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宴會後的次日,鄭義文身穿灰色軍裝,一身新四軍人員打扮,但不帶手槍等武器。他帶領濱中、山野、香河等二十八位日本同誌出發去上海。

由蘇中軍區駐地去上海,有地方上的運輸車輛可以搭乘。濱中一行抵達揚州,國民黨二十五軍企圖阻攔,鄭義文出示淮陰軍調執行小組特許通行證,二十五軍部隊才開綠燈放行。

濱中一行在鄭義文引領下,在揚州搭乘小輪去鎮江。抵達鎮江時,鄭義文給濱中等人講了白蛇傳的故事,說是就在鎮江的山上法海和尚作法,鎮壓白娘子,要拆散許仙和白素貞的美滿婚姻。這是濱中等人在中國聽到的最後一隻民間故事,他們聽得興趣盎然。

由鎮江去上海,可乘坐火車。濱中一行順利登上火車,於五月二日抵達上海北站。鄭義文按軍調小組提示的路線,找到了上海日俘日僑遣返管理處,管理處對蘇中共區來的這二十八名日俘的登記名冊審查了一遍,隨即將這批日俘送到虯江碼頭附近的一個日俘收容所。

使鄭義文沒有想到的是,這個收容所裏有不少日俘是從重慶來上海的,其中有原日本人民反戰同盟的成員。鄭義文向幾位成員打聽鹿地亙先生的下落。他們告訴鄭義文:“鹿地亙先生不屬於日俘,他是日僑,在就近的日僑收容所待命登輪回國。”

鄭義文當即趕赴那個日僑收容所,一打聽,鹿地亙先生和太太池田幸子及女兒都在這個收容所。而且巧的是,在啟東開設中山洋行的欽原也作為“日僑”收容在這裏待命回國。鄭義文和欽原見麵。欽原告訴鄭義文,他在匯龍鎮遭日軍逮捕,被押送上海監獄看押,前個月他才被釋放準許回日本。

使鄭義文更想不到的是,老友久保實助也作為準日僑被收留在這裏。他當即和久保相見,熱烈擁抱。

“伯成兄,你怎麽在這裏?”鄭義文問久保。

久保(李伯成)說:“日本投降後,國民黨部隊來南通受降。我和憲兵司令部的同事參加受降儀式後,被押送到上海日俘收容所。在甄別時,我聲明我不是日本人,我是朝鮮人,我原本作為朝鮮僑民住在上海的。我要求當局遣返我回朝鮮。甄別官員說:‘你就作為日僑去日本,再由日本回朝鮮,日、朝隻有一峽之隔,回朝鮮不是易如反掌嗎?!’我同意了甄別官的話,被收留到這裏來了。”

鄭義文高興地說:“伯成兄可以回祖國朝鮮了,我祝福你。”

久保問:“正甲兄,你回朝鮮嗎?”

鄭義文(金正甲)說:“我暫時還不可能回朝鮮去。”

久保擊打自己腦袋說:“我糊塗了。正甲兄是戰勝國—中國的抗日武裝新四軍的校級軍官,和日俘日僑有本質區別,當然談不上被遣返的。”

鄭義文問久保:“你聽說日本反戰作家鹿地亙也在這個收容所久保說:“聽說了。昨天我還見到他牽著夫人的手,從收容所大門走出去,可能上街去購物吧。—正甲兄認識他?”

“認識。一九三六年在上海認識的。後來他去香港,我去皖南。”

“那你想去看他嗎?”

“是的,我現在就想去。”

久保指了指鹿地亙住的那幢樓:“他就住在這幢樓的底層。—對了,那個反戰同盟盟員鬆野覺這回也來上海了吧?”

鄭義文傷感地說:“他在蘇中車橋戰役中勇敢得很,抵近日軍碉堡喊話,很不幸,他犧牲了。蘇中抗日軍民為他舉行了追悼會,蘇中軍民為一位國際反法西斯戰士舉行追悼會,這是第一次。”

久保惋惜地說:“這個小夥子才二十三四吧,他在運輸隊策反的那個台灣軍夫山田孝一,後來開小差逃離了運輸隊,此人有沒有逃到新四軍遊擊區,我就不清楚了。”

鄭義文說:“我們聯絡部門也沒有聽說山田孝一逃到四分區根據地。我們祝這個台灣年輕人交好運,能存活下來。”

說著說著,久保實助把鄭義文送到那幢樓跟前。“正甲兄,再見了!但願有一天,你我能在家鄉的土地上見麵。”

“伯成兄再見,相信我們會有這一天的。”鄭義文依依地和久保擁抱。

鄭義文來到鹿地亙住的房間門前,門關閉著,他輕敲了幾下。

房門開了。是鹿地亙的夫人池田幸子開的門。“你找誰?”她禮貌地問。

“我找鹿地亙先生。”

“你是—?”幸子仔細辨認了一下,想起來了。“你是鄭先生吧?

“對對,池田夫人,我是鄭義文。”

在房間內翻閱資料的鹿地亙連忙迎出來。“鄭義文先生!快進來!”

鄭義文在房間內的沙發上坐下。他對分別八年多的鹿地亙先生打量了一下。四十二三歲,一米六左右個頭的鹿地亙先生,還和八年前一樣清瘦,但體魄卻很堅強,他的濃眉下的眼眸並不炯炯有神,卻給人以一種和善可親感。

“真想不到,你會來看我。”鹿地亙有點喜出望外地說,“鄭義文先生也在軍隊供職嗎?”

鄭義文說:“鹿地先生和夫人去香港後,我去皖南新四軍敵工部做秘書,後去蘇北。在新四軍蘇中四分區做敵軍工作多年,現任蘇中軍區敵工部長。這次我到上海來,是送日本人民解放聯盟蘇中支部的同誌們回國的。”

鹿地亙說:“敵後的日本人民解放聯盟前身是反戰同盟。”

“是的是的。—鹿地先生的反戰文章對蘇中的敵軍工作影響很大,反戰同盟蘇中支部成立前,我以反戰同盟西南支部的做法向日俘宣傳,效果很好。可惜,後來西南支部被取消了。

“那是國民黨要防止大後方的反戰同盟和延安的反戰組織建立聯係。盡管大後方的反戰同盟被取消了,但我還是陸續收到過八路軍地區的日俘給我寫來的信。”可以看出,鹿地亙對國民政府取消他一手創建的反戰同盟仍心懷不滿。

“鹿地先生後來辦了‘鹿地研究室’是吧?”

這是郭沫若先生向國民政府建議獲準的。什麽研究室,不過是因人設事罷了。”

“鹿地先生是哪天離開重慶的?”

鹿地亙說:“我和幸子是三月十八日離開重慶的。臨走前,重慶二十一個文化團體為我們夫婦舉行了歡送宴會。我在中國十年,積累了許多有關反戰工作方方麵麵的資料,這些資料不久前我已托人運回日本,我隨身攜帶的僅僅是一小部分最有價值的資料。”說罷,指了指**攤滿了的各種資料。

鄭義文想到內山完造先生,問:“鹿地先生,你到上海見到內山先生了吧?”

鹿地亙說:“內山書店去年就歇了業。內山先生兩個月前就搭乘遣送日僑的美國第七艦隊的艦船回日本去了。我回到日本後,很這次會見兩天後,鹿地亙等日僑和濱中、山野、香河等日俘走向虯江碼頭,登上了日本運輸輪。”

鄭義文站在碼頭警戒線以外,和數以百計的送別日本友人的中國人在一起,向鳴笛啟航的日本朋友頻頻招手致意……寫於2009年11月至2011年10月後 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