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烏蘭古渡
這次環騰格裏沙漠草原絲綢之路北道考察之前,我和中國文學人類學研究會甘肅分會副會長、景泰縣文化館館長沈渭顯先生曾進行過多次溝通。沈館長對景泰曆史文化及各處絲路遺跡的熟悉自不必多言,沈館長為我們建議的考察行程幾乎包羅了景泰境內所有絲路遺跡古道,比如索橋古渡、明長城河西起點、烽火台河西第一墩、媼圍古城、五佛沿寺、烏蘭古渡、會寧關、烏蘭縣遺址、永泰古城、紅水古城遺址、白墩子鹽池、白墩子烽火台、營盤水——查汗池鹽池、營盤水——靈武(靈州)等地皆在考察之列。
沈館長本計劃景泰段全程陪同我們考察,2月3日,因五佛有一場慈善捐贈活動,這本是他提前張羅的,他自然必須要參加。我們先是順道完成了對永泰龜城的考察。近些日子,沈館長的眼疾又犯了,我們參觀完永泰龜城抵達景泰縣城時已近傍晚,沈館長還在醫院打吊針。晚上9點鍾,他從醫院急急地趕到賓館來。
沈館長是《絲綢之路》雜誌社老友,我們又在他的家鄉景泰會麵,彼此心中感覺暖融融的。
這次考察,我們從蘭州出發後,先走高速至蘭州新區,然後沿201省道,經陶家墩、五道峴、砂梁墩、甘露池、砂河井、雙墩、小甘溝、英武、大水閘、永川等地,直至永泰龜城。在朱家莊烽墩遺址和大敦煌影視城稍加逗留。
沈館長說朱家莊烽墩即是古時候的烽火台,而且朱家莊烽墩是個很關鍵的位置,如今已演變成為鄂博。原來,一圈圈纏繞在烽火台上麵的是鄂博。
鄂博是現代人對烽火台另一種形式的崇拜。
對於考察而言,不上高速最大的優點是方便隨意。至景泰境內的時候,我們走的即是省道。景泰川樹木不算多,也談不上高大,但喜鵲窩較為密集,而且一個個喜鵲窩很大,大家謂之“豪宅”。究其原因,這一帶處在壽鹿山與米家山之間,大致呈南北方向,騰格裏沙漠的大風終年不斷,喜鵲窩一旦太小的話,在騰格裏沙漠的大風麵前就會顯得極為單薄,為求穩固,隻有疊加增加體積。
沿途所見喜鵲大多身材肥大,大家分析說可能緣於機械收割,喜鵲覓食方便。
每每碰到特別的喜鵲窩,我們都會停下車,拍喜鵲窩是馮玉雷社長一項特別的愛好,沿途如此多的喜鵲窩,也讓他激動不已。憑感覺,在作家圈裏,他應該是最喜歡喜鵲的那一位。這種喜歡對圈內朋友也是一種引誘,我發現在他微信圈裏,就有不少朋友特意自拍原創的喜鵲或喜鵲窩發給他,比如易華老師從伊朗所拍、作家陶立璠先生自家窗前的鵲巢、楊驪博士所拍喜鵲來自西昌的邛海、尚文兄拍自臨夏......不時有朋友納悶提問,怎麽就那麽喜歡喜鵲啊?著名書畫家郭鈞西先生就是問這個問題的一位,近日,我在微信上看到馮玉雷社長關於喜歡喜鵲的回答。細一想,這本是喜事,一躍成為文事。
當晚,馮玉雷社長和沈渭顯館長對景泰的考察行程做了最終敲定。2月4日,我們先去索橋古渡,再去媼圍古城,然後是烏蘭古渡、五佛沿寺、會寧關、烏蘭縣遺址等,但人算不如天算,3號白天,紛紛揚揚的雪花僅下在永泰城周圍,到了晚上,整個景泰都飄起了雪,沈館長說索橋古渡沿途有一段道路本來就極險,這樣的積雪會使得那段路更加不好走,去索橋古渡和媼圍城的計劃隻能稍微推後。
說到媼圍城,古時候,就是由媼圍經居延置至姑臧城,當然,要想通過此地,必須要經過媼圍附近的黃河渡口,這條線路屬絲綢之路北線的重要組成部分。
可以確定的是,早在西漢時期,會寧關、烏蘭關附近已經成為絲路北線的重要驛站。因為過會寧關,渡烏蘭津,就進入了河西走廊。沈館長說,會寧關、烏蘭關作為絲綢之路要道關津,在曆史上起過極為重要的作用。
西北地理曆史研究專家劉滿教授對會寧關和烏蘭關有過多年研究。劉滿教授認為:“會寧關在今靖遠縣雙龍鄉仁和村的北城灘古城遺址上;烏蘭縣和烏蘭關在北城灘古城遺址西南的黃河對岸,即今景泰縣五佛鄉沿寺東南的黃河轉彎處。”
著名學者嚴耕望先生也說過:“烏蘭關在烏蘭縣治,與會寧關皆當驛道,西東對夾黃河,具舟五十艘以待行旅,為西北極大津渡處。”
在2014年7月份的“開拓與守護:絲綢之路上的白銀”研討會上,高啟安博士如此認為:早期烏蘭關稱作“烏蘭津”,有可能早在秦代,烏蘭關就是一處在內地較為知名的關隘。
如此說,烏蘭津、烏蘭關、烏蘭渡、烏蘭古渡,本質上是一回事,是時間改變了人們對它的稱謂。
10點鍾,我們直奔烏蘭古渡口。沈館長駕著越野車在前開路。車出景泰縣城後,我們所行多是荒灘山野便道,沈館長完全不像有眼疾之人,他駕車熟練老到,如履平地,軍政憋足勁在後麵追趕。
當日,麗日高懸,碧空瓦藍,道路上已經很少看見積雪,空氣中彌漫著微涼的濕氣,吸入體內隻覺滿身清爽,讓人不由得想長長的呼吸幾口。
沈館長先是帶我們來到沿寺渡口處。渡口不遠處立有一塊大理石碑,幹淨整潔,上述“沿寺渡口遺址”,細看方知是2014年12月立。沈館長喜滋滋的告訴我們,景泰各烽火台、渡口等遺址都有這樣的大理石碑,景泰文化館是主要操辦者。沿寺渡口雖說是古渡,現在仍在使用,仍然是傳統方式的索道。我們到時,適逢一艘渡船,載著小汽車、摩托車、自行車、行人等,渡船隻一小會就從對岸開到近前。沈館長說對岸是靖遠的雙龍鄉,沿寺渡口雖說稱不上繁忙,但因為雙龍鄉距離景泰縣城很近,渡口可以說日日不停。現在多是對岸來景泰辦年貨的人們。
我們本想找個行人聊聊,卻不料車輛行人下船後即匆匆離開。大夥拍照留念後,即向烏蘭古渡口進發。
沈館長仍然在前開路,隻少許工夫,我們已行至車木峽村的烏蘭古渡口,河對岸即是會寧關。此處因北流黃河受到河西岸岩石的阻攔,遂折東流去,又受到東岸崖壁阻撓,折向西北流去,黃河遂在此拐了很大的一個彎,留下一塊突出部分,三麵環水,唯有西麵靠山,烏蘭關就在腳下這塊突出的拐點處。
沈館長指著河對麵說,那邊即是北城灘古城,即唐會寧關所在地。
對於絲綢之路北線而言,唐會寧關屬重要關塞,是唐代十三個中關之一,因為如此,學界對於唐會寧關位置的探究和考證,特別是嚴耕望和劉滿先生,做了“無孔不入”、“有縫必彌”的考證。
嚴耕望先生根據《元和郡縣誌》和《太平寰宇記》的有關記載,對烏蘭關、烏蘭縣和會寧關的位置和相互間的方位。作出如下論斷。他說:“烏蘭關、烏蘭縣即在一地,或相去極近。會寧、烏蘭兩關相距四裏,夾河並置,中為津渡也。”嚴耕望先生認為唐會寧關與烏蘭關所在地在景泰縣東北黃河大轉彎處。
劉滿教授認為,關於會寧關、烏蘭關、烏蘭縣的位置和相互方位,是嚴耕望先生將這一問題理清,把自明清以來的錯誤說法糾正過來,但是嚴耕望先生所言過於模糊,劉滿教授遂在嚴先生的基礎上,對唐會寧關、烏蘭關和烏蘭縣的位置又作了詳細考證,劉滿教授認為:“會寧關在今靖遠縣雙龍鄉仁和村的北城灘古城遺址上;烏蘭縣和烏蘭關在北城灘古城遺址西南的黃河對岸,即今景泰縣五佛鄉沿寺東南的黃河轉彎處。”劉滿教授在所著《河隴曆史地理研究》一書中對烏蘭縣新舊址與會寧關三者之間的相互位置,進一步明確。劉滿教授認為:“原來設置的烏蘭縣和烏蘭關就應在會寧關西南四裏處,即今北城灘古城址西南四裏處的黃河西岸上。天授二年,因為烏蘭縣、烏蘭關‘舊城內沙石不堪久居’,‘移於東北七裏平川’的烏蘭縣和烏蘭關,當在五佛鄉沿寺南的黃河河灣附近。”
沈館長笑言:“1000多年前的這兩座雄關,會寧關就在河對岸眼前的山坳處,烏蘭關則已經踩在我們腳下。”
沈館長的話把我的思緒一下子拉回到了千年以前。
我最先想到曆史上的年代是北魏末年。時年,沉重的兵役與徭役使得各地百姓不得不背井離鄉,名號繁多的起義遍及北方各地,起義軍涵蓋了漢、匈奴、鮮卑、氐、羌、敕勒等各族人民,席卷了今內蒙古、山東、寧夏和甘肅的廣大地區。北魏許多王公貴族和州郡牧守被起義軍殺死,北魏的統治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持續多年的戰爭,雖說使得各個民族在戰鬥中增進了彼此的聯係和了解,對民族融合也有一定積極影響,但是戰爭畢竟是戰爭,老百姓的日子更加難過,六鎮之亂就是實例。
北魏的統治者對六鎮之亂的處置堪稱幼稚,不過,真正導致北魏滅亡的曆史事件是緊接著發生的河陰之變。河陰之變後,以高歡和宇文泰為核心的兩大勢力分別形成東魏和西魏,西魏不僅要麵對東魏的進攻,更要防禦西麵吐穀渾的侵襲。對於這段曆史,《資治通鑒》是這樣記載的:“遣使假道柔然,聘於東魏。”《北史》中也記載道:“周文帝有疑心,元乃率所部三千戶,發渭州,西北度烏蘭津,曆河、源二州境,乃得東出。”渭州東麵是西魏控製的核心地帶,吐穀渾朱渾元隻能通過西北出烏蘭津,沿河州、源州進入北方柔然控製的區域,借柔然道路通達東魏。
兜了這麽大的一個圈子,隻想言明,烏蘭津那時即可渡三千戶,足見其渡口具有一定的規模,河運相當繁榮。到了唐代,會寧關與烏蘭關津的東西交通更為通暢,會寧關成為長安與涼州往來的交通要地。
前文已言,會寧關是唐十三個中關之一,而《唐六典》中關於中關的標準是“有驛道及四麵關無驛道者。”按照中關標準來分析會寧關,它並不在京城四周,自然也就算不上京城四麵的關,那麽,作為中關的條件就隻剩下“驛道”這一條了,會寧關所在的驛道在哪裏呢?我問詢的目光投向站在身旁的沈館長。沈館長說,根據嚴耕望先生的研究,這條驛道就是“烏蘭路”。
為此,我查閱嚴先生所著《唐代交通圖考》第二卷,文中如此記載:“烏蘭路者,烏蘭縣置烏蘭關,與會寧關西東對夾黃河,縣州五十待行旅,為西北極大津渡處,宜取名路也。路經烏蘭關及會、原、涇四州至長安,行程約一千八百裏。”嚴先生在本卷中繼續闡述道:“自會州西北至烏蘭縣、烏蘭關直路一百四十裏,而此關縣與會寧關相距僅四裏之遙。”
劉滿教授所著《河隴曆史地理研究》一書中也有類似的記載:“今靖遠縣城關鎮有一條公路通往景泰縣城的公路,這條公路從靖遠縣城關鎮往東北,經東灣鄉,再往西北經水泉鄉、石門鄉、雙龍鄉,在雙龍鄉境的北城灘北過黃河道景泰縣城。我們認為,今天這條公路的前身,可能就是唐代會州州治會寧縣到會寧關的驛道。”
沈館長說,今天的109國道和308 省道在靖遠縣境內部分實際就是劉滿先生所指的的那條公路。【11、12、13、1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