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曲線投資
莫根要到城裏去接一位貴客。因為興奮，那兩條拐腿更加一腳輕一腳重地扭擺著身子，腳板拍打在地麵上發出“咯突！咯突！”的聲響。那貴人是乘飛機來的，莫根趕到機場的時候已經是午後時分，幸虧那貴人乘坐的飛機晚了點。貴人是一家中外合資公司老總，整整五年了，莫根二十畝山地上的青梅全部是由這家公司收購的。可是，莫根卻從來也沒有與這家公司的老總見過麵。因為路途實在太遙遠，而這家公司的信譽又非常好，再加上莫根山上的活兒太忙，出行又不太方便，所以才一直沒有機會見麵。
當從弦梯上下來的一位漂亮女人一把抓住莫根的雙手時，莫根竟大吃一驚，他在夢裏已多次見過她！“向總……”他喃喃道。
向總卻抿住嘴笑而不答。
“向總，我覺得您這個人很麵熟的……” 莫根說。
“那就說明我們有緣囉！”
說話間兩人一起上了出租車，車子必須橫穿這座古城，然後駛向離城三十公裏外的莫家山，去考察一番莫根培植的那一片青梅林。可是，車子途經一條老街的街口時，向總突然要司機停車。
“我想去老街上走走。”向總說。
“時候已經不早，我們還是趕快趕路吧！” 莫根說。
“莫急！莫急！我們下去走走吧！”向總說著搶先下了車。
莫根隻好緊緊跟上：“向總，您來過？”
“來過，很早的時候，或者前世。阿莫，你什麽時候來過的？”
“什麽時候，記不起來了……”
“阿莫，我發覺你進了這條老街之後，就悶悶不樂起來，你在這條老街上發生過什麽嗎？”
“好像沒有，不過我已經記不起來了。”
“那就好好記記，譬如這個石墩礵，還有旁邊那棵歪脖子的老樹……”
莫根身子顫抖了一下，然後搖搖頭，“真的想不起來了……”
“譬如在這老街上見到過什麽。”
“沒有，老街……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可是你的神情為什麽有些緊張，再好好想想。”
“真的想不起來……”
“我卻想起來了，有一天傍晚，這石墩礵上曾經坐著一個乞討的女人……”
“她是怎樣的一個女人？”莫根不禁問。
“一個蓬頭垢麵，衣衫襤褸，臉上生著膿瘡的乞丐女人！”
“哦……可是我已經記不起來了……”其實，莫根是記得很清楚的，他一直想把她從記憶中抹去，卻越抹越清晰。那是十多年前了，從廠裏下崗不久的莫根，到離城三十裏外的山區老家承包了一塊山地。那天他在城裏辦完事已經很晚，他一腳輕一腳重地搖晃著身子在老街上行走，老街上的行人非常稀少，突然，他發現街邊一個石墩礵上坐著一個乞丐女人，女人也發現了他，便向他乞討。當時他的處境很艱難，但他見到比自己更艱難的她，似乎產生了比別人更多的同情心，便把自己衣袋裏的幾枚硬幣全部扔進了女人的破碗裏。
莫根便繼續朝前走，走著走著，走出了長長的老街，走到了鄉間的小路上，他聽到後麵有腳步聲，不禁回頭一看，竟是剛才那個乞丐女人!
“大哥，你是個好心人，我要跟你走。”女人說。
“不行，絕對不行！我是個下崗工人，自己都沒飯吃了。” 莫根說。
“跟大哥走，即使餓死也心甘情願。”女人說。
這時，莫根覺得肚皮也餓了，看到橋頭有個小吃攤，就對女人說，“我再給你吃碗麵，你就回轉吧！”於是，他要了兩碗麵，兩個人一起吃起來。
吃完麵，女人還是不肯走。莫根說，“你再不走，我也不走了。”兩人就這樣僵持著。這樣僵持了好久，女人才終於走了。莫根等到那女人的身影在遠處消失以後才繼續上路。但當莫根走進承包山下的小屋，正要關門時，那門被一隻手推住了……從此以後，女人就和莫根一齊上山勞作，嫁接老梅樹。經過千辛萬苦，青梅豐收了，卻銷路不暢，隻好再種菜、種番薯、種玉米、種土豆……並把種出來的這些東西拉到城裏老街上去賣。幾個月以後，女人生了個兒子，這小孩莫根卻是特別喜歡。
可是，孩子還不到一周歲的時候，女人突然失蹤了，連同莫根剛剛爭取到的10萬元扶助貸款也被她卷走了。莫根感到走投無路，就去投河自殺。那山區的溪河不深，死不成，很快被村裏人救起，莫根隻好把自己的遭遇告訴了大家，山裏人心腸熱，家家戶戶把能賣錢的東西都賣了來接濟他……對於這些往事，莫根總想忘掉它，永遠不再提起。可是，眼前這位初次見麵的向總——這位幾年來真誠的合作夥伴，到底是怎麽回事？
莫根抬頭打量起向總那張漂亮的臉，發現向總也正注視著他。四目相對時，向總問：“阿莫，你說我像誰？”
“看不出來……”
“我像那個乞丐女人嗎？”
“不，不！向總，你簡直在開玩笑，你怎麽能和她同日而語。”
“可是，我真的就是那個女乞丐！”
“不可能！”
“在這個魔幻般的世界裏，隻要有錢，沒有什麽不可能的。阿莫，這次我是專程來向你道歉的。那天我拿著10萬元錢離開山村的時候，我曾在村外徘徊了很久，我想回轉來。但我後來想，我就用這10萬元錢去闖出一條路來，再來回報你。所以，後來我的公司每年都收購了你的全部青梅。盡管如此，我還是覺得對不起你！更對不起我的兒子！阿莫，你知道兒子不是你的親骨肉嗎？”
“知道。但我沒有把他扔掉，如今他小學快畢業了。”
女人突然在莫根麵前跪下了：“阿莫，你是個好人，讓我用後半輩子來報答你……”
（二〇一〇年八月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