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好人大發2

第二天,大發用僅有的一點積蓄給梅子和露露買了幾套新衣服,還有新皮鞋、長筒襪。

但是,梅子在大發的門衛間裏睡了三夜就被岩廠長知道了,他把大發叫去談話,說:“大發原來你不是個老實人,你知道不知道你和有夫之婦睡在一起是犯法的,是要判刑坐牢的!”

大發被岩廠長吆喝得渾身都哆嗦著。

直到半夜裏梅子摸進門的時候,大發似乎還在哆嗦。梅子說,“你別聽那姓岩的瞎扯,他是嚇唬嚇唬你的。這事是我自己願意的,是我強奸你的,關你啥事!來吧,膽子大一點!唉,這世界上老實人總是吃虧。”

又過了一個星期,岩廠長把梅子叫進他的辦公室,說,“紙盒廠的經濟效益不好你是知道的,所以特地找你商量,你的工作做到月底發工資的時候結束。”

梅子順手給岩廠長扇過一巴掌:“你無恥!”

梅子領了工資,把錢包放進大發放鑰匙的抽屜裏,對大發說,“我出去找找工作看。”說著便出去了。

大發一直等到天黑,還不見梅子回來,露露哭著叫媽媽,大發牽著露露去尋找,兩個人找得都走不動了,卻還不能把梅子找到。

梅子第二天沒回來,第三天也沒有回來。半個月之後梅子還是不回來。紙盒廠的女工們便說,“大發你遇上騙子了!那妖精和你睡了幾夜就把你幾年的積蓄都騙走了。”

大發不許人家這麽說梅子,他粗著脖子跟人家爭論,他說“梅子是好心人,她不可能是騙子,她發來的工資還放著,她的女兒露露還在,她穿的衣服都還在,她一定會回來的。”

又過了兩個月,梅子還是沒有回來。這時候連大發也絕望了,但嘴上卻沒說。

露露問大發:“爸爸,媽媽還能回來嗎?”

大發說,“媽媽到好遠好遠的地方去了,去給露露尋找最好吃的東西,找到了就拿回來給露露吃。”

又過了幾個月,大發意外地收到梅子的信,大發不識字,隻好求人給他念。信上說,“大發你好!你的缺點就是太老實,我的缺點就是心太慈。告訴你吧,露露不是我生的,是我從家裏逃出來的路上撿的可憐兒,和你相處了這些日子,我相信你不會扔掉她的,會苦苦把她拉扯大的。現在我終於找到了工作,等有了錢,會寄點給你。你要保重身體,不要舍不得錢買藥。代問玲娣姐好!……”

在以後的日子裏,大發總是捧著這信掉眼淚。

岩廠長決定不要大發管門衛室了,理由是管門衛室不能帶孩子。

玲娣和二發合計了一下,湊了四百多塊錢,給大發買了輛腳踏小三輪車,叫大發去做水果生意,露露由玲娣來照看。

過了幾天,岩廠長又說車間裏也不能帶孩子。玲娣便到城外租了幾間舊房子,決定自己辦個紙盒廠。因為前幾天二發已從報紙上看到一條消息,說是如今政府已允許私人辦廠了。種子公司已離城外不遠,女工們都願跟玲娣一道走,大家出錢入股大家自己當老板。

種子公司的紙盒廠就這樣散夥了。玲娣說露露我帶走,你好一心一意做生意。大發硬是不肯。露露也說要跟爸爸。

從此以後,大發拉著水果沿街叫賣,露露就坐在他的小三輪車上,風裏雨裏不分離。露露非常懂事,口渴了揀些爛的蘋果橘子吃,沒有爛疤的從來不肯吃,沒有爛疤的要賣錢。

時間一晃兩年過去,露露已經到了上學的年齡。大發想自己不識字總是吃虧,他一定要讓露露去上學。於是,他帶著露露一所學校一所學校的懇求,但人家都說孩子沒有當地戶口,要讀書至少要收兩千塊附加費。

大發又想起梅子,想起梅子信上說會寄錢來的話。於是他去種子公司門衛室詢問。自從他離開這裏以後,幾年了還從未來過。管門口的老頭不認識他,問他的名字。大發於是報了自己的姓名,老頭聽了便叫起來,“你就是大發?大發就是你?去年我收到過一張一千元的匯款單,寫的就是你的名字,後來因為無法找到你,隻好把匯款單退了回去。”

大發倒抽了一口涼氣。

大發於是又一所學校一所學校的懇求,正當他走投無路的時候,他突然在一位年老的女校長麵前跪下了,哀聲懇求說,“這孩子我是從路上拾來的棄兒,您校長就行行好,收下這可憐的孩子。”

聰明的露露見爸爸跪下了,連忙也跪在大發的旁邊。

“快起來快起來。”校長著急地說,“我收下這孩子,附加費就不收了,學雜費我個人出。”

大發千恩萬謝,連連磕頭。

從此以後,大發每天一大早就把露露送進學校,然後去做水果生意。露露下午放學的時候,大發賣水果的車子已經停在學校門口了,生意正興隆。露露一出校門就來幫爸爸撐袋子。

後來碰上露露的班主任老師,老師對大發說,“露露這孩子特別聰明,成績是全班第一。”大發聽了這話渾身的勞累都跑光了。

露露讀二年級的時候就能幫大發稱水果,三年級的時候就能幫大發算錢。大發想,要是梅子知道了,該有多高興哩!

這天,大發正拉著滿車的香蕉沿街叫賣,突然被一位漂亮的年輕女郎攔住,“大發,你是大發嗎?”

大發說,“我是大發,你是……”

“你再看看。”

大發盯著那俏麗的臉蛋看了一陣子,還是搖搖頭。

“大發你這人真是沒良心!你還記得梅子嗎?”

“記得!我當然記得!”

“我就是梅子呀!”

“你別逗我了,我還能認不出梅子來?”

“那你再看看。也難怪你,我眼皮、鼻梁都整過容了。”

大發又瞅了好一陣子,見那臉型、嘴唇還有點象,而且越看越象了。於是,他回頭低聲說,“露露,快叫媽媽。”

“媽媽……”小露露兩顆亮晶晶的淚珠刷地滾了下來。

梅子撲過去,一把摟住露露,“露露你這麽大了,媽都認不出你來了,你還記得媽嗎?”

“記得!我天天夜裏做夢都在叫媽媽……媽媽!”

露露牽著媽媽的手,走近他們黑洞洞濕膩膩的家。大發跟在後頭說,“這麽肮髒的地方,咱連留都不敢留你。”

梅子說:“我在天成賓館住了好幾天,一直都找不到你們。你們先跟我去洗個澡。”

三個人走進賓館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這樣富麗堂皇的地方大發連見都沒見過。他們先吃了飯,接著梅子給露露洗澡,洗好讓露露睡下,然後梅子又給大發洗。把大發全身的髒衣服剝下來扔進洗衣機裏,然後用香皂給大發從上到下擦了三遍,然後叫他在熱水裏浸泡著。接著她便脫去了自己的衣褲,沉到浴缸裏。

水蒸汽霧一般地彌漫著,梅子的胴體在霧的蒸騰裏如剛出籠的白麵包閃著粉嫩的柔光。大發愣愣地望著,一動不動。梅子已經期待了好一會兒了,大發還傻著。梅子說,“來,大發你過來!”大發說,“你要我幹啥?”梅子用她的玉臂揪住大發的脖子,把他的身體拖入她的懷裏。說,“大發你到如今還是那死樣兒,一點也沒改。你真讓我生氣!我隻好把露露帶走,雖然我把露露帶走的條件還不具備,但我也隻好把她帶走了。讓她在你身旁長大,以後也不會有出息。”

大發跳起來,“我不讓你帶走!”

梅子說,“大發你別急,到暑假寒假的時候我會帶她來看你。”

大發不吭聲。

梅子催他說,“你快給我擦身子呀!我的身子很髒,你要角角落落地都給我擦一擦,今天晚上你就好好享受享受。”

……

等大發從疲憊不堪中蘇醒過來時,已經上午九點多了,他發現旁邊空****的,梅子和露露都走了。他的幾件舊衣服已經洗得幹幹淨淨,疊得整整齊齊地放在床邊,還灑上了香水。

大發穿好衣服,穿鞋的時候腳趾頭觸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用手往鞋裏一摸,摸出一個紙包來,是一包鈔票。大發的心裏好懊惱,留下這一大疊鈔票算啥意思?算這些年來對露露的撫養費嗎?

大發正發愣的時候,一位漂亮的女服務員走了進來,吐出甜而柔的聲音,“先生,您需要服務嗎?”

大發瞪一眼那濃妝豔抹的嗔笑,趕緊把那疊鈔票塞進內衣口袋裏。

女服務員繼續說,“你太太讓我轉告你一句話,叫你有空常到這裏來住。我們可以為您提供多方麵的服務。”

“我不要服務。”大發說著,轉身便走。

濛濛的細雨無聲無息地下著,大發呆愣愣地在馬路旁邊站著,隻有那輛小三輪車陪伴著他。

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雨絲從遠處傳來。“爸爸!爸爸!……”

“露露!露露!”大發驚喜地叫起來。

露露朝大發撲過來,抱住了他的雙腿。

大發說:“露露,你怎麽回來了?是你媽待你不好嗎?”

“不,不,爸爸,我遇上狼了。”露露喘著粗氣。

“你媽去上班的時候,你一個人上山去玩了?”

“媽媽從來不上班。媽媽住在一幢高樓的頂層的小房子裏麵,小房子裏麵非常漂亮,我和媽媽整天整天地在小房子裏麵看電視,聽音樂,或者到街上去逛逛,肚子餓了就上賓館裏去吃。”

“你媽有這麽多錢?”

“媽媽的抽屜裏有好多錢。爸爸,真的!媽媽從抽屜裏拿出一疊鈔票塞進我的衣袋裏,說,露露,你找不到媽媽的時候,這錢可以救你的。”

“可是你怎麽會遇上狼的呢?”

“那天晚上,我和媽媽睡到半夜,突然被一陣敲門聲驚醒。媽媽說,狼來了,露露你快穿上衣服躲到床底下去,我來對付。媽媽見我鑽進了床底下,便出去開門,一隻形狀完全像人的狼走了進來。我想這一定是隻狼精!老師在給我們講童話故事的時候,就說狼精會變人的。那狼精還帶著眼鏡哩!”

“象種子公司的那個岩廠長嗎?”

“不象!岩廠長象隻瘦猴子,那狼精卻是個大塊頭,走起路來一搖一擺,象隻笨鵝。狼精捧住媽媽的臉張開血盆大口,媽媽用力一推,狼精就撲上去抱起媽媽扔到**,然後狠狠地把媽媽壓住,媽媽和狼精扭成一團在**滾來滾去,狼精狠勁地往媽媽身上砸,媽媽嗬喲嗬喲地叫起來。這時,我突然從床底下鑽出來,到臥室外麵去打報警電話。電話沒打完,狼精就從裏麵追出來,嚎叫著:‘我卡死你這小東西!我卡死你這小東西!’媽媽說:‘別別……你要犯法的。’狼精說:‘我把這小東西煮熟吃了誰知道?’說著就來抓我。我正要被狼精抓住的時候,媽媽突然拉了狼精一把,說:‘露露你快跑。’我就這樣跑出來了……”

大發聽得籲了口氣。

大發說,“露露你總算回來了。你不在,爸爸一個人孤單得沒法過……”大發說得眼淚都掉下來了。

從此以後,父女倆相依為命,露露放學以後就幫大發賣水果,生活過得也清靜。

一天,露露正坐在小三輪車上給顧客稱蘋果,突然叫起來,“爸爸你看你看,媽媽來了!”

大發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就蹬起小三輪車往前走。

“露露,露露……”後麵傳來梅子的叫聲。

“媽媽!媽媽!——爸爸你快停車!”露露叫著。

大發的車子越蹬越快。

“大發,大發,你停一停!”梅子邊跑邊叫。

大發的車子簡直象飛一樣,大發拚著全身的力氣磴了好一會,後麵的叫喊聲終於消失了,他也疲憊不堪地停了下來。

“你媽怎麽不追上來了?”大發若有所失地說。

露露嗚嗚地哭。

(一九九四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