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生活就是由許多喜的悲的小片段組成。王桃花說要帶著她的姐姐王桃紅到南方一家國內最著名的血液病治療中心去，時間大概需要半年。李興秋說一定等她們回來，刻意的強調，好似王桃花隨時有可能一去不返，可他並不認為這是一個預兆。

李興秋凝視王桃花的臉，發現她那雙眼睛依然清脆似水。

王桃花那一雙充滿愛恨的眼睛，水汪汪望定李興秋。

分別時，王桃花隔著車窗強裝笑臉跟李興秋揮手告別，直到看不見他時她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麵。她想她的身影將在李興秋的眼前已經如天涯一般遙遠了。眼淚再次湧入她的丹鳳眼裏。她似乎還想說什麽，但想了想又咽下去了。

柳青青的臉色陰晴不定，眼角似乎也閃著淚光。

李興秋目送王桃花姐妹遠去的車，很長時間才回過神。

天際已經被夕陽染成一片火紅。

思念是一杯加糖的咖啡，它溫馨甜蜜卻也有淡淡的苦澀。李興秋品嚐了目送桃花姐妹漸行漸遠的無奈和傷感。王桃花是他最放不下的依戀。沒有王桃花的日子，時間冗長而孤單。寂靜無人時，李興秋總是回味著與王桃花相處在一起的快樂時光。然而，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不見她的蹤影。李興秋知道她姐姐的病不是短短半年就可以治愈的。山脈能阻隔天高地遠，卻阻隔不住深深的思念；經緯可以拉開距離，卻擋不住真摯的情感。這是一個漫長憂傷的等待。等待的日子是漫長和痛苦的，可他願意等，不管多長多久，地老天荒，海枯石爛。他們經曆了“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隻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的考驗。

李興秋不禁想起了宋朝秦觀的《鵲橋仙》：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他釋然地笑了。

日子就像流水一天一天過去。那天晚上，已是部隊上尉作訓股長的戰友海雲回鄉探親，李興秋邀上幾位同事請他在一家飯店吃飯，大夥都喝了不少酒。吃完飯，李興秋把海雲送到賓館安歇後已經過十點鍾了。返回的路上，有位女孩在他後麵跟著，李興秋停住腳步，問她什麽事。昏黃的路燈下，那女孩哭哭啼啼地說，她是在校學生，能不能借點錢，這個月沒有夥食費了，上個月還是借同學的。並說爸爸常年在外磚廠打工沒攢著錢，家裏媽媽生病臥床不起……李興秋從褲兜裏掏出幾張百元鈔票遞給她。女孩接過錢，連聲道謝後就走了。李興秋徑直回家。他剛打開房門的時候，一個身影鑽了進來。李興秋嚇了一跳，進了門還沒有反應過來，門就被反鎖上了。李興秋拉開燈，這才發現是王桃花的好姐妹柳青青，其實也就是剛才在半路上跟他要錢的女孩。因為當時李興秋並沒有看她，沒有注意她的穿戴和模樣。李興秋客氣而又生氣對她說，一個女孩子時間這麽晚了還不回家，趕快回去吧。出門時，柳青青莞爾一笑說，李哥，你的戰友說你喝了很多酒，讓我做護“花”使者呀！她的臉上因嬌羞顯現些許紅潮。

柳青青不僅長相漂亮，而且氣質獨特。她開始刻意打扮自己，在李興秋有時會出現的地方假裝無意地頻繁出現在他的視野裏。作為一個精明的年輕女子，她會偶而無意地在一些高檔酒店裏設宴邀請生意合作夥伴的同時，也邀請李興秋一同分享。就這樣，李興秋和她漸漸熟識了起來。柳青青作為王桃花的好姐妹，李興秋空閑時也會偶爾請她共進晚餐。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在柳青青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這天晚上，她洗完澡後，穿上新買的透明絲質睡衣，然後打通李興秋的手機，告訴他今天頭有點痛，好像還有點發燒，不過，不礙啥事，不知他能不能來一趟。關掉手機，她守候在窗口，等待著李興秋的到來。半小時後，她看到李興秋急匆匆的身影。她露出不易覺察的壞笑。

聽到李興秋的敲門聲，柳青青裝作“不巧”地剛從浴室出來，露出她那光滑平坦的仿佛奶油般的肌膚。室內到處是飄逸的紫色紗簾，微風拂過，香氣襲人。看到李興秋不解的眼睛，她沒有驚慌失措地掩飾自己，而是故作鎮定地拿毛巾擦了擦濕濕的長頭發，嫵媚地笑了：“李哥，來了。”

隱晦不明的光線讓李興秋恍恍惚惚。柳青青端來兩杯熱騰騰的毛尖茶，青花瓷的蓋碗，小巧而精致。

柳青青雙腿並攏坐下，樣子顯得乖巧沉靜。

李興秋問：“要不要去醫院？”

柳青青笑了，說：“嗷，不好意思，我頭痛病又好了，我自己能照顧自己，你不必擔心。”

李興秋如釋重托說：“沒事就好。”

過了一會兒，柳青青柔情似水地說：“李哥，沒有桃花姐在身旁，現在有我呀。”

李興秋看著一臉狡黠的柳青青，似乎明白了她眼神的挑逗。

柳青青說：“你今晚就留在這裏，好嗎？”

李興秋驚訝不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他站起身，對她說了聲：“時間很晚了，注意早點休息。晚安。”

說完，他便轉身告辭而去。

看著李興秋離去的影子，柳青青暗暗感歎著，他真的是個好男人，沒有見色起意。

夜已漸深。

秋風無情，吹落葉飄滿地；流水無心，像東去的漣漪。人們能猜到美好的開始，但卻猜不到結局。

那天晚上，夜色寧靜，天上掛著上弦月，有很多閃爍的星星。李興秋剛從省局培訓中心學習三個月新稅收法律法規結束回來，到家時已是深夜。他正準備脫衣上床休息，手機忽然響了，是遠在南方王桃花的姐姐王桃紅打來的長途電話。她淒然地告訴他：這幾天，妹妹桃花幾乎逛遍了市裏的所有書店，很不容易挑選了一套新版的《唐宋八大家》，然後想通過郵局寄給他，今天上午她高興地去郵局的路上，在一個沒有紅綠燈的十字路口，一輛逆行貨車撞倒了她……桃花是含著淚在她懷裏慢慢閉上美麗的眼睛……王桃紅的聲音有些哽咽，可想而知，她對妹妹有多麽的不舍呀！最後，她說，關於妹妹桃花的故事，柳青青到時會告訴他的……

愛過知情重，醉過知酒濃。花開花謝終是空。在繽紛多彩的現實生活中，原來，人是那麽的脆弱。造物弄人，可歎可悲。所有甜美的，醜惡的，羞辱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李興秋的心一陣酸痛，心裏有什麽東西轟然間跌落。愛情，終於像鮮花般枯萎了，孤獨的等待換來了窮盡所有的失去。

像一場紛繁絢爛的夢，人去樓空後隻剩下他一個人。那晚，李興秋一夜無眠。

十月的天氣開始轉涼，晚秋的風輕輕一吹，便涼入骨髓。柳青青匆匆趕來了。

柳青青遞給李興秋一個高檔的密碼箱，並告訴了密碼。

李興秋打開箱子一看，裏麵竟然放著整整三十萬元現金和一封信。

柳青青眼裏含悲，幽怨地說，這是王桃花離開時的前一天晚上，流淚求她把裝著錢和信的密碼箱親自轉交給李興秋，並再三說要等她離開一個月後。當時望著悲痛欲絕的王桃花，柳青青答應了她。

柳青青說完這些話，眼淚就滾了出來。臨走時，柳青青悲切對他說，桃花曾經是個好姑娘。

至此，他終於明白，原來，王桃花走時根本沒有把他借來的十萬元錢帶去，而是原封不動地放在好姐妹柳青青那裏，加上自己的二十萬元，一共整整三十萬元，全部留給了他，算給自己深愛的人一個詮釋。

李興秋急迫地拆開信，王桃花清晰娟秀的字體印入眼簾。信是王桃花臨走之前寫給他的。信裏寫道：……一直以來，我和姐姐相依為命，她是我世上唯一最親的人，後來她得了不治之症，讓我痛苦萬分。為了能很快掙到治好姐姐病的錢，我放棄上舞蹈學院的機會，最終走進了一家娛樂城……以前對你說的有關我姐姐的事情，其實都是發生在我身上的呀。我的墮落，使我非常痛恨這個無情的世界，我憑著自己的美貌，瘋狂地騙取一些貪婪我身體的男人。後來，有緣遇到了你。你是那麽光彩奪目，有那麽多的故事告訴我，使我生平第一次體驗到一個異性帶給我如此鮮活的感染。當我發現這個曾經讓我仇恨的世界也有人真心愛我的時候，我已經失去了愛的權利。一開始，我就知道會是這樣有花無果的結局，人生往往會有很多無奈的，愛情更是如此。我和姐姐這次去外地，從此就不打算再回來了，這個曾經讓我萬分留戀的地方。那些日子，我們所謂的戀情是那樣純粹，我們雖不浪漫，卻很真摯。興秋，對不起，我曾深深愛過你，也傷害了你，同時也感謝你，畢竟，我們在一起度過了很多快樂的時光。我不能麵對脆弱的自己，所以選擇離開，我知道這很無情。原諒我！願你獲得幸福，找到真正可以值得愛的姑娘。再見了，興秋，我曾經深愛的人。--桃花。某年某月某日。

信很長，字跡模糊，有斑斑的淚痕。

讀完王桃花的信，李興秋無言，眼淚卻落下來，淚水一滴滴地落在信箋上，他覺得整個心像掉進了碎紙機，轉瞬間成了碎片。

王桃花走了，這個故事已經少了女主人公。李興秋將信一一撕碎，輕輕拋向空中。在燦爛的陽光下那些如蝴蝶般隨風飄逝的紙片，一如他曾經追逐的美麗而易碎的夢。緣起時，相見恨太晚；緣盡處，知心成陌路。這或許是最好的結局。如果注定要失去，何必陷的那麽深；如果注定沒有結局，為什麽要開始。每一段感情都猶如飛蛾撲火，粉身碎骨卻在所不惜，難道這就是人類的命運嗎？上帝取下了亞當的一根肋骨造就了夏娃，而茫茫人海中失去亞當的那根肋骨應該怎樣孤零零的生存呢？

李興秋不知不覺地來到了曾經和王桃花經常漫步的郊外。風吹大地的呼聲抵不過心碎的聲音，如果心碎真的有聲音，那麽它足以崩塌整個地球，可惜它沒有，有多疼隻有自己清楚。夕陽下的田野依然美麗，隻可惜形單影孤卻顯的無比淒涼。

李興秋久久呆站在野外，看著月亮慢慢爬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