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低處的芳香

倉庚喈喈，采蘩祁祁。這是春天的味道。在我看來，春天應該是亂花漸欲迷人眼般的五彩斑斕，萬紫千紅總是春般的婀娜多姿。

花未開時已聞香。在一個暖風宜人的春日，我從史河岸邊走來，然後佇立在位於豫南固始城區蓼北路和古城路之間的一段用夯土構築的高大古城牆上。這裏是番國故城遺址，是淮河流域為數不多的早期曆史文化遺存，可謂曆史悠久，同時也是固始為數不多的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該處遺址分內外兩城，兩城的土城牆大部分尚存，是一座規模宏大的、距今已逾2000多年曆史的古代城池遺址，原為東周時期番國都城所在地。番國也作潘、鄱，周代己姓小國。春秋中期，番國納入楚國勢力範圍。番是楚國滅蓼後扶持的小國，番國的都城稱為楚邑，楚邑指的就是該城城址。固始是史學界公認的潘姓發源地。春秋晚期，番國被吳國所滅。《史記·吳太伯世家》載：“吳王闔閭十一年，吳王使太子夫差伐楚，取潘，楚恐而去郢徙都”。在故城內外與四周以及城牆夯土內，發現有春秋戰國時期的陶器殘片標本，以鼎、鬲、豆、盆、罐等為多。1974年12月在故城南半部出土了3枚楚國金幣“郢爰”。遺址附近春秋大墓陪葬坑內，曾出土有一套編鍾，共計九件，鑄有“鄱子成周”銘文，為番國器物。

現今，番國故城遺址內保存有數棵古樹，但見近處古木參天，綠陰蔽日，隻要拽住其中一個枝椏，樹即擺動不已，花枝亂顫，春夏時節，滿樹繁花，煞是好看。如果有輕風吹拂，古樹定會搖曳生姿。

曆史在時光的過程中，並非一切都是從頭開始的，古老的城牆是我們與古老文明之間的一個繩結。城牆是紀念碑，是史書，一本無字大書。歲月流逝，番國故城並沒有消失，它以人的智慧灌溉著時間。番國故城遺址是先民們對古老文化的吟哦和魅力永恒的視覺盛宴。在這裏見證了千年的滄桑變化。

史河位於固始縣中北部，從南往北，蜿蜒流淌百餘裏，是淮河的一條支流。該河流名稱的起源無從考證，但生活在固始縣大地的人民世世代代、祖祖輩輩都稱這條河為史河，千百年來從未變更。

每一條河流都有它的來曆，每一座村莊都有它的傳說，每一個朝代都有它的印記。當一切煙消雲散、漸行漸遠，留給後人的，就是曆史的記憶。番國故城遺址，我們怎能忘記？那裏曾是先人們靈魂的居所，演出過無數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也許，廢墟下麵，埋藏著生命的基因，思想的火種，美麗的夢想。它靜立在那裏，曠古無言。任頭上風雲變幻，腳下金戈鐵馬。雲卷雲舒，每一棵樹木都毫發無傷。

桃花美桃花豔，開在那三月間。前些年，在番國故城遺址東南不遠處的侯古堆發現了一處春秋時期的大型墓葬。該墓位於縣城東南不足三裏的土崗上，三麵丘陵，東臨史河，由南注入淮河。大墓的封土高7米、底徑55米。墓的形製為“甲”字形豎穴，口大底小，墓口東西長12米、南北寬10.5米；墓地東西長10.8米、南北寬9米。墓道位於墓坑的東端。墓槨分內外兩槨，槨內有單棺一具，外壁黑漆，內壁紅漆，棺內放置有許多的玉器和料珠，據鑒定墓主人是一年輕的女性，年約30歲。另陪葬有長方形小棺17具，這些死者的年齡在20——40歲之間，且多為女性。還出土大量的青銅器、玉器、陶器、瓷器等。根據出土銘文銅簠記述，墓主人名叫勾吾夫人，是宋景公的妹妹，吳王夫差原配夫人（勾郚夫人）。銅簠上的銘文為“有殷天乙唐（湯）孫宋公轡乍（作）其妹勾郚夫人季子媵簧”。宋公轡，即宋景公，宋公轡為其妹季子（勾郚夫人）出嫁時所作的陪嫁銅簠一對，死後作葬品，乃屬常見之事。陪葬坑位於主墓地北側13米左右，陪葬坑內陪葬了大批文物，其中有3乘肩輿（轎子）、2匹馬以及6架木瑟、2套編鍾、鎛鍾和成套禮器等。特別是3乘肩輿，製作非常精致，形製有兩種，一種是屋頂式，另一種是傘頂式。這3乘肩輿應為4人所抬，它的使用方法和近代的轎子沒有什麽差別，它是我國目前出土最早的肩輿。

該墓葬規模之宏大，陪葬品之豐盛，殉葬奴隸之慘烈，在春秋晚期諸侯國中實屬罕見。

我的心在顫抖，為了這個遲到的發現。

吳國都城遠在蘇州，勾郚夫人怎麽會葬在這裏？史料記載，她是從千裏之外的吳國來到番國，看望攻打楚國並駐紮此的夫君。也許原本雨水豐沛土地肥沃的番地竟然沒有落過一滴雨，她不幸身染病屙，香消玉隕。生命的光彩隻有短短的不到三十年時間。據考證，勾郚夫人是吳王夫差當太子時“屯兵守楚”期間的年輕夫人，風華絕代，受盡夫差的寵愛，逝去時正值盛年。那年的春天，勾郚夫人如隨風飄逝的花，一縷芳魂歸他鄉。

勾郚夫人如曇花一現，留麗質色彩。

不過，我想那年的桃花一定分外香。

曾經千嬌百媚、如花似玉的勾郚夫人離世，讓後來人為她欷歔不已。她用自己的傳奇人生譜寫了一首動人的樂章，她的名字銘刻進了曆史的篇章、飄揚在固始的天空。

貌美如花的睡美人喲，你能告訴我們，你的夫君是何原因把你留在這裏？也許是番地漫天遍地的綠色和眼滿絢爛的陽光，把你深深迷戀。假如不是你不幸早逝，你以原配夫人身份能多幾年輔佐在側的話，曆史就要重寫了。也許後來也就不會再有“吳越爭霸”、“臥薪嚐膽”，以及絕世美女西施身吳心越的故事了。曆史是無情，更不會有假如的。

遙想那時的明月，何其皎潔……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歎人間多感慨。穿越時空，我夢到身著綾羅綢緞的古代女子，向我款款而來。迷人的舞姿，撩人的腰肢，佳人依然風流顯風采，可謂國色天香。回眸一笑，紅塵豈無愛。

遙遠不知有多遠。夢中的女子，有著多情的笑靨，似一朵美麗的花，是勾郚夫人嗎？我仿佛聽到你的心跳，還有你的淚滴……北去的城垣，交錯間的波瀾起伏。錯亂的蹄聲，不停的征戰，無盡的鄉愁，悠悠的歲月，綿綿不息。聽到了穿越千年的先人餘音。戰車萬乘，奮擊百萬，刀光劍影，陣陣東風吹得好淒涼，**漾出歲月長河壘疊不盡的悲歡離合。那一年，吳伐楚的大戰在此地展開。席卷而至的金戈鐵馬毫不留情地敲打著番國的煙雨樓台，各色旌旗搖曳，他們在此攻城掠地，喊殺聲不絕於耳，打碎了先人們美好的夢幻。仿佛看見一個個落寞的身影，無奈又彷徨地在曆史的長河中消逝。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行走在番國故城遺址，低處溢出芳香，卻讓我讀出傷感。雖然陽光曾經燦爛，月色曾經如水，草木曾經蔥蘢。我曾在那百花的深處遇到撲蝶的人，我曾在那微醺的春夜夢到一滴相思淚。我聽到她們的淺吟低唱的曲調中無休無止的憂傷，看到生命如流水潮漲潮落。

塵世間，多少繁蕪，勾郚夫人從此不必再牽掛。古墓前，開滿鮮花，是你多麽渴望的美啊，你看啊，漫山遍野，你還覺得孤單嗎？千年不凋你的容顏。勾郚夫人，你是否把對故土的癡情，化作隔世的紅暈，擴散、氤氳，飽滿著整個紅塵。回想起番國這一段多情繾綣的時光。你可曾知道，在你離去之後，在這片大地上，懷念你的歌謠像史河的水一樣，日日夜夜低吟不止？

花開依舊。我在想，如果人真有來生，我希望我在來生裏做一隻快活的小雀鳥，幾粒草籽幾滴露水就是一頓上好午餐，然後用大量時間飛翔和歌唱。我多麽希望能有足夠的力量去穿越遠古，抹去歲月之塵，隨時光變幻不斷後撤，讓我的蒼茫與無邊的思念，都能找到皈依……悠悠歲月，漫漫長河，每一個人都是浪花一朵。過去的永遠過去了，沒有歲月可回頭。時光流轉，勾郚夫人靜靜地睡在那裏，安詳、詩意，不會因為你是否來看她而起任何變化，也不會因你情緒的波動而波動。她活在自己的秩序裏，活在曆史的塵埃中，活在我們的夢想中，收藏了無盡的陽光，占去了無數的星月，濃縮了人世的滄桑。但願每一個生命都鮮美如初。

從生到死有多遠，呼吸之間；從古到今有多遠，談笑之間。是夜，我從西往東走在青石板鋪就的小巷裏，小巷盡頭毗鄰史河。一抬頭，看見深邃的天空上懸著一輪明月。在固始這座小城裏奔走了三四十年，我還從未見過這麽好的月亮。固始，葬下一位吳國勾郚夫人，升起一輪千年的皎皎明月；史河，靜靜地流淌，因為有了她，才奔流不息。千萬別喚醒她，讓她沉睡吧！

月亮是溫柔的，多情地照在河麵上，波光粼粼。無論歲月如何變遷，我們心中都要裝著一輪明月。追尋著這些文明的足跡，身處茫茫宇宙之中的人們，在與古人超越時空的對話中，當感天地之寬闊、生命之綿長、人類曆史精神文明之豐厚。

路漫漫，我們將繼續征程。

聽流水潺潺過庭前，看落葉寂寂飄階下。在紛繁複雜的社會裏，我有了一條承載夢想的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