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拐點1

太陽剛從小鎮的西邊沉下去的時候,新街口有個女人抱著水泥電線杆在哭泣。正是附近小學校放學的時候,放學的孩子們都好奇地圍住她觀看,問她為啥哭?被孩子們這麽一問,她哭得更傷心了。臉貼著水泥電線杆,水泥電線杆上的灰塵和著淚水往臉上一抹,那臉變得人模鬼樣的,一塊白一塊黑,孩子們看了都叫起來。

其實鎮上的人對這個女人誰都不陌生,她是橋頭供應商店的營業員,名字叫夏玲芬。這“供應商店”還是計劃經濟時代的產物,政府發給居民的諸如糖票、油票、水產票、豆製品票、煤油票、火柴票、肥皂票、香煙票、副食品票、金額券、購貨證等等,都通過這“供應商店”向居民供應。所以,那時候每片居民居住的地方都有“供應商店”。

“供應商店”的生意談不上紅火,但也不能說清淡,居民們手頭的各類票證都要到“供應商店”裏來消費,店裏的商品不愁沒人要,不愁賣不掉,旱澇保收。“供應商店”的營業員,雖然工資低,但他(她)們是正兒八經的工作人員,居民們到“供應商店”裏去買東西,他(她)們總是愛理不理的,架子好大。“供應商店”裏的商品是不能讓消費者挑選的。你要挑選好的,那剩下來不好的賣給誰?人家也是憑票證來購買的!營業員們總是這樣振振有辭地說,儼然以主持公道者自居。但如果遇上親戚朋友或者比較要好的,營業員們自然會把好的挑選給你,但也不能堂而皇之挑來揀去,而是“手長眼睛”似的,或者事先已經看好了,哪個比較好一點,等親戚朋友上門,就“隨意”拿給他,否則,旁邊的顧客就要提意見。

所以,那時候“供應商店”的營業員還是比較吃香的。

夏玲芬小時候有個青梅竹馬的好朋友,名叫蔡之光。蔡之光去農村插隊落戶,因為家裏窮,他經常到鎮上來靠販賣票證賺些零花錢,卻經常被“打辦”(打擊投機倒把辦公室)抓住,關上幾天,甚至被打拐了一條腿。夏玲芬覺得蔡之光已經是和自己水火不相容的壞人。蔡之光到她的“供應商店”裏來買東西也不理他,甚至他的票證也要多留意一下,以防他造假,儼然一副公事公辦的姿態。但她還是悄悄地挑好的商品給他,這一點使蔡之光對夏玲芬依然有感激之情。

後來夏玲芬嫁給了“打辦”的執勤員袁阿發。袁阿發的工作很積極,販賣票證的“黃牛”都很怕他,因為他打人有一手。與玲芬結婚後,他也經常在妻子身上練練拳腳,他覺得玲芬心裏其實並不真正愛他,甚至不給他生孩子。所以,袁阿發經常把玲芬打得身上一塊紅一塊紫的。後來票證漸漸地退出曆史舞台,“打辦”這個臨時機構自然也沒有再存在下去的必要,袁阿發又沒有多少文化,隻好重操舊業,當釘鞋匠,給人家磨破了鞋底的布鞋上釘一塊車胎橡皮,或者給後跟磨損的皮鞋釘上一塊鞋鐵。但袁阿發釘鞋的生意卻越來越清淡。

一位妖豔女人來請袁阿發釘鞋鐵,她的皮鞋木後跟又高又細,袁阿發一不留神就把木後跟釘裂了。妖豔女人橫眉豎目,非要他賠償不可。袁阿發從來沒有碰到過這樣的事,隻好和顏悅色地賠禮道歉,並答應到皮鞋廠去配一個木後跟來換上。後來妖豔女人就一次次地來催他,他總是說皮鞋廠裏還沒有把鞋後跟寄過來。有一次妖豔女人就坐在阿發的釘鞋攤裏不走了,她脫下腳上的皮鞋對阿發說,我新換上去的皮鞋後跟都已磨成這樣了,你卻還沒有把我的皮鞋修好,你還說得過去嗎?袁阿發接過妖豔女人手裏的皮鞋就要給她釘鞋鐵,妖豔女人不讓釘,怕他再釘裂。袁阿發說,你放心,這回絕對不會再釘裂,而且不收錢。他說著先用鞋鑽鑽好眼子,然後再小心翼翼地釘上鞋鐵。阿發邊釘邊問妖豔女人,你是做什麽工作的,怎麽鞋底磨損這麽厲害?

妖豔女人告訴阿發,她是跑銷售的,產品求奶奶告爺爺地銷出去了,貨款卻收不回來,收一筆貨款差不多都要跑十來趟。遇到做減法生意的皮包公司,那就成了死賬,跑上百把趟也沒用。你說幹我們這行多受罪啊?

阿發說:“你討不回的貨款,我幫你去討,我有辦法!”

妖豔女人說:“如果能把那幾筆死賬討回來,我給你提成。”

於是,兩個人說幹就幹,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節骨眼上小試拳腳,對方是好漢不吃眼前虧,乖乖地付了款。

初戰告捷,袁阿發索性丟掉鞋匠擔,與妖豔女人合夥,當起了討債專業戶。從此以後,袁阿發就更不把夏玲芬放在眼裏,三日兩頭拳腳相加,打得她遍身紅一塊紫一塊的,逼她離婚。

如今,夏玲芬下崗了,她知道回家以後又少不了挨一頓袁阿發的拳腳。想到這裏,夏玲芬隻能抱著水泥電線杆嗚嗚嗚地哭。天已黑下來了,不知什麽時候又下起了蒙蒙細雨。六三婆婆再也看不下去了,就一把拉住玲芬說,“阿芬喂,我送你回去,這裏總呆不下去咯,總要回家咯,在我老太婆麵前,阿發敢打你?膽子大一些,跟我回去。”

玲芬想想也沒有別的路可走,隻好很不情願地被六三婆婆拉著回家去。進了家門,六三婆婆就阿發阿發地叫,屋裏沒人應,六三婆婆說,“阿發出去了,你先做飯,飯總是要吃咯,我先走了,明天我再來看你。”

等六三婆婆走了以後,玲芬想到房裏去換件衣服,她推開臥室的門,卻讓她大吃一驚,她的**竟躺著個妖豔女人!阿發則坐在旁邊正為妖豔女人削蘋果。玲芬強忍住怒火。問道:“阿發,她是誰?”

阿發一聲不吭,躺在**的妖豔女人卻格格格地笑出聲來。

“你笑什麽笑?”

“我笑這天底下竟有如此愚蠢的女人!”

“你放肆!你給我出去!”

妖豔女人又格格格地笑起來:“出去?到底誰該出去?”妖豔女人拿出一本房屋產權證,在玲芬麵前晃了晃,“我是這房子的主人!你老公賭博輸掉了這間房子,是我花錢贖回來的,你看看清楚!你現在明白了吧?應該從這房子裏滾出去的應該是誰?不過,這房子裏還有一樣東西應該是屬於你的,這就是你的飯桶老公,現在你就可以把他帶走,一起滾!”

屋外雨越下越大,玲芬邊哭邊朝前跑,她不知道哪裏是她的目的地。她怕路上遇見熟人,頭埋得越來越低,跑得也越來越快,突然,她險些與一輛摩托車相撞。幸好那駕車人迅速地刹住了摩托車,玲芬抬頭一看,騎車人竟是蔡之光。蔡之光看到滿臉淚水的玲芬也大吃一驚。連忙問:“玲芬,你怎麽啦?是不是發生了不愉快的事情?”

“沒有!沒有!”玲芬說著,逃也似的朝前跑去。跑遠了,蔡之光才駕著摩托車悄悄跟上去。他看到玲芬敲開了陶關壽家的門,進了屋,蔡之光才悄悄離開。

陶關壽是鎮子上有名的大好人,老實、孝順、做事踏實、肯幫助人,說起他的好來有一大堆。因其老母親長年臥床不起,他寧願自己不成家來照顧母親,他還拿出自己的積蓄讓哥哥弟弟都成了家。到老母親去世,關壽已經四十五歲了,如今還是光棍一條。

這會兒玲芬敲開關壽家的門,真使關壽大吃了一驚,是不是又挨了阿發的毒打?但以前玲芬被阿發打得最厲害也不來敲關壽家的門。今天到底是怎麽了?關壽問她,玲芬不回答,而是往關壽的**一躺,便嚎啕大哭起來,關壽站在床邊不知怎麽辦好。關壽是向來把玲芬當成寶貝的,她每次遭阿發的毒打,關壽心裏都很痛。玲芬是個孤兒,小時候福利院將她寄養在六三婆婆家裏,是關壽抱著她長大的。關壽衣袋裏隻要有幾分零花錢,自己舍不得用,就給玲芬買球板糖、甘草、梅餅或者爆米花吃。後來玲芬長大了,出落成了一個花枝般的大姑娘,關壽反而與她疏遠了。但他心裏依然把她視作寶貝的。此刻,這“寶貝”躺到了關壽的**,大哭了一陣子之後,她開始向關壽訴說,邊哭邊說哽哽咽咽的,直到她說完了哭夠了,關壽才端來一盆洗臉水,用毛巾小心地像給小孩洗臉似地拭去玲芬臉上的淚水,然後拿來一隻蘋果,坐在床沿上削起來。

玲芬看著關壽削蘋果的笨拙的姿勢,本想奪過來自己削,削好了給關壽吃。但她想起了躺在自己**的妖豔女人以及給妖豔女人削蘋果的阿發,她才沒有去幫關壽削蘋果。當關壽把蘋果削好遞給她時,她也老實不客氣地接過來,大口大口地啃吃了起來,她心裏有一種報複的快感,她笑。

關壽感到好奇怪,剛才還哭得很悲傷的,一下子就破涕為笑,這是怎麽回事?玲芬說,“關壽哥,時候不早了,睡吧!”關壽說,“你睡**,我睡地下。”玲芬說,“這地上多潮濕,怎麽能睡?來,上來和我一起睡。”關壽卻顧自在地上躺下了。玲芬硬是從地上把關壽拉起來,一邊拉一邊在他耳邊悄聲說,“你呀,這大把年紀了還像個孩子,今天我要把你這個孩子變成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