍岸,搏擊中,一艘船不幸顛覆,被騰起的巨浪掀到了對麵的山坡之上,成了眼前的那座爛船山,而一支橈杆則飛插到這邊的半山坡上,成了今天看到的橈杆山。

置身河穀,遙想曆史,方知自己作為人的渺小與短暫了。站在七渡河邊,轉動著身體和目光,看到的便隻有周圍高高聳立的峭壁懸崖,如掛似垂的高嶺陡坡。且不說茫茫宇宙浩浩銀河,亦不說渺渺星漢蒼蒼地球,單就在那恩施大峽穀裏,在那峽穀深處的七渡河邊,麵對眼前的一山一石,內心的空間很快就會被一種叫做卑微的東西給占據。

在大河碥電站下車後,沿著河邊那條綠樹掩映的小路逆水上行。一邊是高聳的青山壁崖,一邊是婉轉的流水清波,山崖的挺拔偉岸與河水的柔美婉約,構成了一副剛柔相濟陰陽協調的情景,把人浸入到一種和諧清新的境界裏去。七渡河就那樣纏纏綿綿地依偎在那深山峽穀之中,在峽穀深厚的懷抱裏輕遊慢走,顧盼流連,倒映著兩岸青山,為其彈奏琴聲流韻;陪伴著日月星辰,為其流泄明光暗影。整個大峽穀因為河的存在而生動,因為水的流動而歡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