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複仇者

引子

這是臨近秀水小區的一座開放式公園,綠樹碧草,鬱鬱蔥蔥。早晨的太陽還未升起,寒氣尚濃,除了幾個早起慢跑的年輕人,幾乎就沒什麽人在這裏活動了。

忽然,一聲淒厲的尖叫聲割破靜謐的空氣,衝擊著大家的耳膜。慢跑的年輕人停下來,循著聲音進入了草叢深處,隨即咒罵聲和嘔吐聲接連響起。

不多時,嘹亮的警笛聲為這一支交響曲帶來了**。

第一章

1

黃色的警戒線已經拉起,外圍看熱鬧人群就像螞蟻大戰般在警戒線的周圍堵了個水泄不通。葉一飛趕到現場的時候,太陽已經升起來了,夏季的豔陽雖然剛剛才露出頭臉,但灼熱的光線就像是發了威的獅子似得,讓人心裏麵一陣陣發慌。露珠在葉尖閃耀著,卻似乎沾染著濃重的血色,葉一飛皺了皺眉頭,一種異樣的感覺在心頭衝撞著,他煩躁地推開人群,進入到警戒區內,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麵而來,這讓他有些惡心,記者們的閃光燈更是令他頭暈目眩。

“哎呦,葉隊長,可終於把你們給盼來嘍。”白白胖胖的西秀區派出所所長許東看到葉一飛帶著刑警隊到達現場,臉上的褶皺終於算是舒展了許多。

“先說說什麽情況吧!”葉一飛現任安順市刑警隊大隊長,僅三十出頭的年紀,看起來非常幹練。他先示意下屬們展開工作,然後自己才向許所長問起了案情。

許所長舔了舔嘴唇,苦著臉道:“今兒早上五點多一點兒,我們接到報案,說這裏發現了一具小孩子的屍體。我們就馬上派人趕了過來,結果……”

“怎麽?”葉一飛已經聽出來許所長話音微顫,似乎這個案子給他的震撼還沒有消卻。

今天早晨,葉一飛同往常一樣接到出警任務,他也沒有想得太多。葉一飛處理過大大小小已經數十個案子了,可他沒想到,他接下來看到的畫麵,恐怕他永遠都不願意再回憶起來。

許所長咽了口唾沫,肥胖的喉結一起一伏,他極力壓製著自己的情緒,說道:“唉,葉隊長你還是自己看吧,太慘了,唉太慘了,真是作孽……”

葉一飛帶著疑問走進了草叢深處。屍體已經被白布遮蓋了起來,現場的地麵上一片狼藉,被破壞得不成樣子。葉一飛走近被白布蓋著的屍體,法醫張誌航迎了上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葉一飛問:“怎麽了?”

張誌航皺著眉說:“葉隊,你得做好心理準備,這屍體……唉,我知道葉隊你也見多了大陣仗,可這次真的可能會讓你感到很不舒服……”

葉一飛點點頭:“我知道了。”從許所長和張誌航吞吞吐吐的樣子中,葉一飛知道在這具白布下的屍體上,一定有著不尋常的地方。

葉一飛走上前,緩緩揭開白布,濃重的血腥味直衝入鼻,幾乎讓他有些呼吸困難。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揭開白布的一刹那,還是把葉一飛給驚著了。

隻見白布下麵躺著一個血淋淋的小孩兒屍體。孩子看起來似乎隻有五六歲的樣子,兩顆眼珠子被人殘忍地剜去了,牙齒也被拔光,甚至連最裏麵的臼齒都不放過,舌頭也給截去一大截,表麵凝著大片大片的血塊,耳朵也是殘缺不全。

葉一飛驚詫著,胃裏麵一陣翻騰,好容易忍住沒吐出來。他急忙蓋上白布,閉上眼睛,久久不能平複,耳畔還回響著許所長的話語:“太慘了,唉太慘了,真是作孽……”葉一飛握緊了拳頭,手指甲隨之穿進肉裏,攥出了血。

張誌航咬著牙恨恨地道:“有什麽樣的深仇大恨,對一個小孩子下這麽重的手!”

葉一飛緊緊抿著嘴,眉毛擰成了一條線,許久許久,他才出聲問道:“死者身份確定了嗎?”

“確定了,就是秀水小區裏一戶人家的孩子,外圍的民警已經去通知家屬來認屍。”

“嗯,死亡時間呢?”

“初步斷定在今早淩晨1點到3點之間,死亡原因暫時無法確定,需要帶回去進行進一步的檢查。”

“頭兒,作案凶器找到了。”葉一飛的助手王博捧著一個大的透明證物袋遞了過來。

葉一飛戴上手套,將證物袋拉開,從裏麵取出一疊黑色衣物,上麵也凝著濃稠的黑紫色血汙,那血汙看起來卻似乎有新有舊,衣物裏麵還包著幾樣工具:老虎鉗、剪刀、鋼夾子、針筒、繩子等等。這些工具看起來都是用舊的,應該是從附近哪一戶的人家拿出來的,但是那衣物上大塊的血汙卻讓人猜不透,難道這些工具還犯下別的案子,至今沒有被發現嗎?

“在哪裏發現的?”葉一飛問。

“就在不遠處的草叢裏,還有,那邊有棵樹下麵好像不對勁兒,小宋他們正在挖土。”

“好,有消息了跟我說。”

“知道了頭兒。”

葉一飛在場地裏巡視了一圈,然後走出去深深吸了口氣,看到有警員領著受害者家屬來認屍了,葉一飛喚許所長道:“等會兒讓人送報案人和最早到現場的警員去刑警隊一趟。”

許所長應著,看葉一飛已向著居民區的方向去了。死者家屬那撕心裂肺的慟哭聲,葉一飛承受得夠多了,他不願意再聽到這種聲音。

2

從聚居區到案發的公園,中間隔著兩條大馬路,超市之類的建築也在小區周圍分布,靠近公園幾乎沒什麽建築物,也不會有人晚上住在這裏。秀水小區內共有六棟十層往上的居民樓,門口都有監控探頭,但讓葉一飛失望的是,隻有兩棟樓門口的監控正常工作,其他的都是擺設,根本就是壞掉的。對查案最有利就是小區警衛室值夜班的警衛以及案發當晚小區警衛室外的監控,通過葉一飛的觀察,小區外一家超市和藥店的監控也能夠拍到公園的方向,所以他要來了所有可能會有用的監控資料備份,並且要到了昨晚上夜班警衛的聯係方式。

“頭兒,可找著你了。”一輛警車停在葉一飛身旁,王博從裏麵探出頭叫道。

葉一飛問:“你怎麽過來了?有什麽新發現嗎?”

“嗯,你手機打不通,許所長說你親自過來走訪了,我就趕過來了。”

葉一飛看了看手機,說:“我手機沒電了。”

“看你這樣子,一定還沒吃飯吧?”王博笑著說。

“吃飯?”葉一飛抬腕一看,撓撓頭說,“哦,都快兩點了,你不說我還真沒感覺到餓。”

“走吧,先吃飯去,完了我跟你說案子。”

“好。”葉一飛拉開車門鑽了進去,這才看到裏麵還坐著一個穿警服的小夥子。葉一飛問:“這位是……”

小夥子連忙伸出右手:“你好葉隊長,我是西秀區派出所的民警李童皓,叫我小李就好。”

王博接著道:“今天早上就是他最早趕到現場的。”

“嗨,你好。”葉一飛伸出手,小夥子拘謹地笑了笑。

三個人就近找了一家麵館,坐了下來。

“報案人精神狀態不是太好,早上警察做過筆錄就走了。”王博說,“筆錄都是小李做的,小李,先說說你的線索吧。”

“哎,好。”李童皓答應著,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巴掌大的本子,看著說道,“7月19號,也就是今天早上,5點07分,我們的接線員接到報案,說秀水小區旁邊的公園裏發現了一具小孩子的屍體,我和另外兩個同事,鄧拓及齊林林在2分鍾後趕到了報案人所說的地點。當我們看到屍體的時候,被濃重的血腥味嗆到,嘔吐不止,因此案發現場被我們和報案人破壞掉了。”

李童皓說到這裏,頓了一頓,才又說道:“鑒於案件的惡劣性,我們立刻通知西秀區所長許東帶領其他同事趕來,然後許所長和刑警隊接上了線。隨後我對報案人做了筆錄,報案人叫何雄,據他所述,他每天清晨都會繞公園慢跑兩圈,大概會花費20多分鍾時間。今天早上,他同往常一樣在公園慢跑,到了案發現場附近,聽到一個女生十分慘厲的尖叫聲,他順著聲音找去,就看到了草叢間的一對年輕情侶對著受害人的屍體哭喊,他本人也忍不住吐了一地,然後立即拿手機撥打了110。至於那對年輕情侶,女的精神有些恍惚,始終沒有開口,看來似乎是被受害人的屍體嚇到了,而男的則不願意透露二人姓名,隻說是早上偷偷出來約會,這地方他們來過兩三次,今天女生總感覺有些不好,又說不出來原因,男生就陪她在附近散步,隨後發現了受害人的屍體。”

李童皓說完了一大段話,才抬頭看看葉一飛和王博的表情,然後說道:“就是這些,我說完了。”

葉一飛遞過來一杯水給他,這時候點的飯也正好上了。葉一飛說:“嗯,敘述得很詳細,該問的都問到了,幹得不錯。”

“謝謝葉隊誇獎!”得到葉一飛的肯定,李童皓幾乎要興奮地跳起來了。

李童皓走後,在回刑警隊的路上,王博告訴葉一飛說:“案發現場的清理排查工作已完成了,附近那棵樹下挖出來三具動物屍體,兩隻貓一隻狗,詭異的是三隻動物看來都是被虐待而死,狗身上有多處骨折和瘀傷,那兩隻貓則是被敲掉了牙齒後掐死的。”

葉一飛在將他了解到的細節暗暗做了比對,沉吟著說:“你覺得動物屍體和案子有什麽聯係嗎?”

“之前找到的凶器上,血跡有新有舊,我猜想原來的血跡會不會是那些死掉的貓狗之類的。”

“說下去。”

“如果這個假設成立的話,凶手很可能是個變態殺人狂。”王博分析道,“凶手相當熟悉這個地方,先是虐殺一些狗啊貓啊的小動物,他的變態心理在這些動物身上得不到滿足之後,極偶然的情況下遇見了被害人,然後起意,將之殘忍虐殺。”

“一般來說,擁有變態心理的人都有雙重人格,如果他虐殺動物這一行為是有預謀的話,那就不一定是附近的居民,案子想要偵破,難度就會增大很多啊。”葉一飛歎道。

“頭兒,那你有什麽想法?”

“我們掌握的線索太局限,也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現在不能下任何結論。先回去看看現場的調查報告吧。”

3

回到刑警隊,葉一飛把拷貝到的資料交給王博,囑咐道:“讓人盯著監控查查看,有沒有什麽可疑的人出入秀水小區,特別是昨晚上午夜到淩晨那個時間段。還有,回頭問問外圍走訪的同事,得到有用的線索立即告訴我。”

王博應了。葉一飛拿起桌上的調查報告和現場取證,仔細地看起來。

早上葉一飛離開凶案現場之後,受害者的父母被領來認屍,女人當場哭昏過去,男人也是悲憤欲絕,差點和警察發生衝突。經過此二人的確認,死者是他們的獨生子,一家三口就住在秀水小區C棟231,昨天晚上是女人將孩子哄睡覺後才自己回屋睡下的,兩人無論如何也不能解釋孩子是什麽時候跑出去、又是怎麽跑出去然後被害的。

據男人說,他是某私人公司部門經理,平時工作壓力大,夜晚需要服用安眠藥才能睡著,即便如此,睡眠仍舊很淺,如果是孩子自己起床開門,他睡在隔壁一定聽得到。至於女人則一直睡眠很死,不容易被驚醒。

男人說,他們一家人都很老實本分,雙方父母都在外地,因此不可能有什麽生活上的仇人;至於生意上,難免會跟競爭對手有些小摩擦,但也僅限於此,不可能造成更大的嫌隙以至於殘忍報複;而孩子正在上幼兒園,更別說跟誰會有深仇大恨了。

葉一飛看完卷宗,天色已經黑下來了。他揉了揉發紅發脹的眼睛,靠在椅背上深深吐了口氣。凶手下手殘忍,找不出作案動機,難道真的是變態殺手所為?可是,這裏麵最大的疑點怎麽解釋?孩子是怎麽出門的?是什麽促使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孩子深夜出門去呢?難道有什麽東西在暗中操控孩子的行動?難道是……葉一飛猛然睜開眼睛,冷汗順著脊背滑落下來,他的呼吸忽然變得很粗重。不對不對,為什麽對一個小孩子下手?理由呢?難道是情殺?這種事情受害者的父母自然不會主動說出口。可是孩子的父親……安眠藥!這下就順理成章了。可是,又至於這麽殘忍嗎……葉一飛的腦子亂成一團,一想到那件事情,他就沒辦法集中精力了,那是他心底最柔弱的地方啊,但願不要真的觸及!

這時候王博推門進來了:“頭兒,你怎麽還沒走?呀,你臉色怎麽這麽蒼白?額頭上還有冷汗,是不是生病了,我帶你去對街的醫院看看吧。”

“小王,別忙。”葉一飛扶著額頭,“我沒事,坐一會兒就好。”

“這怎麽行……”

“我沒問題的,你怎麽回來了?”

“哦,我回來拿點東西,見你辦公室燈亮著,過來看看。我還是帶你去醫院吧?”王博上去用手試了試葉一飛的額頭,“還好,沒發燒。”

“我真的沒事,就是餓了,你給我買點宵夜帶上來吧,我今晚就睡辦公室了。”葉一飛又靠著椅背深深吸了口氣。

王博望著葉一飛:“唉,行吧,我今晚也不回去了,留在這兒看著,免得你再難受了沒人管。”

第二章

1

“你是什麽情況?一晚上沒睡?”張誌航看著葉一飛熬紅的眼睛,驚訝地問。

葉一飛歎道:“唉,一閉上眼就是那個孩子殘缺不全的臉龐,我又怎麽睡得著?”

“可惜楊醫生不在這裏,我也沒他那本事,幫不著你。”張誌航說的楊醫生是葉一飛的老搭檔楊文舉,張誌航是暫時頂替他的位置的。

“那小子度蜜月去了,正好錯過這個大案,否則也不用我們頭兒一個人操這麽多心。”王博說。

葉一飛揉著太陽穴說:“你怎麽了?看來狀態也不是很好。”

張誌航沉默了許久,才說:“我特意來找你的,給你看樣東西……這裏隻有你、我和小王我們三個人吧?”

葉一飛點頭:“嗯。”

張誌航回頭把門關上,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遞到葉一飛手中:“你自己看。”

葉一飛接在手中,見那是一個證物袋,裏麵裝著一個沾著血跡的小透明塑料袋,塑料袋中是一張淡黃色的便簽條。葉一飛將證物袋翻了麵,隻見便簽條的另一麵寫著一行字:

“神聖的天帝借複仇者之軀行走於人間,懲罰罪惡的魂靈!——流浪複仇者”

“流浪複仇者?”葉一飛皺著眉頭問道,“這是你在哪裏發現的?”

“昨晚上我解剖屍體的時候在死者的喉嚨裏取出來的,連同裏麵那個小塑料袋,一起被塞在死者的喉嚨裏。”張誌航的眉頭也皺成了一團。

“你是說昨天那個小孩子的屍體?”王博問。

“不錯。”

“所以你認為……”葉一飛看著張誌航的眼睛。

張誌航沉重地點了點頭:“這個案子隻怕不簡單,凶手也許是個連環殺人犯,我想近期還會出現類似的命案。昨天晚上是我一個人處理的屍體,我怕引起什麽風波,所以沒敢聲張出去,你看……”

葉一飛沉默著,卻聽張誌航續道:“對了,那個小孩兒的死因,不是看起來的失血過多,而是……疼死的……”

“疼死的?”王博驚訝道。

“嗯,強烈的疼痛感引起肌肉收縮和心率上升從而猝死,凶手簡直是毫無人性。”張誌航憤怒地捏緊了拳頭,“所以那張便簽條一方麵是凶手的警示,一方麵是為了阻止受害者受虐時哭喊聲過大而引起周圍居民注意。”

“凶手既有心防止受害人哭喊,還敢留言警示,看來應該對自己極有自信,但是現場又滿布指紋等線索,還有這張便簽條又是手寫的,這樣看來似乎又漏洞百出,像個蹩腳的門外漢,這是什麽道理?”葉一飛問。

張誌航雙手一攤:“這你就問不著我了。”

葉一飛歎口氣道:“好吧,這個確實難為你。這件事情暫時不要放出去,我會抓緊推進案子進度,這案子晚破一分鍾,就可能會多一個受害人哪!”

張誌航點頭。

這時候,葉一飛的電話鈴聲忽然響起來,通話僅僅持續了不到一分鍾,葉一飛放下電話,臉色凝重:“是貴陽市公安局宋局長的電話。”

“貴陽市的宋局長?什麽事啊?”王博很疑惑。

“不清楚,不過聽起來很嚴重,他跟市局聯係過了,現在要我立刻趕去貴陽。”葉一飛已經準備出門了,“小王,你抓緊讓他們推動外圍的走訪和監控的排查工作,一有情況第一時間通知我。”

2

貴陽市警察局局長叫宋啟楊,五十來歲,一張標準的國字臉,兩條濃鬱的劍眉像兩柄斜飛的利劍,給人的感覺就像嚴厲的父親,讓你既畏懼又敬服。他曾是葉一飛讀警校時的輔導員,跟葉一飛亦師亦友,私下裏關係極好,葉一飛算是他一手栽培起來的了。

葉一飛到達貴陽市警察局後,宋局長的秘書立刻將葉一飛領到了一間會議室,那裏麵除了宋局長本人外,還坐著另外兩個人:一個是二十出頭的小夥子,瘦得像根竹竿似的,臉色還慘白慘白的,葉一飛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幾乎嚇了一跳;另一個是個麵容姣好的女孩子,齊劉海娃娃臉,也就大學剛畢業的樣子。

宋局長示意葉一飛先坐下,秘書給他拿過來一疊材料,葉一飛的目光立刻就被吸引住了,心中禁不住一陣陣悸動。又過了約莫半個小時,一個看來四十多歲的胖子在秘書的引領下走進了會議室,跟宋局長打過招呼,就在葉一飛旁邊坐下來。

宋局長讓秘書把材料給那個胖子拿了一份,然後說道:“讓老邢過來吧,會議可以開始了。”

秘書應聲出門,宋局長清了清嗓子,將大家的注意力集中過來,緩緩開口道:“我先介紹大家認識一下。”

宋局長指著最晚到的那個胖子說道:“這位是六盤水市水城縣公安局局長郝思義,南方六省刑偵破案率最高的人民警察記錄保持者。”

郝思義微微點了點頭,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然後又低頭翻弄秘書之前給他的資料了。那個臉色慘白身材精瘦的年輕人不屑地“嗤”了一聲,郝思義抬起頭,那個年輕人隨即給了他一個白眼。

宋局長將目光轉向葉一飛,臉上帶著嘉許的表情說:“這位是我的得意門生,安順市刑警隊大隊長葉一飛,‘葉楊聯袂,天下無賊’中的‘葉’指的就是他。”

“抓毛賊的也要摻進來啊?”還是之前那個精瘦的年輕人,“宋局,你不是說咱們組成的是精英隊伍嗎?怎麽這種人也要啊?”

宋局長訓斥道:“不許亂說,要論對刑事案件的偵查能力,隻怕我都不及一飛!”

那年輕人一撇嘴,問道:“哎,樹葉兒都到了,那隻羊在哪兒啊?”

葉一飛知道那年輕人說的“樹葉兒”是他,而“那隻羊”則是指楊文舉,他強抑著怒氣,幹脆來個不聞不問。

宋局長的臉色拉下來了,說道:“小陳,開玩笑注意點分寸!”

那年輕人一聳肩,不再說話。

宋局長介紹那年輕人道:“這位是遵義市公安局菁英警員陳紹安,微表情與犯罪心理研究方麵的天才,別看年紀輕,本事可不小,去年發生的淩河碎屍案和12?3連環殺人案得以破獲,都是依靠他的幫助。”

陳紹安簡單應付了一句:“過獎。”

“你要是能把你那玩世不恭的態度收起來,說不定剛畢業就調你去北京了!多跟你妹妹學學!”宋局長頓了一頓,然後介紹那位女孩子,“這位是陳紹靜,陳紹安的妹妹,去年從國外留學回來,計算機科學和屍體解剖學雙學士學位,我特意吸納過來的。”

陳紹靜站起來,用甜甜的聲音說道:“後學晚輩,多多關照。”

葉一飛心想:“這兩兄妹差異還真大。”

這時候,又有一個五十多歲頭發已半白的人推門進來,他個頭很高,一身警服筆挺筆挺的,幾乎沒有任何褶皺,一看就是個一絲不苟的人物。他點著頭道:“不好意思,手頭事情比較多,大家見諒。”

宋局長接著說:“這位是我的老搭檔邢明,坐吧。”

“哎。”邢明應著找位子坐下。

宋局長環視著在座的諸人,目光中透漏出一絲激動而興奮的光芒。

3

“相信各位看過手頭的資料後,也應該知道我今天為什麽把大家從不同的地方召集過來了。”宋局長低沉而渾厚的聲音再次響起,“這個案子非常緊急,省公安廳責令我們限時破案,所以允許我破例抽調你們,成立臨時專案組。”

宋局長站了起來,表情極為嚴肅,就連陳紹安也收起了他那嬉皮笑臉的態度。

“你們都是貴州省警界的精英,你們絕對不容有失!明白嗎?”

“明白了!”眾人鏗鏘有力的聲音回**在會議室內。

宋局長示意道:“老邢。”

邢明走下座位,利用會議室內的多媒體,向眾人展示了他們手頭的案子。

2014年6月8日,遵義市某小區外的綠化林中,驚現八歲小女孩兒屍體,接到報案,遵義市警方第一時間趕到現場並對外封鎖了消息。接著多媒體畫麵中出現了一張慘絕人寰的受害人屍體照片:一個紮著衝天辮的小女孩兒,滿臉都是痛苦之色,嘴巴長大到了極限,嘴角滲著血絲,造成這一切痛苦的原因就在於她的手指和腳指——小女孩兒手腳的十指指尖被切斷,掌心和腳心被近五厘米長的鐵釘穿透,蔓延的血汙幾乎浸滿了整個屏幕。

在那血汙之中,卻還靜靜地躺著一個塑料袋,塑料袋裏麵是一張淡黃色的手寫的便簽條:“神聖的天帝借複仇者之軀行走於人間,懲罰罪惡的魂靈!——流浪複仇者。”

邢明說道:“作案工具是一把剪刀和一把小手鋸,受害人死亡原因是急性心肺功能衰竭——強烈的疼痛感導致受害人身體**,從而引發心肺功能衰竭而猝死。”

宋局長補充道:“這些材料是陳紹安送來的。除了那張怪異的便簽條之外,凶手在現場沒留下任何對警方有價值的線索,遵義方麵無法對此案進行偵破,所以特別求助我們,然而……老邢,你繼續吧。”

邢明點點頭,繼續播放下一段畫麵。

2014年7月12日,貴陽市郊區某山地林區內發現兩具屍體,一為成年男性,被發現時是吊死在樹上,一為2歲半左右的女孩兒,被發現時已被肢解並在火中灼燒過,作案凶器初步認定是一柄水果刀,但是被火灼燒之後完全失去鑒定價值。經受害人家屬確定,兩名受害人係父女關係,一家三口開車至郊區野炊並過夜,慘案就此發生。男性受害人妻子在山崖邊被找到,當時精神已經完全崩潰,醫院已確診為精神病。凶案現場發現受害人的汽車以及帳篷,並無第四人存在過的痕跡,也找不到相應的有用的線索。接下來畫麵顯示出了一組凶案現場的取證照片,同樣也有一張內容相同的便簽條出現在男性死者的口袋中。

“然而,僅僅過了五天,7月17日,又是一宗幼童虐殺案!”邢明痛心疾首地說。

2014年7月17日,貴陽市南明河邊發現一具五小男孩的裸屍,受害人手腳指甲被拔光,耳朵、鼻子有大塊缺失,腹背均有數十處二到四厘米的刀傷,死亡原因卻是被溺死的。畫麵中的受害人趴在河沿上,雙手反伸向背部,腕上有明顯的繩索勒痕,背上小的刀傷密密麻麻。而不出意料,前兩次出現過的便簽條再次出現在死者的口中。

“作案工具應該是被扔到了河裏,案發後的大雨又把現場痕跡破壞掉了,所以附近根本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線索。”邢明補充。

宋局長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說道:“這是所有的三起虐殺案,作案手法很雷同,凶手尋找的被害人也都是幼童,凶案現場都留下了相同的便簽條,所以有理由相信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筆。”

“不對,不是三起,”葉一飛銳利的眼神射向了宋局長,“也許,也不是同一人所為。”

第三章

1

葉一飛的話把大家的目光聚集在了他身上,葉一飛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昨天淩晨,安順市也出現了一起類似的幼童虐殺案,作案手法和這三起都相差不大,現場也留有同樣的便簽條,我接到宋局長的電話前,正在處理這件案子。不過不同的是,這次凶手卻在現場留下了大量的指紋和相關線索。”

“所以你就認為凶手不是同一個人?”陳紹安撇著嘴。

“不知道你們發現沒有,三張便簽條上都是手寫的字跡,而且字跡全不相同,包括安順市的那起案子在內,所有的便簽條都不是出於同一個人的字。”

邢明把有字條的三起案件照片放在一起,眾人仔細看去,果然三張字體的字體有差異。

“這個之前我已經發現並且考慮到了,”宋局長接過話茬,“但是我想,作案人也許掌握了多種筆跡,他這樣做,是不是為了誤導我們警方的視線呢?”

葉一飛搖頭:“凶手能保持這麽幹淨的作案手法,自然不會在最關鍵的字條上就這麽留下了證據。而且,凶手7月17號剛在貴陽犯下了案子,就在僅僅兩天之後的7月19號就跑到安順並且迅速鎖定目標做下案子,我覺得這事不大可能。”

“既然葉隊那邊的案子不幹淨,咱們不如把重點先鎖定在葉隊的案子上,逐個突破,看看能不能從中找出一條線兒來。”這是郝思義第一次開口。

宋局長沉吟了一下,說道:“也好,一飛麻煩你來回跑了。這樣,讓小陳兄妹陪你回安順盯著那邊的案子,我和郝局長繼續在這邊跟進,如果需要人手隨時跟我說。”

“好的。”

第二天早上葉一飛和陳紹安、陳紹靜兄妹坐火車回到安順,剛到達刑警隊,他的助手王博就頂著熬紅的眼睛來找他了。

“葉隊,我正準備給你打電話呢,有結果了!”王博激動地說。

“哦?”

“咱們的同事經過反複查看監控資料,發現了極為可疑的一點。秀水小區門口的監控顯示,7月19號淩晨0點54分,一位黑衣男子懷抱疑似受害者的小孩兒從小區離開,期間還跟夜班保安有過交流。但是監控畫麵太模糊,看不出該名男子和其懷中抱的孩子的麵容,我們就通過夜班保安的手機號碼聯係他,但是電話一直關機,聯係不上。”小王一口氣說完這番話,才咽了口唾沫。

“很好,這是個極大的突破點,我還害怕監控拍不到有價值的內容呢!”葉一飛也興奮起來。

陳紹安接話道:“外圍你們的走訪有結果了嗎?”

王博看著這個盛氣淩人的小夥子,一臉疑惑。

葉一飛道:“哦,我先給你們介紹,這是我的助手王博。這位是陳紹安,遵義市精英警探,這位是他妹妹陳紹靜,特意過來幫我的,有什麽話盡管說,不用避著他們。”

“哦,你們好。外圍的同事經過這兩天的走訪,並沒有發現什麽特別的地方,隻有一點,就是秀水小區一部分居民在案發那天晚上聽到了奇怪的聲音,似乎是貓叫春……”

“貓叫春?”

“就是母貓在**期為了吸引公貓而發出的叫聲,聽起來就跟小孩子的哭聲差不多。”王博解釋道。

“可是現在是大夏天,母貓**不應該是在初春時候嗎?”陳紹靜問。

“這我就不知道了,”王博撓頭道,“也許真的是誰家小孩子的哭聲吧,不過大多數聽到叫聲的居民都說是貓叫春,沒有說是小孩子哭的。”

“好了,你先去休息一下吧,其他的我們來處理。”葉一飛拍拍他的肩膀。

“嘿嘿,謝謝頭兒。”

2

葉一飛立刻撥打了案發當天秀水小區夜班警衛的電話,但一如王博所說,電話關機,無法聯係上。所以,葉一飛馬不停蹄,立刻驅車帶陳紹安兄妹趕到了秀水小區,物業幫他們和保安公司取得了聯係,然而即被告知:當天晚上的夜班警衛正巧老婆生孩子,臨時請假,於是公司就用了一個新聘的實習保安替班,昨天晚上此名保安已無法聯係上,經過查證,他的應聘資料全為假造。

葉一飛惱怒地抓了抓頭發,看來凶手就在自己眼前,卻讓他白白跑了。

陳紹安忽然說:“葉隊長,你覺得監控裏抱孩子那人會是誰?”

“什麽?”

“假設那孩子就是受害人,那誰能半夜把孩子從家裏抱出來而不被發覺呢?”

“你是說……”葉一飛一拍後腦勺,“我明白了!”

葉一飛立刻趕回了刑警隊。

“立刻讓受害者家屬辨認一下,看監控裏那孩子是不是受害人,抱孩子那人又是否熟識!”

很快受害人的父母被傳喚到了刑警隊,當孩子母親看到監控畫麵的時候,立刻就尖叫道:“是我的孩子,我能確定,這絕對是我的孩子!”

葉一飛道:“冷靜點,你仔細再辨認一下,確實能確定嗎?”

“能!能!錯不了!”孩子的母親很激動。

但是受害人父親的話卻讓葉一飛大為吃驚:“那……那是我?”

“你是說抱孩子那人是你?”葉一飛問道。

“孩兒他媽,你……你看,那……那是不是……是不是我?”孩子父親指著屏幕,不但話音顫抖,連身子也忍不住抖了起來。

孩子的母親也一臉驚恐:“那是你!怎麽是你?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不知道,我……我忘了……那是我,可我怎麽會不記得!”孩子的父親撕扯著自己的衣服,兩行淚水已自眼中滑了下來,也不知是恐懼還是悲傷。

“怎麽可能不記得?畫麵中確實是你嗎?”陳紹靜的眉頭糾結成了一團。

“是我,別人認不出來,難道我還認不出來嗎?可是……可是,為什麽我一點印象都沒有!”孩子父親扶著額頭,痛苦地叫著。

“可既然是你,你為什麽不記得呢?”葉一飛也十分疑惑。

“夢遊!”陳紹安的眼裏有了光彩,“對,是夢遊!”

“你說……什麽?”孩子的父親和母親一起望著陳紹安。

陳紹安分析道:“既然你可以確定,監控中是你抱著自己的孩子出門,而又完全沒有印象,那麽很可能就是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做了這種事,最常見的也就是夢遊。而且,極有可能……”

陳紹安不說話了,但葉一飛已經猜到,他接下來的話是:“極有可能,孩子是你在夢遊的情況下將之殘忍殺害!”

“可能什麽?”孩子父親的思維處於極度的混亂之中,根本不能進行思考。

孩子的母親忽然明白了過來,帶著哭腔喊道:“是你!你殺害了咱們的孩子啊!你這個畜生!畜生……”

孩子的父親如遭霹靂,發了一會兒呆,一下子癱坐在地上,老淚縱橫。

葉一飛歎口氣:“通知技術組的同事,采集受害人父親的指紋與凶案現場遺留的指紋進行比對。”

3

“葉隊,你的包裹。”刑警隊的同事拿著一個小包遞到了葉一飛手上。

“什麽東西啊?怎麽寄到刑警隊來了?”葉一飛看著包裹上的單子。

陳紹安吊兒郎當地踱著步子湊上來:“怎麽自己買的東西都不知道是什麽啊?”

“我不記得在網上訂東西啊?”葉一飛警惕地翻看著這份快遞。

“沒有寄送地址,也沒有名字,”陳紹安笑道,“不會是炸彈吧?警匪劇裏麵老演的情節。”

“哥,別胡說。”陳紹靜嗔他。可是聽陳紹安這麽說了,心裏麵不由得大是緊張。

陳紹安說:“哎,我可沒胡說,葉隊,想你辦了這麽多大案,總會得罪一些黑道上有頭有臉的人吧,說不定人家真給你寄個炸彈什麽的呢?”

葉一飛反而順著陳紹安的話:“反正等鑒定結果也要很久,這麽幹坐著無聊倒不如陪這顆炸彈玩玩兒。”

葉一飛拆開包裹,見裏麵是一盒磁帶,他微微頓了一頓,然後將磁帶放進了播放機內。隨著“滋啦滋啦”的聲音響起,播放機內出現了一段奇怪的話語:

“……嗬嗬嗬,是時候了,葉神探,你終於拿到你的手牌了,隻是葉楊聯袂中的楊不在啊,倒讓我覺得可惜了。知道為什麽你們發現的案子隻有你轄區內的沒有處理幹淨嗎?因為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我要和你玩兒一場遊戲,你抓到的破綻就是你手裏的牌,而想要贏得這場遊戲可要足夠聰明啊,我就在這裏等你,贏家擁有一切,輸家一無所有,我想你懂的我的意思,不要讓我失望哦……順便猜猜我是誰?”

葉一飛鐵青著臉不發一語,陳紹安卻笑著說:“看來這家夥到挺懷舊,這都什麽年代了,還用磁帶。”

陳紹靜沉吟道:“要不要分析一下磁帶……”

“沒必要,聲音已經經過處理了,”葉一飛停了一下,伸手按下重播鍵,可是磁帶裏隻有“滋啦滋啦”的噪音,而錄音已經完全聽不到了。他說,“是一次性的,凶手很聰明,不可能再給我們留下任何線索。”

“還不能這麽說,也許……”葉一飛咬著嘴唇。

“也許什麽?”

葉一飛沉默著,陳紹安卻惱了:“還也許什麽呢?你沒看咱們葉隊有心事嗎?從我說受害人父親夢遊殺人開始,他的神色都有點不正常了,不知道還瞞著咱們什麽呢?問問問,有什麽好問的!”

陳紹靜趕緊說:“哥,你別這樣說葉隊長。”

“嗬,我說,我說什麽了?”陳紹安憤憤不平,“咱們好心好意來幫人家破案,人家卻防著咱們瞞著咱們,還有什麽好說的?你們說吧。”

陳紹安甩手走了,陳紹靜衝葉一飛說了一句“對不起”,轉身追了出去。

葉一飛苦笑:“但願不是我想的那樣啊,這件事不是我瞞你們,我是連我自己都想瞞著啊!”

陳紹安性子孤傲,玩世不恭,倒跟楊文舉有三分相似,但是楊文舉其餘的七分都能用在正事兒上,這陳紹安卻有五分是用來跟人過不去的。陳紹安的能力確實很強,真能有個這樣的幫手葉一飛本該慶幸,可是啊,葉一飛現在自己都跟自己過不去啊。

葉一飛重重地歎一口氣,拍著額頭,躺倒在沙發上。

第四章

1

指紋鑒定結果出來了,毫無懸念的,是受害人的父親。所以,嫌疑人迅速被控製起來,等待做下一步的精神鑒定,以此確定嫌疑人是否能被起訴故意殺人罪。無論結果如何,這對一家子人都是一種沉痛的打擊,還有什麽能比父親親手殺死自己的愛子更悲慘呢?受害人的母親已不知為此掉了多少眼淚,現在還躺在醫院的病**不能起身。

當葉一飛為這一家子歎息的時候,他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宋局長渾厚而威嚴的嗓音隔著電磁波傳來:“立刻回貴陽!”

沒有多餘的話語,這讓葉一飛的心底一陣陣發虛。不知道是貴陽那邊出了問題,還是自己這方麵有什麽問題,陳紹安兄妹昨天就坐火車回去了,而他們也已經知道,殺人凶手就是受害人的父親。

葉一飛趕回貴陽市警察局,宋啟楊、邢明、郝思義、陳氏兄妹都已嚴陣以待,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葉一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能一言不發地坐下去,等待宋局長開口。

“磁帶的問題……”宋局長緊緊盯著葉一飛沉默的臉龐,“你自己說說吧。”

“沒什麽好說的,那凶手寄給我的挑戰書,我查過了,沒有任何痕跡。”葉一飛不知道宋局長為什麽一開口就問這個問題。

“這麽說,你是承認了?”陳紹安一臉幸災樂禍的樣子。

“承認什麽?”

陳紹安雙手一攤:“凶手是衝著你來的啊!”

葉一飛沉默。

“這樣吧,換個說法,”陳紹安把身體靠近葉一飛,“也就是說,這宗連環兒童虐殺案是因你而起。”

陳紹安一笑:“你也說了,凶手作案是為了挑戰你,這純屬是私人恩怨吧,然而,卻搭上了幾條無辜的生命。雖然現場的證據直接說明作案人是受害者的父親,然而通過神秘人寄給你的那盒磁帶,我們有理由認定,貴州所有的四起兒童虐殺案都是出自一個人的手筆。我們暫時還沒辦法找出幕後黑手的作案方式,但很明顯,葉大隊長,你的私人恩怨導致了這場極其惡劣的連環謀殺案!”

葉一飛把目光轉向葉局長,他那張堅毅的臉龐也露出了沉痛的神色。

“或許還不止這些,”看葉一飛不說話,郝思義反而把話頭接了過來,“葉隊長,我想請問你一個問題……你的妻子是怎麽死的?”

“對不起,這跟案子有關係嗎?”葉一飛的拳頭砸在辦公桌上。

“有。”郝思義針鋒相對,“你的資料顯示,你四年前曾結過一次婚,但是妻子卻在你婚後八個月跳樓自殺,你的資料對此語焉不詳,所以我想請問你,你妻子為什麽要自殺?”

“你調查我?”葉一飛低吼著。

“請你回答我的問題!”郝思義逼問著。

“你憑什麽調查我?”葉一飛爆發了,“你有什麽資格逼問我的私人問題!”

“是我,”宋局長陰沉著臉,“是我讓陳紹靜調查的,專案組裏麵每一個人的資料我都讓小陳調查過。”

葉一飛梗著脖子:“所以陳紹靜也是你安排的讓她監視我?”

陳紹靜臉一紅:“對不起葉隊長,這……”

宋局長擺手:“沒錯,小陳是我安排的,不單監視你,也監視她哥哥陳紹安。這個案子不像是普通人做出來的,專案組每一個人都不能完全信任。”

葉一飛盯著宋局長的眼睛僵持了好久,說:“既然如此,我退出!”

2

葉一飛退出專案組並非衝動,也不是一時的頭腦發熱,他很了解宋啟楊這個亦師亦友的長輩。這宗案子的作案人實在太強大,專案組的人並不能完完全全信任,也許真的有可能,幕後黑手就是專案組之中的某一個人!

而宋局長選擇讓陳紹靜調查專案組裏麵其他人,卻並沒有選擇他多年的老部下邢明,這也許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免得太過於信任邢明而在他身上留下了盲點。至於陳紹靜的背景,宋局長隻怕是了如指掌了吧?然而,宋局長對於她的信任簡直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這實在讓葉一飛很是費解。

陳紹靜作為非專業警探人員,能被宋局長拉進精英組,那麽其必定有值得宋局長賞識並且推崇的地方,而宋局長完全信任陳紹靜,讓陳紹靜監視自己這個得意門生甚至監視陳紹靜自己的親哥哥,這中間又有什麽非同尋常的關係呢?

深淵……葉一飛的神經一陣陣**,眩暈刹那間襲向葉一飛的腦袋,他睜不開眼。黑暗過去,在葉一飛眼前是一片血光,就好像公園裏那個小孩子的屍體一樣紮眼……不,不是小孩子,那是一個年輕女人的屍體,倒斃在一幢高樓腳下,葉一飛看不清那女人的臉,可是,可是為什麽自己腦海中好像一直存在著這麽一個影像?為什麽這種陌生的場景讓自己一陣陣悸動,一陣陣發慌?為什麽自己偏偏又對這種場景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

帶著滿心的疑惑,葉一飛走近了那具屍體。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恐懼過,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懼什麽?是眼前的屍體?他當刑警多少年了,什麽樣的屍體沒見過,怎麽可能畏懼這樣一具屍體?

可是,不,他就是畏懼這具屍體!他漸漸看清了死者的臉龐……天哪,是她!竟然是她!葉一飛崩潰了!但那就是她,藍色的百褶碎花裙,那麽耀眼,就像一隻翩翩起舞的蝴蝶,就那麽在眼前閃動!那麽熟悉的場景,那麽熟悉的打扮,葉一飛怎麽會記錯!天哪,那是她!那副蒼白而冰冷臉龐!那是他的妻子,他跳樓自殺的妻子!

葉一飛滿手都是血,是他害了她?不!不是的!可是葉一飛吼不出聲,他的歇斯底裏卻是那麽地無力。他跪在她的麵前,淚水打濕了兩個人的臉龐,他哭不出聲響。他隻能抱著她,在雨裏啜泣。

忽然一陣雜亂而沙啞的聲音從漫天落雨中響起,葉一飛無從分辨,他茫然地抱著妻子的腦袋,尋覓著聲音的來源。

漸漸清晰了,那是惡魔的奸笑,是惡魔奪走了他的妻子,他要扼死那個惡魔!

“神聖的天帝借複仇者之軀行走於人間,懲罰罪惡的魂靈!”這又是誰在說話?

葉一飛怒吼,卻仍舊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神聖的天帝借複仇者之軀行走於人間,懲罰罪惡的魂靈!”這聲音響起,帶著渾濁的笑。

啊,葉一飛聽出來了 ,是宋局長,是宋局長的聲音!

“神聖的天帝借複仇者之軀行走於人間,懲罰罪惡的魂靈!”宋局長的臉貼近他,逼視著他的眼睛,“麵對你死去的妻子!麵對你的傷疤!麵對我!”

刹那間天崩地裂,葉一飛再次陷入深淵。

“阻止我!”

葉一飛浸著冷汗的腦袋從噩夢中掙紮出來,看著手機屏幕上不住跳動的字符,他使勁兒搖了搖頭,終於,那些字符安靜下來,顯出極為突兀的三個字:

“阻止我!”

葉一飛點開新信息,原來那是宋局長發過來的,可是這條信息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阻止我?”葉一飛皺眉,“阻止什麽?宋局長為什麽要我阻止他?”

葉一飛望向車外,天灰蒙蒙的,已經漸漸開始現出些亮色了。昨天他和重案組的同事們決裂,連夜坐火車離開貴陽,這個點,差不多就該停車到達安順市了吧。

葉一飛走到衛生間洗了把臉,將頭靠在門上,方才噩夢中那一幕幕場景還在他腦子中回旋著、糾結著,他實在是不願意提起那宗往事,實在不願意揭開自己的傷疤,讓它**裸地顯現在其他人眼前。

葉一飛又想到了夢裏麵宋局長那張滿含滄桑的臉龐,當他說出自己退出的那句話時,他甚至沒注意到宋局長的神色,他現在竟也開始後悔了,當時為什麽不溫和委婉地提出自己要退出精英小組呢?宋局長畢竟是自己的恩師,最起碼的尊敬是要有的吧。

葉一飛盡量不讓自己去想這些事情,他走出衛生間,可宋局長那條莫名其妙的短信又跳進了他的腦袋。

火車的速度緩下來了,安順站到了,葉一飛隨著人群擠出站台,他就在出站口佇立著,迎著清晨的陽光,他的心卻怎麽也安定不下來。

“阻止我!”

仿佛是宋局長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葉一飛跺一跺腳,折向售票廳,他知道,宋局長不會平白無故給自己發一條這樣的信息,雖然他不知道宋局長讓自己阻止他做什麽,但葉一飛還是決定,阻止宋啟楊!無論如何都要!

3

葉一飛馬不停蹄地折回貴陽,來回的奔波幾乎耗盡了他的精神。然而,當貴陽市警局和宋局長的家人相繼告訴葉一飛,他們不知道宋局長去了哪裏的時候,葉一飛心裏一緊,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要出事了。

葉一飛立刻就聯係了邢明,幾分鍾後,當火急火燎的葉一飛出現在邢明和郝思義的眼前的時候,兩個人的表情裏滿都是錯愕,他們不可能想到重案組這麽打擊葉一飛,他居然還會回來,而且還這麽快就出現在二人麵前。

葉一飛不給其他人任何說話的機會,開口就問:“我相信宋局長一定出事了!”

“什麽?”邢明完全跟不上葉一飛的話語。

“宋局一定出事了,他在哪裏?”

“昨晚宋局說他發現了一點線索,要驗證一下,他回去之後就再沒聯係過我啊。”邢明也幾乎開始慌了。

葉一飛咬著嘴唇:“這下真的是完了。”

這時候,宋局長的秘書忽然推門進來,跟邢明附耳低語,邢明瞬間麵如死灰:“葉一飛說的是真的……”

“發生什麽事了?”郝思義看著邢明的巨大轉變,疑惑道。

“剛接到報案,貴和大酒店有人持槍挾持人質,報案人稱……匪徒是宋局長!”

邢明和郝思義還在緊急召集調動人手的時候,葉一飛已提前幾分鍾趕到了貴和大酒店。他一定要阻止宋啟楊,那是宋局長交給他的任務,那更是他自己的使命,他不能耽誤哪怕一分一秒的時間。

宋啟楊看到葉一飛的時候,總算是露出了一點笑容:“一飛,你果然回來了,不愧是我最得意的學生,沒讓我失望啊。”

宋啟楊手裏的槍此刻正抵著一個八九歲大的小女孩兒的腦袋,身後是一群抱頭低泣的平民。宋啟楊這時候看起來虛弱極了,蒼老極了,他的眼神裏滿是悲哀。

葉一飛緩緩拔出了槍,他的聲音因激動而變了樣:“宋局,你可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麽?”

宋啟楊歎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人造的罪,天會懲罰的。”宋啟楊甩手一槍,將天花板上的大吊燈擊碎,飛濺的玻璃渣在人質中引起一陣尖叫。

葉一飛的手汗浸濕了槍托,他大聲問:“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宋局長的眼神漸漸虛了,望向葉一飛身後很遠的地方:“十年前我犯了一個錯誤,兩隻獵犬在我手底下慘死,那是神聖天帝的化身,現在流浪複仇者要來懲罰我了……嗬嗬嗬,是時候了,是時候了!”

葉一飛不知道該怎麽勸阻他,隻能喊著:“案子會破的,早晚會破的。我們能將流浪複仇者捉拿歸案,你放下槍,咱們師徒再聯手努力一把!”

“破什麽破!下一個凶手就是我!我隻能這麽做啊!”宋局長手裏的槍轉向早已嚇呆的小女孩兒,他盯著葉一飛,說:“阻止我!”

宋局長扣動扳機。

“砰、砰”兩聲巨響幾乎同時響起,宋啟陽倒斃在血泊中,嘴角掛著微笑。

尾聲

葉一飛懊惱地抓著自己的頭發,自己的恩師就死在自己的手中,但是宋局長自己手中的槍裏並沒有打出子彈!宋局長手槍中唯一的一顆子彈已經打碎了酒店的大吊燈,他與葉一飛對峙的時候,手槍是空的。

葉一飛後悔自己為什麽那麽衝動,可是宋局長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他為什麽說下一個凶手是他自己?為什麽因為兩條獵犬的緣故,他就心甘情願被所謂的“流浪複仇者”懲罰?

葉一飛已經無法集中精力,所有的問題都在他腦中盤旋,亂糟糟得,理不出一點頭緒。他覺得,他麵前的凶手竟然那麽強大,自己又是多麽地無助,多麽地不堪一擊!專案組離了宋啟楊,已經什麽都不是了,僅憑葉一飛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根本不能與如此強大的對手抗衡,天知道接下來會出現什麽讓葉一飛難以接受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