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三隻美麗的蜘蛛

依照出場順序,三隻蜘蛛的名字分別為Q、W、E。

Q和E是雄蛛。Q生活在鄉村,E居住在城市。

W是雌蛛,是綻放在鄉間的一朵玫瑰。

三隻蛛都很美麗。美麗一詞生來並無性別之分,不知哪一位語言學家為了取悅女性或雌性,剝奪了男性或雄性擁有這個詞的權利。

兩隻雄蛛和一隻雌蛛之間會不會發生一些被人類忽視的故事?

先說Q。

Q從夢中醒來。黃昏的手臂已將土屋木窗上那抹亮光揮去。土屋的女主人點燃油燈,揭開木質的鍋蓋,為陸續回家的家庭成員準備晚餐。

Q剛從父母的網窩中超脫。父母讓Q獨自闖**天下,因為它該成家立業了。Q在遠離父母的這間土屋高高的牆角織了一麵網。這項工程耗去了它好多青春。經曆了這個過程,Q才感到生活並非它想象的那般輕鬆。

Q選中這間土屋的原因是屋後的那片竹林,古老的皺褶橫刻在每根竹子的軀杆上。Q想著這片竹林一定具備著深邃的思想以及哲理,隱藏著佛的意誌和精神,而許多自由的蜘蛛少女在其中纏綿著柔情,暢享著美好的聖歌。

蜘蛛的生存教科書上也印刷著佛法的章節。

Q仿若洞察到愛情的影子從竹林中掠穿。

Q是隻雄體,它焦灼的青春正渴盼著愛情。

Q很美麗。觸須細長,圓形的節肢黝黑而剛強,微翹的肛門性感十足,且凝聚著青春的力量,在分泌黏液時肛門的尖端左右擺動,富於一種節奏的美感。黏液在空氣中凝成細絲。那些細絲結成的網就成了Q的新居。

美麗的Q剛做了一個美麗的夢。夢幻中它的軀體變形膨脹,脫胎成鄉野間的一個美少年,英俊的麵容線條畢露。少年的背上生出一雙翅膀,牽引著它繞著竹林的四周飛翔。一個美少女從竹林中飛出。他們雙雙向藍空中的白雲飛去……那美少女是一隻雌蛛變成的麽?

夢醒後Q長久地思考著一個問題。土屋的全家人在它的思考中用完晚餐,歡聲笑語沒有擾亂它的思緒。不久油燈熄滅,主人的兒女們開始喃喃夢囈。男女主人開始進入**的過程,並且在**時一度讓Q中止了思考。人類的**原來如此美妙,怪不得它在夢中幻化成人類的一員。

Q在那一刻的**中有些害羞,也有點嫉妒,同時還相隨著一種怨恨。它為男女主人在它的注視下肆無忌憚的行為而羞恥,對人類公然蔑視蛛類的存在而鳴不平。它在目睹男女主人快感的同時吞噬著無奈。

Q思考的問題與人類有關。夢中我為什麽變成人,而不是豬牛羊雞狗?不是蟑螂蜜蜂蚊子蒼蠅螞蟻?人類比其它動物或昆蟲偉大嗎?既然如此,人類為什麽要歎息、苦惱、仇恨甚至自相毆鬥?童年和少年時代它常常看到主人家裏成員間的罵仗和撕打。那種情景讓Q的父母亢奮。父母爬出網,下到牆壁和地麵相連的角落快活地歡愛。

在那樣的氛圍中歡愛別有一種情調麽?人類既然不尊重我們,我們何必在乎他們的情緒呢?

父母是成熟的蜘蛛,包括性格、情感,自然還有思維。不可忽視蜘蛛的邏輯思維,它們的模仿能力、判斷能力和對情感的認知構成了其邏輯思維的基本要素。

那麽,Q的父母爬出網歡愛的行為是對人類無視蛛類生存價值的報複麽?

Q中止了思索。

它覺得思索實在是一件困累的事情。它想放縱自己的情感,將生命交給一個陌生的女郎。它離開網鑽出屋簷進入竹林。

那片竹林很大,在Q的思想天宇中是莫測的世界。它窮盡一生的精力和智慧也許無法洞穿這片竹林的神秘。但它想探索。竹林用幽深的呻吟迎接它,許多陌生的昆蟲對它這個不速之客都警覺地瞪著眼。E提心吊膽地飛快地攀沿上一根粗壯的竹,迅疾登上那根竹的頂部。

Q這時發現了跚跚遲到的月亮。

它想踐行一種竹間月下的愛情。

偉大的真主果然在那兒為Q安排了一位女郎。女郎也剛從夢中蘇醒,舒展地打著嗬欠,那晶亮的肢體釋放著性感。它麵對著Q不動聲色,觀察和等待。

這隻美麗的雌蛛就是W。

Q小心而友好地伸出觸角觸碰W的細須。W毫無反應。Q縮回觸角展示它身體的雄健,來回轉圈讓W欣賞。W還是不為所動。Q掉頭向竹的下部跑去,跑下去又爬上來,如此反複十餘次,直到大汗淋漓才靜止在W的麵前。

W終於心動了。它輕輕地揚了一下觸角開始歌唱。歌詞中傳喚著心靈的顫動,訴說著少女的柔情。

Q和W成功地達到了精神的最高境界。它們在心靈的感應中互相表白著愛情。委婉、淒麗、激動填充著一個月光晶瑩的夜晚,渲染著竹林的魂靈。

黎明時分,Q攜著W走進土屋。

奇怪的是,Q和W的所有親友都已經聚集在土屋裏等待一場婚禮。

這就是讓人類困惑的動物和昆蟲的第六感之謎。其實,人類中的任何一員都具有第六感。隻是因為機械化、科學技術、以及現代思想文化觀念的局限性諸因素,人類的這種能力被壓抑、隔製了。而動物和昆蟲不受那些因素的製約和束縛,將原始的本能演繹到極致,將思想的空間拓展到無限,在潛意識中盡情施放著一種心靈的感應。

責備人類是不嚴肅的。因為人類的使命是戰勝自然。在這同時,失卻原始的本能是在所難免的。

我為兩隻美麗蜘蛛的愛情真誠地祝福和祈禱。

在一座城市的某個角落也生活著一隻年輕美麗的雄性蜘蛛。

這隻蜘蛛自然是E。

城市燈紅酒綠,物欲橫溢。E在**過它的青春之後,不經意間遊**到一座寺廟中。善男信女虔誠地聆聽觀音菩薩的教誡,以此增進福德智慧,使自己依人生正道而解脫,脫離惡道以及一切輪回之苦。

這樣的氣氛和環境讓E很新鮮。佛法牽引著它的靈魂進入一座精神的殿堂。它效仿人類為觀音獻了香,並長跪不起。冥冥中,觀音仿佛點化它:

“與其生活在喧鬧中不修苦行,不如入住林間”。

E奉佛意從城市逃離出來。它厭倦了城市的喧鬧,渴求飄浮式的浪漫,曠野中的**。它穿越過無數鄉間小路,趟過人類和動物的一條條生命之河,莊稼、牛羊和農夫賜給它微笑;陽光、月光和風雨砥勵它的毅力;雞鴨、蟑螂和蛇蠍危及它的生命。但它靠著佛的智慧一次次脫離了險境,到達了一片理想中的竹林。

這片竹林是誕生Q和W愛情的仙境。

E在竹林中織了一個窩,過著苦行僧般的生活。它瞧不起生存在竹林間的動物和昆蟲。它們似一群缺乏思想的生命之殼隻知道吃喝享樂,是精神盲。它想達到一種境界:無欲、無色界。無欲、無色界是深妙禪定的境界,是人類都極難感悟的境界。人類中的絕大部分無法獲得,邪念和欲望拖累著他們。

E想擁有那種境界。

但E太匆忙了。它修行的時間太短暫了,還沒有深悟佛法的要義。它應該削發為僧在寺廟渡過漫長的歲月。這是E生命的悲哀和遺憾。

這也如人類的求佛,匆忙間又返回已經擁有的生活。凡根難除,孽心不淨。

Q和W在竹林舉辦結婚一周年的慶典。它們在林間織了一片很大的網,邀請了所有親朋好友翩翩起舞,傾情曼歌。

E偷窺了慶典的全過程。它被W的美貌震撼了。它預料不到鄉野間竟會有如此美麗的女郎,似從仙界飄然而出。E的佛心動搖了。Q和W旋**著快樂的舞蹈,眾蛛們響亮著美妙的歌聲。W偎在Q的懷中的神態讓E喪魂失魄。

E決計放棄佛的修行向W發動攻勢。

E甚至覺得,它從城市來到鄉野的目的就是為了W。

W簡直就是它情感的搖籃,生命的使者。

E不想魯莽從事,它必須以足夠的耐心等待時機。它要設計一個獨特的方式**和征服W。E相信自己的智力和魅力超過Q。

E很容易就偵察到了Q和W的住所,也摸清了Q的生活規律。Q每隔一星期獨自回到它的父母家裏住一天,幫助年邁的父母料理家務。如修補網窩,捕捉食物等。這個夜晚W當然寂寞。

E開始行動了。在Q回到父母身邊的一天晚上,E潛入土屋,伏在牆角為輾轉難眠的W唱著情歌。毫無警惕的W在動聽的音樂旋律中進入夢鄉。

經過E無數個夜晚歌聲的催眠,W適應了丈夫不在身邊的這種睡眠方式。它壓根就沒有想到這是一場潛伏已久的陰謀。有天晚上,照例Q不在身邊,那熟悉的歌聲卻失蹤了。W通宵失眠,焦灼難耐。

第二天,W身心疲憊,靈魂一片空白。

它沒有向歸來的丈夫訴說。

它為擁有一個隱秘而激動。

它渴望那一時刻激**它魂魄的歌聲。憑感覺它意識到為它歌唱的那隻雄蛛也很美麗,比丈夫更有魅力和心計。

它多麽想依偎在那神秘的男士懷裏享受一種溫馨,一種浪漫。

W終於紅杏出牆了。

那個秋夜,W聽見窗外的風在呼喚它的心靈。果然,E的歌聲夢幻般地出現了。W情不自禁地走出網來到E的身邊。E軀體的光亮照亮了一麵牆壁,如W夢中金碧輝煌的宮殿。W看清了廬山真麵目。E具備著紳士的風度,又凝聚著騎士的氣質:優雅而浪漫。

W一刻也沒有猶豫,用紅袖牽著E進入它和Q的網窩。

那個夜晚,思想如死屍,情欲若雷電。

E和W的隱情是紙裏包不住火的。捉奸的Q家族將E揍了一頓之後將它驅趕出土屋,搗毀了E在竹林那麵產生了邪惡的網窩。

W羞愧無顏。在一片惡毒的咒語中,它赤身**鑽出網,從空中漂亮地墜下。在氣息奄奄中它掙紮著爬向土屋主人燒紅的灶膛。

正在燒火做飯的女主人那一刻瞠目結舌。

E遍體鱗傷回到城市。

在從鄉野到城市的路途中,E不知經曆了多少日月。遍及身心的傷口折磨著它的意誌,它爬行一段喘息一陣。在絕望時它發現了沿途刻滿象征苦難的生命符號,那些符號慰藉著它崩潰了的精神。靠著那些符號的啟示和鼓勵,E向生命的極限挑戰,最終戰勝了死亡。

一年之後,身心恢複的E又來到城市中那座寺廟接受佛的訓誡。觀音耐著性子聽完了它的懺悔,在它的再三拜謁下,睜開眼淡然道:

“居在城裏過著清淨生活的人,遠比隱居山林心中充滿汙染雜念的人,來得高尚偉大。”

頓了頓,觀音又道:

“當初是佛主的錯。不該讓你遁入山林。而你也遠沒有悟得佛主的真旨”。

E大徹大悟,從此削發為僧,永不返世。

一位音樂家在研究了三隻蜘蛛的故事後,用白皙細長的手指在琴弦上滑過一曲顫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