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矮人村的婚事1

鬆花今天晚上要來抬了!

這風聲不知怎麽走漏出去的?消息一傳開,這天夜裏全村的人都沒有睡。

到了午夜時分,有幾條黑影抬著竹轎進村來,隨後又跟來十幾條黑影。抬轎人走到鬆花家的後門口,停下了轎子。後麵跟著的十來個人四處散開了。鬆花家沒有開大門,屋裏甚至沒有亮燈,靠竹園的後門“咿呀”一聲,開了一條縫。鬆花和她的哥哥從門縫裏鑽出來,哥哥攙著鬆花坐上了竹轎,竹轎由四個漢子抬著往村外走,鬆花的哥哥跟在後頭。十來個人前後護衛。

轎子快抬出村口的時候,突然從路兩旁的灌木叢中躍出十幾個矮人來,“站住!站住!快給我站住!”

“找死啦?讓開!滾!”抬轎人和那十來個護衛喝道。

“衝啊——!打啊——!”又一群矮男人衝了過來。大家將竹轎包圍起來,“把鬆花交出來!”“你們搶人啦?”“我們拚啦!”兩班人馬就這樣廝殺起來,用扁擔,用柴叉,用石塊,用拳頭,簡直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惡鬥。矮人村的矮人們怎麽敵得過這群彪形大漢?盡管矮人們都非常勇敢,尤其是從小和鬆花最要好的石蛋拚得最勇,但都被大漢們打得鼻青臉腫,鮮血直流,哇哇亂叫。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趕來了,他們用石塊用柴刀用鋤頭鐵耙抵抗著,還擊著。

矮人村是一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偏僻山村,與鄰村相隔有數十裏,到集上要走數百裏。所以,村子裏應、楊兩姓世代相互婚配,誰家的父母都不放心將自己的女兒遠嫁。久而久之,也便成了習俗。

由於矮人村交通閉塞,貧困落後,那些到外麵去走過幾遭的大姑娘都動過遠嫁的念頭,但父母不同意,村裏人都不同意,也隻好作罷。大家都明白,如果嫁出一個姑娘到外村,村裏就多了一條光棍。矮人村本來就男多女少,再往外嫁,矮人村豈不成了光棍村?還怎麽傳宗接代?

所以,矮人村的村民們必須誓死捍衛自己的“生存權利”。

經過一番廝殺,外村人終於被打退了,打得頭破血流的村民們終於把鬆花姑娘奪了回來。村裏的長老說,還是馬上把鬆花姑娘招一個當夜成婚吧,否則,外村人還會來抬,鬆花也會逃走的。

鬆花被全村人圍在中間,隻是哭。有人叫她自己揀一個,她直搖頭。傷勢慘重的石蛋爬到鬆花麵前,懇求說:“鬆花,我從小和你青梅竹馬,如今為了保護你,已被打成了這個樣子,你就答應和我結婚吧!”

鬆花哭著說:“我恨你!想不到你也會來攔我的轎,你好凶,好狠,我恨你!……”

這時,許多小夥子都湧了上去,向鬆花求婚。鬆花看著這群傷痕累累的矮男人,哭得更慘了。“你們好狠啊……”

村裏的長老說,鬆花自己定不下,隻好由大夥給她定了。

有奉承拍馬的人便提出:“還是咱楊村長的兒子阿牛吧!”

有人連忙附和:“對,今天晚上隻有阿牛沒參加毆鬥。鬆花,看來隻有阿牛真正愛你的哩!”鬆花隻是一個勁地搖頭,一個勁地哭。

長老說:“除了阿牛,也沒有更合適的了。既然大家提出來了,就這麽辦吧!大夥送他倆進和洞房吧!”

於是,大家不由分說地將鬆花和阿牛推進一間房子裏,然後關死了門。

第二天,身負重傷的石蛋失蹤了。有人說石蛋因為得不到從小青梅竹馬的鬆花,跳崖自盡了。也有的說,石蛋打抬轎人打得好凶,後半夜這些外村人重新摸進來,把石蛋抓走了。

幾個月過去了,還找不到石蛋的影子,矮人村的男女老少都認為,石蛋一定不會在世了。

鬆花自從和阿牛結婚以後,經常吵吵鬧鬧,有時甚至半夜裏從房裏逃出來,說是阿牛要捉弄她。村裏人都對鬆花說,你已經是阿牛的人了,他要你怎麽,你總得依著他點。鬆花卻死活不願意。村裏人都說鬆花還想著那外村佬,將她重新抓進屋裏,一頓好揍。揍得她呼天喊地地叫。

鬆花確實心裏還想著那個英俊的小夥子。小夥子名叫繼康,三年前有一個研究遺傳學的科學考察隊請繼康做向導,來過矮人村。鬆花是個熱心人,把考察隊的人都領進家裏住,幫他們燒菜做飯,洗衣服。幾天下來,她和考察隊的人都混熟了,和繼康更成了好朋友。後來考察隊的專家們告訴他們:矮人村的人為什麽一代比一代矮,背一代比一代駝,而且多有氣喘病,是與通婚圈太窄有直接關係。考察隊員們和鬆花開玩笑說:“你信不信?不信的話就嫁個外村人試試,以後生下來的孩子保準不會是矮子,不會是駝背,不會有氣喘病。”

這話,鬆花相信了。大約是因為出現了英俊的繼康,才使她這麽快就接受了這個科學的觀點。考察隊離開村子的那天,繼康當然也走了。但鬆花已經和繼康約定了下次見麵的日子……然而,矮人村的村民們卻把考察隊留下的這個科學結論當作異端邪說。他們認為,矮人村人矮、駝背、氣喘病,這是“種”的緣故,反過來也證明他們是“純種”而不是“雜交種”。

他們為此而沾沾自喜。

幾個月以後,鬆花終於漸漸地不吵不鬧了。又過了幾個月,鬆花的肚皮便漸漸地挺凸出來。

後來鬆花生下一個兒子,起名大毛。她心裏很擔心,怕兒子以後是個矮子、駝背而且有氣喘病。

大毛終於一年比一年地長大了。村裏人都說,阿牛他兒子越來越像阿牛了。簡直象一個模子裏出的哩!

鬆花每每聽到這些讚語,心裏就難受。孩子象他爹有什麽好呢?還不是照樣矮,照樣駝背,照樣有氣喘病。鬆花想著,眼淚又不由自主地掉落下來。

十八年以後的一天,石蛋帶著妻子和女兒突然回到了矮人村。

村裏人誰也沒有認出石蛋來,隻覺得這三個外來客有些稀奇,那男的矮個子、駝背、有氣喘病,幾乎是矮人村的種,可那身上的裝束卻是個標準的城裏人,和這男人年齡相仿的女人是個跛腳,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跟在他身後的是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女,高挑的個子,苗條的身材,黑亮的眼睛,白嫩的肌膚,簡直象天仙一般美麗。

那男人出口要找村革委會楊主任,村裏人引路的引路,跟在後頭看熱鬧的看熱鬧,一路走來,他們身後人跟了黑壓壓的一片。

進了被當作村革委會辦公室的茅屋,楊主任熱情地接待了他們。這時,石蛋禁不住叫出聲來:“楊主任,您,您不就是當年的阿牛嗎?”

“您,您是?……”阿牛愣住了。

“我……我就是石蛋呀!”

這句話一落地,看熱鬧的人頓時都沸騰了起來,大家都象潮水般地往屋裏擠,把間茅屋都要擠倒了。一位駝背的矮老太婆擠到石蛋麵前:“石蛋,石蛋,你認不出我來了嗎?我就是鬆花呀!”她說著,眼裏閃著淚花。

石蛋也愣住了:“啊,時光過得真快啊……”

“如今,城裏在動員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我女兒竹英今年十八歲了,也要上山下鄉,為了響應毛主席的號召,我想,幹脆我們一家人都回村安家落戶吧!”

“好啊,你老兄到底還沒有忘掉自己的家鄉喲!”阿牛親熱地用兩隻手扳住了石蛋的肩胛。

從此,這兩家人和睦親熱得象一個家一樣。

兩年以後,竹英二十歲了,長得更加楚楚動人。有一天,鬆花來和石蛋商量:“石蛋哥,如今我家大毛已經二十三了,你家竹英也不小了……咱倆青梅竹馬,結果成不了姻緣,那是我的錯,也甭提了……我想,還是讓咱們的孩子結成良緣吧!石蛋哥,你看哩?”

石蛋沒出聲,過了好一會,他才點點頭說:“我倒沒啥,隻是如今興婚姻自主,還是讓孩子們自己作主吧!”

“你做爹的同意了,這門親事大半也就成了。嘻嘻嘻嘻……”鬆花高興地走了。

然而,竹英死活不同意。從這以後,竹英見了大毛就避、就躲、就逃。然而,竹英越避,越躲,越逃,大毛卻越是千方百計想接近她。竹英在前麵走,大毛在後頭跟,竹英發覺了,拔腿就跑。大毛雙腿比竹英矮,跑不快,也就追不上她。有一次,大毛躡手躡腳地跟在竹英的後頭,竹英沒有察覺,跟到沒有人的地方,大毛趕緊朝竹英追上去,竹英聽到背後突然響起腳步聲,回頭一看,原來又是大毛。這時,竹英已無法逃脫了,大毛已經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竹英靈機一動:“大毛哥,我小便熬不住了,你先回去吧!”說著便進了女廁所。

大毛呆呆地等在女廁所門口,竹英坐在廁所裏見大毛站在門口不走,也不好走出去。這樣僵持了兩個小時,大毛依然站在廁所門口。竹英在廁所裏麵呆得也不耐煩了,便索性打起瞌睡來。

大毛在女廁所門口站了兩個小時,小便也脹了,便隻好到隔壁男廁所去解小便,他解小便的時候突然發現,座坑下麵的糞池是和女廁所相通的。他見四下無人,便將頭伸進座坑裏麵去,朝著女廁所的方向張望,因脖子太短,還看不見,於是他幹脆把整個上身都伸了下去,身子呈倒掛狀,隻用兩隻腳勾著座坑的坐板,他再往女廁所方向望去時,才終於看見了竹英那白嫩豐腴的下身……大毛猛然一驚,勾著座坑板的兩腳一滑,便“卟嗵”掉進了糞池裏。

坐在女廁所座坑上打瞌睡的竹英,隻聽下麵“卟嗵”一聲,猛地驚醒過來,連忙站起,提著褲子往外跑。

從此以後,大毛更加纏住竹英不放,使竹英害怕得整天躲在房裏不敢走出來。竹英不敢走出來,大毛就整天站在竹英房間的花窗外麵。

有一天深夜,趁竹英熟睡之際,大毛終於撬開花窗,爬進竹英的房間,將她奸汙了。等她驚醒過來時,她的身子已被糟蹋了。她朝他的肩胛狠狠地咬了一口。

大毛強忍著疼痛跳窗而逃,竹英開門追出去,追了一陣子,連個影子都沒追著。

她委屈得沒法說,隻有暗暗地流眼淚。過了半年,她的肚皮明顯地挺凸出來,被村裏的貧下中農糾察隊發現了,抓了去一頓揍,叫她老實坦白交待。竹英說不出到底是誰,隻說她在那個人的肩胛上咬了一口。

於是,全村召開批鬥大會,批鬥竹英,批鬥大會開到一半時,會議主持人村革委會主任楊阿牛突然發出命令,要參加大會的所有男人脫光上身衣服,露出肩膀,由貧下中農糾察隊進行查驗,西北風呼嘯著,全場的男人們都脫光了上身,隻有大毛沒有脫。

楊主任從台上跳下來,把兒子大毛拉到台上,扒光了衣服,肩膀上露出了被咬過的傷疤。“來人呀,給我打!”

鬆花拉著石蛋跑上台去,在阿牛主任的麵前跪下了,“主任,大毛和竹英的婚事,我們倆早已商量好了的,想不到小兩口子和我們也想到一塊去了,而且發生了這種丟臉的事,我們也就一時難以向您主任匯報了。”石蛋按照鬆花給他定好的口徑說。

鬆花連忙接下去:“其實我和老楊是早就說過的,可能你忘記了。我和石蛋從小青梅竹馬,那時候還勾過小手指頭呢!定下咱倆都生了孩子以後,就要給孩子配成姻緣的。”鬆花簡直胡編亂造了。

“既然是這樣。”阿牛主任朝台下喊,“就請全村的父老兄弟姐妹給作主吧!”

“我們同意大毛和竹英成婚!”

“我們同意!”

“我們都同意了!”

批鬥會在這一片愚昧粗野的呼喊聲中散場了。

數月以後,竹英肚裏的孩子便生下來了,是個男孩。

孩子養了一年,還不會笑,不會看人,不會吃東西,隻會哭,隻會吸吮**,隻會睡覺。竹英哭了,不知哭了多少次。

終於有一天,竹英失蹤了。

鬆花和石蛋輪流抱著這孩子,用奶瓶子灌上米湯給他吸吮,一年又一年,他倆的頭發都累白了,孩子依然不會笑,不會看人,不會說話,不會吃東西。

石蛋和鬆花都歎息著。

鬆花說:“當時我打算遠嫁的時候,你為什麽要拚著命來阻攔?我到現在都恨你!”

石蛋說:“別提了,我把女兒也賠給你了,象一枝鮮花插到了牛糞上。”

“這是報應!這個白癡就是我們的罪孽!”鬆花擦了擦眼淚。

然而,這兩個人的哀歎改變不了矮人村的命運。後來,大毛找了個村裏的姑娘結婚了,又生下一個個駝著背的矮人來。

整個矮人村還是象以往那樣繁衍生息,隻不過矮人村的人一代比一代更矮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