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刀

1.斷刀傳說

你如果問,這武林之中人人都最想得到的東西是什麽?

那你隻會得到一個答案:

斷刀!

你如果問,這武林之中人人都最不想得到的東西是什麽?

那麽你還是隻會得到一個答案:

斷刀!

“為什麽?”安辛睜大了眼睛。

這個身材微胖的年輕捕快出自六扇門。他很早就闖下了名號,被人稱作是神捕“鐵爪神鷹”。因為最近出了一件奇事,無論黑道白道,許多成名人物都莫名其妙地失了蹤,故而上頭特意把他從另一宗案子緊急調了過來。雖然上頭知道安辛對此“斷刀案”一無所知,但指派他來自是誌在必得。

最新的一樁案子就發生在七日前,華陽城玄武會曹老拳師神秘失蹤,所以安辛就立刻趕到這裏找了華陽城的捕頭“催命符”章之武了解情況。

章之武似乎很清楚失蹤案是因為江湖奇寶“斷刀”重現的原因,隨後便跟安辛說了上麵的一番話。

“為什麽?”安辛又問了一遍。很明顯章之武的那番話是前後矛盾的。

“傳說得到斷刀的人能夠無敵於天下,而武林中沒人不想讓自己無敵。”章之武已有四十多歲,看起來卻要比安辛還急躁得多。但此人寡言少語,一副冷麵,兼且天生臉色泛青,做了捕頭之後便得了“催命符”這諢號。

“那為何所有人又都不願意得到斷刀呢?”

“因為任何一個得到斷刀的人都會死於非命!根本沒有人真正地得到過它!”

“這又是為何?”

“天知道。”

安辛歎道:“這斷刀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東西,能令所有人既想得到又害怕得到呢?”

“有人說它是天外神兵,威力無窮,無論何種寶刀碰之立斷,所以才有‘斷刀’之名,得到它便能天下無敵。但因為神兵有靈,所有得到它的人都會被斷刀的靈氣所駕馭,故而得到斷刀的人大多死於非命。”

“聽起來似乎有些道理。”

“可又有人說,斷刀是一種發射暗器的機括,連寶刀都能射穿,所以叫做‘斷刀’,但因為無人會使,所以得到它的人往往都把自己射死了。”

“這似乎也像那麽回事。”

“可傳說終歸是傳說,根本沒辦法證實,因為斷刀隻存在於人們口中,見過它的人都死了,根本沒有一個活人真正見過它。”

安辛緊鎖眉頭,飲盡一杯酒,卻隻能長長歎一口氣。刑部特派他來查這件案子,而他自己卻根本毫無頭緒。

“我見過!”

安辛和章之武同時吃了一驚。安辛是六扇門中數一數二的高手,章之武雖然差點,但也可算準一流的好手,他二人說話聲音極輕,即使有人站在他二人中間也不一定能聽得清兩人對話的內容,卻不料竟有人在旁邊將兩人的秘密談話聽去,這不能不令兩人吃驚。

章之武拔刀欲起,卻被安辛攔住,聽得那人續道:“我見過,至少兩次。”

安辛轉過身去,隻見那人一身文士打扮,身材頎長,麵色蒼白,下巴極削,當有四十來歲,左手拿一把折扇輕搖,那扇骨黑黝黝的,看起來似是精鋼所鑄。

那文士呷了一口酒,目光炯炯地望著兩人。

章之武麵色鐵青,冷冷道:“閣下何故偷聽我二人談話。”

“哈哈哈哈,二位叫天響的名號,不由得小人不注目啊。”那文士竟毫不避諱地回敬著“催命符”滿含敵意的目光。

“你認得我們?”安辛問。

“六扇門‘鐵爪神鷹’安辛安神捕,華陽城‘催命符’章之武章大捕頭,兩位風采神韻,小人眼睛未瞎,也總還認得出來的。”

章之武“哼”了一聲,仍是冷冷地道:“你這對招子非但不瞎,還未免顯得太亮了些!”

那文士倒是毫不在乎“催命符”的威脅之意,慢騰騰地呷了口酒,道:“兩位神捕大人未免有些大驚小怪了吧?小人既未犯法,又未阻撓二位神捕大人破案,這樣虎視眈眈,小人可承受不起。”

“可你卻在偷聽我們的密話。”安辛的態度竟出奇得好。

“那是因為,小人對那二位神捕大人所談論的案子,正好有些許線索要提供。”

“哦?說來聽聽。”安辛道。

章之武卻搶先道:“既然如此,閣下何不移駕,章某敬閣下一杯!”

章之武手掌一揮,旁邊的椅子便向那文士滑去,椅子腿竟在地上劃出兩道寸許深的痕跡。

那文士微微一笑,口道:“盛情難卻,有僭了。”待椅子滑至眼前,他輕輕一擺衣袖,也不知碰沒碰到那椅子,便阻住了那椅子的去勢。也不見他如何作勢,身子便從原來的座位換到了章之武送來的椅子上,那椅子便似有了生命,自己滑到了章之武下首坐定。

章之武睥睨道:“請飲此杯。”左手食指和拇指在酒杯上一撮,酒杯淩空飛起,向那文士激射而出。

那文士道:“謝章捕頭賜酒。”他身子不動,嘴巴一張,那酒杯居然被他吸進口中。他一仰脖子喝盡杯中之酒,輕輕一吹,那酒杯像一張紙似的慢慢飛回,穩穩落在章之武手邊。

安辛動容道:“好功夫!”

那文士好整以暇地道:“雕蟲小技,貽笑方家。”

要知那文士換座時移形換位的功夫雖然難練,倒也不足為奇,但是他以氣吸杯,還能慢慢將酒杯穩穩送回,這份功夫連安辛也自歎弗如,章之武更是甘拜下風。

“還未請教閣下貴姓。”安辛問。

那文士答道:“免貴姓丁,草字家軒。”

“方才閣下說見過斷刀?”

丁家軒沉吟了一下道:“準確說來,也不算見過斷刀本尊,隻是見到過死在斷刀之下的人。”

“哦?”

“那是四年前,在大漠,我曾見到了一個死人,胸膛裏插著半把刀。”

“你怎麽確定他是死在斷刀之下?”

“因為我認得那個死人,他是我親哥哥。他跟我說他要找斷刀,隨後便失蹤了三年多,然後我就發現他死在了大漠裏,可他身上插的那半把刀卻是他自己的兵器。”

“第二次呢?”

“九個月前,昆侖山,我見到那人時,他已成了冰塑,同樣,屍體的額頭上插著半把劍,從他的臉上還看得出興奮和疑惑,恐怕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那你又是怎麽確定他也是死在斷刀之下呢?”

“因為那人叫曹毅傑!”

“那又怎樣?”安辛疑惑道。

章之武陰著臉道:“‘風雷劍’曹毅傑,他和同門的三位師弟曾宣稱他們得到了斷刀,隨後四人就失蹤了。當他們被發現的時候,曹毅傑的三位同門已經死在了曹毅傑的風雷劍下,而曹毅傑也莫名其妙地死了,額頭上就插著自己的半截劍。”

丁家軒拊掌道:“不錯。而且我聽人說,死在斷刀之下的人,身上都會插著半截兵刃,而那也就是他們的死因。”

安辛問道:“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你認為對斷刀最有發言權的人是誰?”丁家軒目光中閃動著奇異的光芒。

“鍛造斷刀之人?”

“不錯。”

“可那斷刀是數百年前的古物,鍛刀之人也早就死了吧?”章之武忍不住道。

“不錯。但是鍛刀之人還有後代。”

“哦?”

“而且這人就在華陽城!”

章之武離座道:“是誰?”

丁家軒搖著扇子笑道:“城西王氏鐵匠鋪裏,打農具的王老頭便是!”

2.勾魂奪魄

二更天時,華陽城西王氏鐵匠鋪的房頂上已影影綽綽多了幾個黑衣人的身形。

“叮叮、當——叮叮、當——”,當此半夜之時,那王鐵匠竟然還在打鐵。他好像不知疲倦,一錘一錘地砸著即將成形的?頭。他個頭極高,光著膀子,背上和臂上的肌肉盤根虯結,讓人望而生畏,但他駝著背卻使這威嚴之態大打折扣了。

王鐵匠把那?頭反反複複打夠了幾十錘,用鉗子挾起來仔細看了看,然後丟在水中,隻聽得“嗤”得一聲,一股白煙冒起,王鐵匠終於鬆了口氣,很享受似的點起一鍋旱煙,“噗突噗突”地抽起來。

忽然,他開口說道:“夜晚天冷露濃,房頂上的朋友不妨下來喝口水,歇一歇吧。”

這普普通通的鐵匠怎知房頂有人?難道這鐵匠根本不是什麽平凡之人嗎?

話音方落,屋頂瓦片翻飛,七八個勁裝結束的黑衣人落入屋中,成合圍之勢將王鐵匠堵在正中。

王鐵匠轉身向著裏屋,似乎是要去倒水的樣子。看他的麵相也不是太老,但他佝僂著背,頭發倒白了大半,聲音也顯得蒼老,所以就很容易讓人以為他是個六七十歲的老人了。

“站住!”其中一個黑衣人發話了,“別耍什麽花樣,我們隻要斷刀,閣下隻要說出來那寶貝藏在哪裏就行。”

這群黑衣人是來找斷刀的?難道江湖奇寶斷刀竟在這王氏鐵匠鋪之中?

“我這裏鐮刀、菜刀、殺豬刀倒是有,你說的斷刀我就不知道是什麽了。”王鐵匠說的很慢,仿佛每一個字都是從他的生氣裏麵擠出來的。

“閣下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閣下武功雖高,隻怕也闖不出我八人聯手齊攻吧。”

難道這糟老頭一般的鐵匠竟真的是武林高手嗎?

“唉,這位爺說笑了,我老頭子走路都成問題了,哪裏還能……”王鐵匠突然就拚命地咳嗽起來,他一直咳,仿佛連自己的肺也要咳出來了。

黑衣人麵麵相覷,有幾個已經按捺不住了。

還是最先說話那黑衣人道:“少裝蒜了,誰不知道你‘勾魂手’王燚偉就算躺進了棺材裏還能殺人?”

“既然知道了你們還敢來?”王鐵匠冷笑一聲,突然站直了身子。

最先那黑衣人驚呼道:“退後!退後!”

吼聲中八個黑衣人有六個已經躺在了地上,那六個人胸口都多出一個黑窟窿,血液就像蟲子一樣從黑窟窿中蠕出,蠕滿了王氏鐵匠鋪的地板。

就在一瞬之間,王鐵匠竟能空手取六個高手的性命!簡直匪夷所思。

剩下的兩個黑衣人渾身戰栗,其中一個嘶啞著嗓子喊了一句什麽話,然後拔劍自刎,另一個慢慢退到門口,頭重腳輕地栽倒下去便再也沒站起來,卻是被嚇死的。

王鐵匠的腰板又矮了下去,歎著氣在淬水的大水缸裏洗盡了手上的鮮血。

他抬起胳膊,看著那雙滿是老繭的手掌,呐呐道:“唉,勾魂手,勾魂手,這手上的鮮血如何洗得淨啊。”

這貌不驚人的鐵匠老頭,原來真的是絕世高手“勾魂手”王燚偉。

王燚偉自己發了會兒呆,忽然又緩緩說道:“兩位既已到了,何必還藏頭露尾呢?”

他在跟誰說話?這裏還有別人嗎?

“原來是‘勾魂奪魄’中的勾魂手王燚偉,失敬失敬!”安辛和章之武並肩走了進來,原來他們二人早已在門外了。

“‘勾魂奪魄’?哈哈哈,好個‘勾魂奪魄’哪!”王燚偉的語氣也不知是恨還是傲,“兩位能找到這裏,想必已見過我那師弟了吧?”

“貴師弟‘奪魄手’丁寶嗎?我們和他倒還沒有會過麵。”章之武道。

“唉,隻怕是見過卻還不知道吧?”王燚偉的身子佝僂下去,完全沒有了適才的風采,任誰也看不出這就是當年叱吒江湖的、殺人如麻的“勾魂手”。

“你是說……”章之武想起了那個叫做丁家軒的文士。

“沒錯,他現在整日裏一副文人書生的麵孔,把玩的是精鋼鑄的黑鐵扇,江湖中能認出他的人,隻怕沒幾個吧。”王燚偉歎息著。

安辛這時候已揭起了一個黑衣人的麵罩,他臉上立刻就露出了極為驚訝的表情:“武當名劍張皂?”

章之武也吃了一驚,少林武當乃武林中的泰山北鬥,張皂其人也素來正直,想不到他竟然也來打斷刀的主意。章之武也俯身揭起了另一個黑衣人的麵罩,是華山派的名流。

兩個人都沉默了。

王燚偉搖搖頭:“利令智昏,這江湖之中誰不想天下無敵啊,可惜,可惜啊!”

“斷刀真的在這裏?那些失蹤案真的是斷刀引起的?”安辛逼視著王燚偉。

“沒錯,想要得到斷刀的人,要麽神秘失蹤,要麽就離奇死亡……”王燚偉頓了頓,看著安辛道,“我知道你想問我什麽,不過很可惜,除了這八個人,其他失蹤或者死亡的人卻都不是我做的,實際上,我這雙手,已經好多年沒沾過鮮血啦……唉,這又有什麽關係呢,我的造罪孽跟斷刀造的罪孽又有什麽分別呢?”王燚偉搖頭苦笑。

“斷刀呢?”

“我不會讓任何人把斷刀帶走,我已決心毀掉它!”

“為什麽?”安辛實在想不到王燚偉會這樣回答他。

“斷刀是不祥之物,它留在世上實在害人太多,我不會再眼睜睜看著它再繼續造孽。”王燚偉的眼神看來悲哀極了,“我這條命其實早該絕了,我之所以還苟活在這世上,就是想彌補一些我的造下罪孽,哪怕隻有一絲一毫的補助我也在所不惜。”

“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麽?不明白我跟斷刀有什麽關係?”

安辛點頭:“你又不是真正的斷刀傳人。”

王燚偉苦笑:“誰說不是?”

安辛、章之武齊訝然道:“難道‘勾魂奪魄’還是斷刀的傳人?”

章之武道:“當年你師兄弟二人殺人無數,以至於在中原武林樹敵如林,最後不得不隱退江湖。既然你們擁有斷刀,為何不憑借此神兵……”章之武說不下去了,如果當年王燚偉、丁寶師兄弟真的以斷刀之力稱霸武林,現在不知道已是什麽樣子了。

王燚偉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你真的以為我和丁師弟是因為無法在中原立足才隱退的麽?”

“哦?那是為何?”

王燚偉閉上眼睛,搖了搖頭,又重新點燃了煙袋,狠狠地抽了幾口,才緩緩道:“罷了,反正今日都該做個了斷,我索性全告訴你們好了。”

安辛和章之武都看出了王燚偉麵上的沉痛之色,他們知道,王燚偉接下來這番話,必是一段令他永生難忘的回憶了,說不定揭開斷刀秘密的關鍵也就在其中。二人都不說話,靜靜地等待著王燚偉開口。

3.往事如夢

“那是十七年前的一個冬天,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那年冬天冷得出奇,連死人血液都凝結得特別快,我和丁師弟也就是在那一年永遠地退出了江湖。

“在那件事發生之前,斷刀還隻是一個江湖傳說,一個除了我們‘刺客盟’這一派之外極少人知的傳說。師父說,斷刀之中含著兩個秘密,但是這兩個秘密他隻會傳給下一任的掌門,而掌門必須發誓,永遠嚴守著這兩個秘密,因為揭開斷刀的秘密固然可以稱霸江湖,但是更可能帶來無盡的血雨腥風。

“那一天,正是我大喜的日子,新娘子是師父的掌上明珠。師父說,成親之後,我就正式接任下一屆掌門人,而斷刀的秘密,也會由我接受。我們‘刺客盟’每一代都會出一些令武林風雲變色的人物,可即便是在最危急的時刻,也沒人願意請出斷刀,因為斷刀是祖師爺打造用來刺殺昏君佞臣的聖器,也更因為,斷刀一出,江湖就永無寧日。

“唉,可是丁師弟卻不管這些,他隻想讓自己的武功更高,哪怕是借助外力或者別的任何手段,這人是武癡不錯,可是未免太沉迷了些。我們‘刺客盟’的人做事本來就邪氣,而丁師弟更是邪得可怕。他想擁有斷刀簡直想得瘋了。

“就在我成親的當天晚上,丁師弟終於還是做下了人神共憤之事。他竟然闖進新房,挾持了我的妻子,然後籍此強逼著師父交出斷刀並說出斷刀的秘密。那斷刀關係著整個兒武林的興亡,師父又怎麽肯說?丁師弟於是憤而強暴了她,隨後放火燒屋,然後潛逃。那一晚‘刺客盟’幾乎無人幸免,我將師父從火海之中背出之時,師父已經奄奄一息,彌留之際,師父用盡最後一口氣告訴了我斷刀的其中一個秘密。但這一個秘密,就足以讓我找出斷刀了。

“我帶著斷刀,一路追蹤丁師弟,三天三夜滴水未進,更加顧不上吃飯,後來身體便吃不消了,暈倒在半路上,當我醒來的時候,斷刀卻已不翼而飛。沒有斷刀,我根本不是丁師弟的對手,嘿,說來可笑,就算拿到了斷刀,我根本無法揭開它身上的第二個秘密,即便找到丁師弟也無濟於事。

“想到我無力報仇不說,連‘刺客盟’數百年來供奉的聖物也在我手上遺失,一時間我急怒攻心,走火入魔,連吐三口鮮血,就倒了下去。我知道,我這麽一病倒,生命就算是到了盡頭,可是不曾想,卻被一戶好心的農夫救回了家。纏綿病榻近四個月,我終於想通了、看透了,不再執著於報仇,我知道我殺的人實在太多太多,如果他們都來報仇,我是不是應該要死上幾百次幾千次來補償我犯下的罪業呢?

“我決定尋回斷刀,然後餘生則青燈古佛,再也不入紅塵。等到我能下地走路了,就立刻離開了村子,打聽斷刀的下落。果然不出我所料,在斷刀重現江湖的這段時間,已經有三批人為了得到斷刀,先後或失蹤、或死亡,真印證了師父所說的,斷刀一出,武林便無寧日。

“我知道,這是我最後的使命,拿回斷刀,是為了聖物的歸宿,更是對我所造罪孽的一絲彌補,必要的時候,就算毀了斷刀我也在所不惜。於是,這十多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追尋斷刀的下落,就在昨天,我才終於將斷刀拿在手中。而且從這過程中,我知道了一件事,就是因斷刀而死的人,他們的死因,多數都是身上被插上了半把兵刃,我想,這可能就是斷刀的第二個秘密吧,雖然我不知道這是如何造成的。”

安辛和章之武聽得麵麵相覷,萬想不到勾魂奪魄與斷刀還有這等淵源,正不知如何搭話,卻見王燚偉從打鐵的爐台底下抽出一柄鏽跡斑斑的爛鐵板,默默地注視著它。

“你們相信嗎?這就是人人垂涎的武林異寶‘斷刀’!”

“什麽?”安辛和章之武的下巴簡直要驚訝地掉下來了。

安辛仔細看去,隻見王燚偉手中那鏽鐵板長約二尺半,上寬下窄,寬處不過五寸,窄處約有二寸半,無刃,板身厚度簡直有半寸的樣子,整塊鐵板微微彎成一個奇異的弧度,根本不像他見過的任何一樣兵器,而且那鐵板看起來被鏽蝕得嚴重,不知道如何能有削金斷玉的功能。

安辛皺眉道:“你確定這樣一塊普通的鐵板就是萬眾爭奪的斷刀?”

“本來我也不相信,可是斷刀的樣子就是它身上兩個秘密的其中一個。師父告訴過我,斷刀就是這樣一塊貌不驚人的鐵板。”王燚偉的眼神始終沒離開過他手中的斷刀,“昨天我得斷刀,沒想到今天丁師弟便已懷疑到了,你們和地上的這批屍體,同樣都是他布的棋子。本來我還打算將斷刀封存,可是現在丁師弟既已探到了,我就隻能將它銷毀,讓它再也不能為禍人間。”

“好,大義凜然,可敬可佩!王師兄真是可敬可佩啊!”那個自稱丁家軒的文士“奪魄手”丁寶已拍著手走了進來。

王燚偉、安辛、章之武臉上齊變了色,丁寶進來之前,三人竟都沒有感覺到他的存在。

“原來這就是斷刀!”丁寶目光灼灼,毫不掩飾地盯著王燚偉手中的斷刀。

“恭賀丁師弟功力精進如斯。”王燚偉的神色已經恢複如初,隻是淡淡地回應著。抱定必死之心的人還有什麽可懼的呢?

“王師兄當真肯毀了這聖物?”

王燚偉也不說話,他嘴角泛起一絲微笑,突然就把斷刀扔進了熊熊燃燒的煉鐵爐裏。

這回輪到丁寶臉上變色了。他將手中的黑鐵扇一揮,王燚偉頓覺一股排山倒海之力向自己湧過來,急忙斜退三步,丁寶已隨之搶到爐台邊上,怒吼一聲,伸手便抄進烈焰之中。王燚偉三個都已驚得呆了,直到丁寶抓著斷刀從爐火之中出來,王燚偉才出掌截擊。丁寶右手握著斷刀,整隻手掌都燒得焦了。他左掌成爪,向著王燚偉的手掌抓去,隻聽“喀啦”一聲,王燚偉腕骨折斷,露出森森的白骨碴。

王燚偉悶哼一聲,額頭冒汗,他雙肘一曲,扣住丁寶左臂,吼道:“出手!”章之武一用勁,縱身過去舉刀便砍。丁寶急切之間抽不出左手,隻得強忍著右手斷刀劃弧,擋了章之武一刀,順勢下來砍斷了王燚偉雙臂,頓時血噴如注,丁寶借機便走。安辛雙手成勾,急使鷹爪功抓了過去,卻隻撕破了丁寶一片衣衫。

安辛沒能阻住丁寶,回頭看章之武時,隻見章之武手裏的刀已斷作兩截,一截還緊緊握在手心,另一截卻深**進了章之武心髒,就在剛剛與斷刀一觸之間,章之武便成南柯一夢了。

這就是斷刀!這就是江湖奇寶斷刀的可怕威力!

安辛顧不上驚訝,棄了章之武的屍體,急去幫王燚偉療傷。

王燚偉卻隻焦急地道:“我命死不足惜,去追丁寶,一定要奪回斷刀!”

看著王燚偉眼中那悲憤而急切的神色,安辛也沒奈何,隻得棄了王燚偉,出門去追丁寶。臨走還從地上撿了一把刀起來。

4.決戰時刻

丁寶武功既高,便生自負,黑夜裏尋來王氏鐵匠鋪,仍作白衣秀士打扮,這倒便宜了安辛。丁寶那一襲白衫在夜裏愈發易找,安辛縱上屋頂,抬眼便見丁寶的身形在黑暗中閃動,急忙追了上去。

安辛直奔出三四裏地,眼見得丁寶的身影越發遠了,急切卻追不上。正無奈間,但見丁寶身形一挫,卻轉身向著安辛站定。安辛忙收了腳,二人便如此無聲對峙。

丁寶嘴角上揚,帶著嘲弄的微笑:“你敢獨個兒追來?”

安辛定定地道:“有何不敢?”

“你知道我為何停下?”

“知道。”

“哦?”

“因為你覺得你有自信勝我。”

“不錯。在那鐵匠鋪裏,你三人聯手也許鬥得過我,但現在隻有你一個人追來,未免不智。”丁寶笑得很開心。

“可是你不要忘了,現在你隻有一隻手。”安辛盯著丁寶燒焦的右手,丁寶已扯了一塊袖子將那隻手裹了起來。

“哈哈哈哈,你覺得你是我這隻手的對手嗎?”丁寶傲然睥睨,似乎並不把安辛放在眼裏。

安辛的手心沁出了汗:“起碼還可一搏。”

“憑你?”丁寶冷笑。

“我若賠上這條性命不要,自信還可廢你一隻手,到時你就是廢人一個,要來斷刀何用?”安辛居然也露出了微笑。

丁寶臉上的傲色已看不見了:“你肯以性命相搏?”

“這樣看來不怎麽劃算。”

“確實。”丁寶的神色又輕鬆了許多。

“可你以一隻右手換來一把假刀怎麽劃算?”安辛的眼中閃著狡黠的光芒。

“什麽?”

安辛長歎道:“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麽?”丁寶目中凶光畢露。

“可惜你廢了好好的一隻奪魄手,換來一把假的斷刀卻還不自知!”安辛居然笑了起來。

“你說……這刀是假的?”丁寶連聲音也顫了。

“斷刀如果真的成了這個樣子還怎麽殺人?”

“你騙人!”丁寶喘著粗氣,惡狠狠地盯著安辛。

安辛隻是微笑,並不說話。

丁寶看著手中的斷刀,忽然笑了:“哈哈哈,差點上了你的當,如果斷刀是假的,怎麽能輕易就斫斷了王師兄的雙臂?”

“若不使些手段,如何能讓你相信?”安辛看著丁寶,很悲哀似的搖了搖頭,“你剛剛從鐵匠鋪裏逃出來的時候,我並沒有馬上出來追你。”

“那又如何?”

“那是因為你師兄喊住了我,跟我說了你這把刀是假的,他鑄造這把奇怪的鐵板冒充斷刀,就是為了引你上當。”

“哼,我出來的時候並沒有聽到王師兄叫住你。”

“那當然,你隻顧逃跑,連章捕頭的是什麽樣都沒有瞧見,怎麽還能聽到你師兄喊我呢?”

丁寶臉上紅了一下。

“章捕頭跟你手中的斷刀對了一刀,但他的刀隻缺了一個口,你覺得斷刀的功效就這樣嗎?”安辛說著把一柄卷刃缺口的刀丟在了丁寶麵前的地上。

丁寶看著那缺口的刀卻還不死心:“那你為何還要追出來?你這番話有破綻!”

“好吧,索性讓你死得明白。我追你出來是為了拖住你,你也知道,憑我一個人的力量不可能抓你歸案,但現在情形就不一樣了,六扇門的幾位師兄都已該到了吧。”安辛故作輕鬆。

丁寶的手開始顫了,說不出話來。

“你如果不相信,現在就可以試試。”

丁寶帶著詢問的目光看著安辛。

安辛一揚下巴:“撿起你眼前的刀,試著朝斷刀砍下試試,看看斷刀能不能把它砍斷?”

丁寶抬起胳膊,呆呆地盯著手中的斷刀看了很久,終於將目光轉到了地上的刀上麵,他終於拾起了地上的刀。

安辛的後背已經被汗水浸濕了。

丁寶緩緩舉刀,安辛已經捏緊了拳頭,如果自己的想法錯了,那他的命運就全在於自己這雙手了。

斷刀已經舉起,誰的頭顱將會在斷刀下滴血!

“乓——”斷刀斫下,與另一柄刀相觸,發出一聲奇怪的響聲,但見那柄刀從中間折斷,半截刀身激起,劃出一段詭異的弧線,準確無誤地穿進了丁寶的眉心,鮮血,如箭一般標出,將丁寶送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斷刀!

斷刀!

這就是神兵斷刀的神奇之處!

這就是隱藏在斷刀之中的最後一個秘密!

丁寶的臉上還帶著惶惑與不安,他永遠不可能知道,這斷刀的第二個秘密,就是無論什麽兵器、無論從任何角度、無論以多大的力量,隻要它與斷刀相斫,都會被反激回去,紮進與斷刀相斫者的心髒或者頭顱。

得到斷刀的人總會被斷刀殘舊的外表所迷惑,於是想要拿起手中的兵器與斷刀一較厲害,來驗證斷刀的真假,其結果自然就是在渾然不知的情況下被自己手中的兵器殺死。

這就是斷刀之所以能無敵於天下而又能使擁有者不明不白地死於非命的原因!

這就是斷刀之所以名為“斷刀”的原因!

當初,斷刀的鑄造者費盡數十年之功,將一塊天外來石和以大量磁鐵鍛煉而成此神兵,最後乃至以身殉刀才有此等神效。

安辛猛地吐出一口鮮血,雙腿一軟,便跪了下去。他的力量積蓄得太猛,又放鬆得太快,幾乎受了內傷。

他知道,僅憑自己的實力是不可能跟丁寶一較高下的,他把自己的性命就壓在了斷刀上。當他聽說因斷刀而死的人,死亡原因都是被半截寒刃穿死的時候,他就隱隱約約猜到了一些東西,然後他親眼看到章之武的刀被斷刀砍斷,那半截刀身幾乎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和速度穿過章之武的心髒的時候,安辛知道,自己的想法已八九不離十了。

他從丁寶頭上拔出那半把刀,隻見刀身上還刻著“一刀斬”。那是他出門追丁寶的時候,隨手撿了地上一柄刀,而被王燚偉殺死的那群人中,其中就有一個綽號“迎風一刀斬”的刀客。

安辛這個險冒得可怕。

安辛帶著斷刀回到鐵匠鋪,王燚偉的血幾乎流幹了,他看到安辛手裏的斷刀,眼神裏總算有了些神采活色。

“結束了?”王燚偉的聲音虛弱的幾近於無。

安辛堅定地點了點頭:“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好!好!”王燚偉的聲音亮了起來,他帶著笑聲,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三天之後,安辛離開了華陽城,空著手回京複命。至於那柄萬人追捧的斷刀,則化成了一塊廢鐵,永遠地埋葬於王氏鐵匠鋪的煉鐵爐裏了。

可能在以後,武林中還會有人神秘失蹤甚至死亡,但這場罪惡,都已隨著斷刀和勾魂奪魄的逝去,永久地畫上了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