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每一種類型的愛情都會有這樣那樣的無奈
又到了學校的開學補課日。郭振岩站在講台上一遍又一遍地闡述著這最後一個學期的重要。
所有人的目光和心思都投諸在了這三個多月之上,包括期待,包括夢想,包括之前所有的努力和未來散發的光。
“在你們剛剛開始努力的時候,就應該是已經知道了,高考的意義是什麽。而堅持對於高考來說,意義又是什麽。這一學期,大概三個多月。從此眼裏就不要有任何和高考不相關的事情。放下心裏的雜念,挺過去了,未來就是不一樣的。可是如果,你們一旦動了:‘最後一學期了呀,努力了那麽久了放鬆一下吧’這種心思,那之前,所有的努力,就全部算玩完了。老師知道,你們都是最聰明又最有幹勁的同學,這種簡單的問題,大家肯定都看得透徹。老師,永遠是最相信你們的,所以大家一定要……”
遠笙在本子上寫著長短不一的句子,並沒有心思去聽郭振岩其實還蠻有一些道理的長篇大論。
郭振岩畢竟也是水木的第一班主任,嘴皮子上的功夫著實利索,聽上去感覺也確實挺實在。可遠笙卻已經有了極強的抵禦能力——那僅僅是停留在嘴皮子上罷了,諸如什麽‘老師永遠最相信你們’‘老師知道你們都是最聰明最有幹勁的同學’之類的話,從來隻是對班上前幾名的同學作數。所以不如徜徉於詩歌。現實中所有的灰暗、不解與無能為力,都隻能依靠自己的心去化解罷了。
允雨並不知道坐在自己後方的小人兒,內心正因為他人莫名的短信感受著不安與焦躁。她在白紙上作畫,一個戴著小皇冠神情認真的Q版自己,和一個捧著詩集笑容溫馨的Q版遠笙。畫的周圍還寫滿了對話:“快別看了來給寶寶端茶送水”、“噢,好的,等我我把這首看完就立馬給你倒。”她偷偷捂著嘴樂著,偶爾回頭瞟一眼遠笙。
假期對她來說,實在是太累了,而郭振岩每一次的演講都正好給了她一個安慰自己放鬆的機會——我可是在聽老師演講呢,應該可以先把試卷擱一下的吧。
寒假的她在百忙之中還抽空去了一次李玥銘的家。除了帶去一些學校作業的複印件和考試訊息外,主要目的還是為她送去一些關懷——我已經夠累的了,玥銘的日子又得糟糕到什麽地步呢。她看著靠在她肩膀上話說到一半就睡著了的李玥銘,心酸不止,唏噓不已。
玥銘含混地問起了一些遠笙和她的現狀,在得知了兩人確定關係之後真誠地笑了好久,並給她了一個深而長的擁抱。雖然那笑容中眼眶夾雜著的些許薄淚讓她覺得有些難以理解,但隨後也想到,也許是太過缺乏愛所以帶有的羨慕和祝福吧。
“允雨。”遠笙在班級門口叫著名字攔下要去倒水的她:“天台?”允雨條件反射似地想到了自己一攤還沒寫完的卷子,猶豫了兩三秒,抿嘴點點頭。
也許是潛意識裏埋藏著關於李渝短信的芥蒂,平日裏頗善解人意的遠笙,這次卻曲解了允雨抿著嘴的猶豫。他歎氣,擠出一個笑容,跟在允雨的身後。
天台上,分隔許久的兩人,終於等到了彼此一個長久的擁抱。
等的真是太久了。
不知道多少個分秒時日的等待才匯聚出這一個動人的暖意。真的,隻有和喜歡的人擁抱,才會讓人覺得安心吧。這個空氣中略帶有寒意的擁抱,把溫暖和寧靜沁入了兩人的身體。遠笙想著,恩,確實跟枕頭有著完完全全地不一樣觸覺。
“超想你的。”允雨走到天台邊,仰頭看著浮動的流雲,淺吟。
“我也想你,但應該更想一些,所以是,超超超想你。”
“討厭,你怎麽知道你會比我更想一些。”允雨笑嘻嘻地問。
遠笙看著允雨的巧笑,為難地皺起眉:“你知道的呀,我好愛你的。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每一個分子都在愛著你。所以我的腦袋裏,就一天到晚全都是裝著你。但你,你就不一定了……”
允雨點點頭,故作沉思狀:“恩,我腦袋裏一天到晚裝著的,確實不是隻有你。”
“啊?難道真的還有別人啊?”遠笙慌了。
開著玩笑的允雨自然是不會看到遠笙在聽到後眼神恍惚黯淡的一個毫秒。她掩嘴笑:“還有書啊!學習多累啊。我可是摩羯座誒,怎麽可能一天到晚不學習就,就想你啊。講話要客觀謹慎,不能跟你似的,整天就會花言巧語——難道你沒看書?沒做卷子?沒想著學習?騙人!”
“我……”
“還有呀,什麽叫難道真的還有別人?我能有什麽別人啊?真是……”
“那,那是口誤嘛,怎……”
“不管,就是你不對!”
“我……”
和允雨辯解或論證什麽的時候,遠笙的口才和文采總是半點用處都使不上的。隻能躺平了在地,把自己獻上任憑允雨逗弄玩笑。最終,使出他的殺手鐧,一聲不吭歪著頭溫柔地凝視著她,嘴角微提,緊抓小手。看到她不好意思繼而安靜地與他對視起來,他才敢再說話。
“恩。其實也沒有花言巧語啊。我在忙學習的時候啊,是抽著空想你。不忙學習的時候呢,就,全部都是在想你呀。”遠笙微笑,抿著嘴的樣子,讓允雨看上去覺得有些模模糊糊,又分外可愛。
於是與遠笙相對著的眼睛視線開始挪開,小臉緋紅。扭捏呢喃著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背過身去低下頭。
遠笙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從背後摟住她,好一會後,才重新牽起那隻有著自己熟悉溫度的小手:“走吧,快到自習課了,再不下去就得遲到了。”
回去的路上,遠笙還是藏不住地問了:“寒假,有見什麽,其他的朋友嗎?”
“當然見到了,好多一年沒見的親戚朋友,過年都見到了呢。”
“噢,那除了這些親朋好友。有沒有什麽……”
“什麽?”允雨愣了一秒鍾,他看著遠笙愈漸糾結的麵容,有些疑惑不解——她根本絲毫沒有意會到遠笙關於李渝的示意。
而遠笙在發現了允雨一秒的呆愣之後定定地看了看允雨,然後無意識地鬆開了手,露出一個好看的笑。搖搖頭道了一聲沒什麽,也不再說話。
李意魁站在二班的門口大力地敲著門,提醒著教室裏沒有把目光投諸於書本的學生們。蔡彥扭著頭,不看書,隻是安靜地望著窗外。眼神迷離,心情平靜。
真的平靜了嗎?他問自己。
假期的這些時日,他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雖不再因無力而傷春悲秋,但是幹涸的喉嚨卻長期好像被什麽堵塞住似的,難以發聲,酸澀不已。
他拿著水瓶子跟李意魁示意出去打水,一副疲憊而又懶散的模樣向班門踱步而去。李意魁點點頭,在他轉身之後隨即送上個白眼:“仗著成績還不錯就鬆散至如此地步。現在就這樣?我倒想看你那個曆史獎到底能不能幫你上名校,哼。”隨即繼續訓導著其他的學子。
他無聲息地朝飲水機走去,沿途也不忘偏過腦袋,想看看遠一點處校門外的綠色。
綠色早就沒有了,冬日寒涼,樹木入眼的也都是枯枝。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他遠遠地看到一個校外穿著黑色衣服背著黑色書包的小男孩,低著頭朝前挪動。他停下腳步安靜地看著,遠遠的距離並不能阻礙他的目光。目光穿過草地、穿過枝杈、穿過校門,他覺得自己甚至可以看到小男孩低著頭眼光鎖向的地麵地磚上橫縱的紋路,以及小男孩微微啜泣著的身體的抖動,再細的動作他都可以看到,通通都可以。
他不知道小男孩為什麽傷心,卻分明能感覺到自己的內心像被刀片劃過一樣難受。他回過頭繼續走,目的地是飲水機,在走廊的盡頭,要路過意老師辦公室的走廊盡頭。
意老師的辦公室,原本是蔡彥除了班級寢室和食堂外最熟悉的地方,自己曾經每天都在那裏記下意老師布置的作業,去交卷子抱本子,有時候會和她零碎地聊兩句,中國外國、現在過去,隻要有關曆史,都在他倆的討論範圍之內。隻是現在,她開始刻意地讓到辦公室拿作業的其他科目課代表幫忙布置作業、拿本子,或是自己去教室收齊,總之就是,一點也不給蔡彥與她單獨接觸的機會了。
辦公室的門半掩著,一條縫在陽光裏被幻化得好像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大門。他從門縫裏偷偷朝外看,看到趴在桌子上的意秋識正握著之前自己送給她的書簽暗自發呆。偶爾好像想起一些什麽似的在書簽的木頭上摩挲,沉歎。
蔡彥慌亂地跑走,心裏砰砰砰地響著卻意外地感受到一份沉甸甸的溫柔。他知道這份溫柔來自於意老師,雖然已經是,好像不再願意與自己多有來往的意老師。
意秋識被慌亂的腳步聲喚醒,下意識地把書簽藏在了離她最近的書裏,拿出鋼筆,開始低頭寫教案。
“什麽?你喜歡意老師,你是說,你這些日子裏的消沉,居,居然都是因為意老師?”遠笙挑起眉,滿是不可思議地看著蔡彥。
某天晚上,遠笙和蔡彥在寢室走廊上並肩而立。遠笙依然是眯著眼睛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朝著女生寢室遠眺,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蔡彥難得到來的嘀咕。直到聽到那句:“我大概,真的是很喜歡很喜歡意老師的吧”。遠笙才轉過頭,臉上滿是震驚。
“你……你再大點聲啊!”蔡彥四下顧盼,悶聲給了遠笙一下。
“對不起對不起。”
“其實,應該已經不能僅僅是喜歡了。是愛,像愛曆史一樣。不,不止是愛曆史那樣……”
“你難道要告訴我,你愛屋及烏,所以才……?”
“不是這樣的,我……”
“蔡彥你可要理智。”遠笙這次長了教訓,壓低聲音,朝四周環視,見沒有人注意這邊,方鬆懈分毫。
“咱們學校,可是明令禁止師生戀的。而且這種事情,你畢業之後可能也就沒什麽了。但如果意老師被發現……”
“不是。”蔡彥看著遠笙的小心翼翼,苦笑。
“不是?那你剛才說……”
“我隻是在說我。我們沒有師生戀。”蔡彥抿了抿雙唇,思考了好幾秒,歎了口氣:“是我單戀。”
遠笙愕然,剛才準備拍他的背開導他‘不要衝動’用的一隻手還懸在半空,好生尷尬。
“你,跟她表白被拒了?”
“沒有。我並沒有直接了當地說明。不過我想,一同共度了那麽多我自以為特別的時光之後,即使沒有明說,她也會知道——她對我來說,是特別特別不同的存在吧。可是當兩人的關係越來越好,更應該親近一些的時候,我稍微地點明了一些話,然後她的回應,竟然就是,從此回避。”
他低下頭,撥弄自己的手指,掏出手機翻出那條艾特了意秋識的微博給遠笙看:“我清楚地看到再見時她尷尬的神色,以各式各樣有的沒的的理由拒絕和我再有多的交流。有時候看到我,甚至都會繞一圈走。”
“可是,那也不代表……她可能隻是不能接受是和一個學生……特別是,咱們這種對這方麵,非常敏感的學校。”
“那她為什麽躲我?直接告訴我啊。她甚至都不願意和我有一個完全直白的交代!如果她隻是因為外界的原因,我,我一定會理解的啊。隻是那樣的話,等我畢業之後,就……”蔡彥握緊拳頭,朝自己的腿打了一拳。
遠笙支支吾吾地尋覓著措辭,可卻實在不知道此事是該如何開口安慰。他看得到蔡彥眼神裏的煩愁和苦悶,好像一隻被撕裂了翅膀的蝴蝶一樣讓人看上去觸目驚心。
“你知道我最傷感一次的是什麽嗎?有天中午,我喝了酒。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後來發生的是真實還是夢境。我看到她站在我的麵前,和我擦身而過。真的是,擦身而過。擦身而過知道嗎?碰到我的衣服,卻連停留一秒鍾的時間都不給我。我好難過呀,真的好難過。我蹲下來,大聲地近乎咆哮地叫。我質問她,為什麽要這樣。是不是我真的做錯了?是不是我真的誤會我們對彼此來說是特別的了?或許隻是,她根本就沒有辦法,然後也不敢跳出外界的目光,正視自己的心跳,還有愛情這種東西罷了。她停下來看著我。充滿,充滿憐憫地看著我,隻是看著,也沒有和我說些什麽。然後這時候,旁邊有其他老師來了,他們好奇,問她怎麽了。她拍拍我的背,說,沒事,隻是個小孩子難過罷了。”
蔡彥不再說話,又是一聲歎息來到。這一聲,歎得深切又長遠,好像胸腔被空氣完完整整充盈之後最終得到釋放。夾雜疲憊,卻也帶著某種難以被言喻的穿透力。
“我不是小孩子。”他為自己辯解道。
“今年我就要成年了。小孩子?怎麽會是小孩子呢?”他冷冷笑,笑得比夜還要寒涼。
遠笙覺得難受,低下頭。蔡彥的影子斜在他視線的周圍,他那麽清瘦頎長,他那麽憂傷。
“我記得很小的時候,我看過一部電影,電影裏有一句話,我一直記得很清楚。它讓我想到就會覺得,日子裏,真的是有那麽多那麽多的悲涼。那個老人說:‘生活和電影不一樣,生活難多了。’”
蔡彥站在走廊上朝天空的方向望去,夜色裏的星星好像正在嚐試著理解他的無奈與悲傷。
在這靜夜裏和這星空下,遠笙自知無力打破這被壓抑包裹著的氣氛,隻是將那隻因為無措而懸空了好久的手緩緩搭上蔡彥的肩上,久久不能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