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焉支悲歌

焉支所指焉支山。焉支山是祁連山的一條支脈,又叫胭脂山。

遠在秦漢時期,焉支山就是水草茂盛的天然牧場,羌、月氏、匈奴等遊牧民族曾先後在這裏繁衍生息。焉支山是胭脂原料紅藍花的重要產地。據傳,那時匈奴各個藩王的妻妾多是從河西一帶的美女中挑選,匈奴語稱各藩王之妻叫“閼氏”。匈奴單於的王妃閼氏,經常要到胭脂山的神澇池掬一捧水,洗洗臉,然後采摘幾束金露梅和銀露梅送給夫君。公元前200年,冒頓進攻晉陽(今太原),漢高祖劉邦親率30萬大軍迎戰,劉邦被冒頓連續圍困7天7夜,不得已向閼氏行賄,方得以脫險。

元狩二年(前121年)春的那場戰爭,人盡皆知,驃騎將軍霍去病在焉支山一帶大敗匈奴,霍去病得到了匈奴的祭天金人,也俘獲了單於王妃閼氏。在一個月圓風清的夜晚,閼氏悄悄溜出來,攬起長裙,跳進百花池。有人說自此以後,每至十五的黃昏,百花池中的藍月亮就像一朵**,在胭脂山峽穀盛開。

“焉支”或“胭脂”實則是閼氏漢譯的諧音,焉支山因此而得名。

當然,隋煬帝曾在焉支山詔見西域二十七國使臣,舉辦“萬國博覽會”,故有焉支山為世博會發源地之說;唐玄宗封焉支山神為寧濟公,河西節度使哥舒翰在焉支山建寧濟公祠。在李白、韋應物等偉大詩人的作品當中,亦留下了不少關於焉支山的千古絕唱。

說及焉支山的絕唱,《佚名·匈奴民歌》名副其實,許多人已經耳熟能詳。

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

失我焉支山,令我婦女無顏色。

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

匈奴人在戰國時即遊牧於河套地區及陰山一帶,曾在蒙古草原的大漠南北活躍了幾百年,後又在中原地區活躍了約200年。匈奴對中國曆史和世界曆史都產生過較大影響。

關於匈奴的起源,到目前為止,雖說疑點依然很多,但蒙古國境內的石板墓文化是考古界公認最大、最集中的匈奴文化遺存。蒙古國和俄羅斯的外貝加爾地區是匈奴最早的主要分布區,從公元前1000年到公元後,這一區域成為匈奴的活動中心,匈奴帝國的政治中心就建立在蒙古國中部偏北地區,據《史記?匈奴列傳》記載分析,匈奴與東胡是兩個相鄰的不同政權。

匈奴人曾經創造了輝煌的青銅文化,上世紀50年代,考古工作者在林格爾縣範家窯子發掘出的屬於戰國時期的匈奴墓葬中,獸形銅飾片及環狀、管狀銅飾,是具有重要特色的匈奴藝術品。

匈奴民歌優美動聽,《佚名·匈奴民歌》是匈奴族流傳下來的唯一一首民歌。當匈奴人齊聲唱這首歌的時候,匈奴渾邪王部正走在退逃的路上,另覓家園。匈奴眾將士遠眺碧綠欲滴、雲蒸霞蔚的焉支山,無不痛哭流涕。班固在《漢書·匈奴傳》中也如此寫道:“邊長老言,匈奴失陰山之後,過之未嚐不哭也。”後人賦詩曰:“單於每向沙場獵,南望陰山哭始回。”有學者聯係當時發生的曆史事件認為,這首民歌之所以誕生在祁連山一帶,並非偶然,而是有著深刻的社會曆史原因。

匈奴民族雖沒有自己的文字,卻有自己的語言,他們敗退時如杜鵑啼血般唱出了心中的哀痛。

感謝先哲司馬遷,是他在《史記·匈奴列傳》中記載了這首匈奴民歌,並因此流傳於後世。北涼人所編《西河舊事》、唐朝開元年間的《史記正義》《史記索隱》及唐末的《十道誌》也有轉載,也可見於宋朝的《樂府詩集》。

這首匈奴民歌刊載於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85年出版的《曆代少數民族詩詞曲選》第一頁。千百年來廣為流傳。

雖說隻是四句短詩反複吟唱,但那蒼涼悲哀的曲調令聽者淒惻動容。盡管沒有人能記下這首古歌淒愴哀怨的樂曲,但透過短短的詩行,即使在千年後,人們依然以哀惋的眼神目送那個遊牧民族倉皇逃遁的背影。

這從本質上來說是文化的魅力所在,不重視文字的匈奴人,肯定不會想到有一天自己的民族會在人類的血液裏被稀釋得無影無蹤,而隨口吟唱的這首民歌卻能在另外的語言裏繼續塑造他們的靈魂。

《佚名·匈奴民歌》僅有幾十個字,但取材巧妙,寓意深遠,語言簡練,含義深刻,其後一句又是前一句的重疊和加深。上句密切結合生產和生活現實,下句則是上句的疊唱和深化,完全為民歌特色。匈奴人民麵對著由於山川草原的喪失而引起畜牧業衰落的現實,由衷地發出內心的哀怨。

據載,張騫通西域時,曾在西域得《摩訶兜勒》一曲。《摩訶兜勒》譯意為“萬歲歌”,有人認為它也是匈奴歌曲。

匈奴亦稱“胡”,匈奴人歌唱時,一般都要用胡笳、琵琶、胡笛、箜篌等樂器伴奏。胡笳是匈奴人最喜愛的樂器,其聲音哀怨悲壯。《後漢書·竇憲傳》中就有“遠兵金山,聽笳龍庭”的讚詞。琵琶也是匈奴人經常使用的樂器,漢人劉熙雲:“枇杷,本出胡中,馬上所鼓也。推手卻曰枇,引手卻曰杷。象其鼓時,因以為名也。”

陝西曆史博物館研究員張銘洽認為,匈奴雖然作為一個民族永遠消失了,但其文化習俗仍部分保留下來了。以現在主要流行於蒙古國、俄羅斯以及中國的內蒙古與新疆的“胡笳”為例,胡笳雖為匈奴樂器,但其傳播、繼承範圍卻早已超出了匈奴。著名長詩《胡笳十八拍》即由一代才女蔡文姬創作,她在逃難中被匈奴所擄,流落塞外,在塞外度過了12個春秋,但她無時無刻不在思念故鄉。曹操平定中原後,用重金贖回蔡文姬,蔡文姬在《胡笳十八拍》中敘述了自己一生的不幸遭遇。琴曲中有《大胡笳》《小胡笳》《胡笳十八拍》琴歌等版本。音樂曲調委婉悲傷,撕裂肝腸,反映了蔡文姬思念故鄉而又不忍骨肉分離的極端矛盾的痛苦心情。她與匈奴共同生活了12年,《胡笳十八拍》的樂府曲調應該受匈奴民歌風格影響較深。

匈奴人不僅善歌,而且善舞。史書上關於“胡舞”的記載,顯然是指匈奴舞蹈。匈奴的舞蹈,從東漢“靈帝好胡服、胡帳、胡床、胡坐、胡飯、胡空侯、胡笛、胡舞,京都貴戚皆竟為之”的記敘來看,胡舞應該是匈奴人所喜愛的娛樂活動。他們聚在一起,載歌載舞,以讚美草原風光。

山高草密的焉支山曾是中原王朝和匈奴民族對峙之地,那裏朔風陣陣,旌旗飄飄,胡笳、胡笛、胡舞自然掩蓋不住洶湧的暗流,試想,昔日的一支古戟,曾挑起萬裏清輝。

朔漠、朔風、朔日、朔望、朔北……中華北方的區位稱之為“朔”,“朔”是與日同輝的月亮;“朔”是黑暗褪去的晨曦;“朔”是古車轅上的戰旗。從戰國時代始,中國人就極其精準地為自己將“北”與“南”定位。然而,“北方的朔”、“朔的北方”早在司南旋轉文明之前,就擁有了極其豐富、絢爛的內涵。

人類始祖亞當、夏娃有兩個兒子:一個是牧羊的該隱,一個是種地的亞伯,這是《聖經》中的講述。

中華民族始祖炎帝姓薑,“薑”即“羊女”,是“牧羊的母係社會”。黃帝人稱“神農氏”,是農夫的先祖。

無論是東方或者西方,從一開始,“農耕”與“遊牧”是必然的文明選項,在“農場”與“牧場”設置的舞台上,它們既是兄弟,又是對手,不管是生存中的爭鬥亦或爭鬥中的生存,皆構成最原始的文明章節。“牧民”與“農夫”是人類曆史上最具象征意義的故事。

在中國,“南”與“北”分別代表著“農”與“牧”。可以說,在人類4000多年的曆史中,“農”與“牧”這兩個陣營的對峙與融合從來都無法繞行。正因如此,《佚名·匈奴民歌》這一曲悲歌也使焉支山名垂青史,焉支山承載有太多與西部、與戰爭、與曆史、與民族、與女性容貌有關的信息和內涵,在塵封的典籍深處閃爍迷離,成為一個獨具特色的文化符號。

有學者說,這首民歌把“焉支山”與“嫁婦無顏色”聯係在一起,另有寓意,以焉支山比作閼氏和胭脂,意思是說,匈奴失去了焉支山,也就等於匈奴婦女失去了胭脂,不能如美貌的閼氏一樣。

民歌是民族的心聲,遊牧民歌更是研究遊牧民族和遊牧文明盛衰興替的曆史和心靈的天窗。內蒙古大學蒙古學研究中心的吉爾格勒博士認為,這一古老的民歌曲式、主題、情節和結構至今遺留在蒙古民族豐富的民歌曲式當中。

長篇小說《最後一個匈奴》是著名作家高建群先生的經典作品,作者力圖為匈奴民族的曆史軌跡尋找蛛絲馬跡。作品再現了匈奴在西北高原曾經留下深深足跡的特殊地域的世紀史,為我們展現了三個家族兩代人波瀾壯闊的人生傳奇。高建群先生如此說:“公元5世紀時北匈奴阿提拉在歐洲建立起匈奴帝國,南匈奴幾乎同時在中國建起帝國,二者在東西方同時向定居文明發起了最後一次進攻。在戰敗後匈奴人便融入到其它民族之中了。可以說,這個偉大的民族至今也沒有消失,它的血液還在當代其他民族的身上澎湃著。”匈牙利詩人裴多菲在一首詩中也曾經這樣寫道:“我們那遙遠的祖先,你們是怎麽從亞洲走過漫長的道路,來到多瑙河邊建立起國家的?”

裴多菲詩中的疑問,如果是我回答,我會說:“在那漫漫長路中,一路聽到最多的定會是那首《佚名·匈奴民歌》。”

匈奴人在退出河西走廊之後,自覺已經沒有退路,一直西遷到了歐洲,並再度崛起後滅亡了已經腐朽的羅馬帝國。如此影響人類曆史的大事件,追根溯源,難道是一首民歌所凝聚的自強不息的力量?

2015年9月25日,當我和2015全國網媒絲綢之路之行的同行們,在濃濃的暮色中,眺望壯闊的焉支山,回想那些曆史片段,心情久久難以平靜。(1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