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

鹽是鹹的。

她最怕鹹。菜燒得稍鹹一點，她就皺眉頭，有時甚至想嘔吐。她的青春是在海邊的鹽堿灘上度過的，嚐夠了鹹味。淚水是鹹的，汗水是鹹的，那耽誤的歲月都是鹹的……可是，她至今仍然時時刻刻在懷念著那片一望無際的鹽堿灘，那片用她和千萬人的青春圍墾起來，種上了桔子樹和甘蔗林的海塗。為此，她至今還珍藏著那件翠綠色的錦綸衫，那件他考上大學離開海塗時送給她的贈物。錦綸衫胸襟上繡著一枝杜鵑花，這是她自己繡的，鮮紅鮮紅。見到這枝杜鵑花，她仿佛覺得自己的青春還沒有完全消逝。

每年“五四”青年節，她都要把這件錦綸衫穿在身上，走到大衣櫃鏡子前，默默地對自已說：“還年輕嘛！”

這樣隻穿一天，就脫下來，用清水洗一洗。不用肥皂，怕洗得它褪了色，特別是那枝鮮紅鮮紅的杜鵑花。

今年的“五四”，具有特殊的意義。原來他昨天被任命為副縣長了，所以，今天她穿上這件錦綸衫，更有了一種奇妙的感覺。他微笑地望著她，她也笑了。

“原來，你還這樣年輕！”他說。

“騙人！你最會騙人！”

“真的。”

她抿住嘴，將頭枕在他的肩胛上。他輕輕地揉著她的黑發：“你說，我也象個青年嗎？”

“至少比我象。”她認真地說。

“明天，我又要出發了，回到那片鹽堿灘上去，帶領大批民工，再去圍墾千畝海塗，完成我們青年時代沒有完成的事業。”

她吃驚地望著他，又回想起那苦澀的往事。她不理解，丈夫上任以後的第一件事，為什麽非得回海塗？

但她什麽也沒有說。

第二天早晨，他把那件錦綸衫放進水盆裏，他要在臨走之前為她把這件衣裳洗一洗。

她沒有阻攔。

他往水裏放了一點鹽，又拿來了肥皂……這算什麽意思？她有點生氣了。

他洗完衣裳，又小心翼翼地用清水汰著。

她的氣漸漸消了。

晾好衣裳，他對她說，他要走了。她一直送他到門外，終於問了一句：“你洗衣裳為什麽要放鹽？”

“因為書上說，放一些鹽，衣裳洗起來不容易褪色。”

她久久目送著那遠去的背影，思緒卻依然停留在他的那句話上。是的，生活裏離不開鹽，連洗滌衣服也離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