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兵之戀

秋收時節,一個涼風習習的午後,我作為“兵記者”,剛從一個坦克分隊采訪回來,通訊員跑來告訴我,說有人找我。我正納悶兒,隻見遠遠走過來一個熟悉而又美麗的身影。原來是多日不見的郭鵑。

我覺得她見到我如同我見到她一樣,既意外又開心。郭鵑放下提包,裏麵除了有我愛吃的食品外,還有一些新聞和文學書籍。她說:“我前段時間剛回來,大學算畢業了。你猜我能在哪裏上班?”我說:“漂亮的人兒,一定會分在好單位的。”她莞爾一笑:“貧嘴。我被分配在縣電台了,當節目主持人,有時也負責編寫稿子。這是我夢寐以求的。”她的臉上毫不掩飾地**漾出自信。那個時候縣裏還沒有成立電視台。我興奮地說:“值得祝賀,晚上我請客。”她說:“不用啦,以後有的是時間。”臨走時,她眨著一對嫵媚的大眼睛對我說:“關於軍民共建方麵的稿子,你寫多少,我編多少。”我說:“一定。”她揚了一下飄逸的長發,說:“誰讓咱們軍民一家親啊!同呼吸、共命運、心連心。”尤其“心連心”這三個字從她的嘴巴裏飄出是那麽悅耳動聽。

郭鵑是個標準的美人耶,彎彎細長的娥眉下,長著一對明亮的大眼睛;高高的鼻梁下,一張紅嘟嘟的小嘴像兩片花瓣。她形象氣質極佳,加上又是電台女主持人,追求她的人自然很多。

說實話,那年在山裏駐訓的時候,第一次見到郭鵑,我就悄悄喜歡上她了。隻是軍紀嚴明,上級明文規定:戰士在服役期間不準在駐地與地方青年談戀愛,退伍時不準將駐地女青年帶走。這是鐵的紀律!是高壓線!我隻好把愛戀深埋在心底。

花開了又落。

老兵新兵,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歡送老兵的鑼鼓響了起來。那天上午,雲開霧散,風和日麗。我和司令部、後勤處、裝備處的幾位被確定退伍的戰友分別站在坦克和裝甲車前留下幾張合影,以示作為紀念。時間到了下午,團部為我們舉行了歡送會。我們依依不舍地摘下帽徽、領花和軍銜,每個退伍老兵眼睛裏都含著淚。晚飯後,運送退伍老兵的軍車陸續開來了。團首長特意把我編在第一號車上。那晚歡送的人特別多。臨別前,團政委微笑著緊緊握著我的手說:“你小子,要不是城鎮兵,非讓你提幹在部隊再幹上幾年。話又說回來,回到地方以後要繼續發揚軍人吃苦耐勞的精神,好好幹,別給咱部隊丟臉。”我毫不猶豫地說:“請首長放心。”站在旁邊的團政治處主任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小李子,你是個耍筆杆子的料。我們等著你的好消息。”他的笑容是那樣的真誠,話語是那樣的淳樸。在主任的身後,是團宣傳股長。宣傳股長微笑著遞給我一大捆新書,說是主任給我買的。粗略一看,裏麵有我喜愛的《東周列國誌》《三國演義》《戰爭與和平》《複活》。主任知道我平時愛好讀書,尤其中國古典小說和外國文學名著。這天一大早,他帶著宣傳股長到駐地的新華書店,精心挑選了二十多本文學書。主任是我當新兵時的新兵營教導員,他對我寄予了厚望。

無情未必真豪傑。我的心暖暖的,當時有想流淚的感覺。打心眼裏感謝那些曾經幫助過我的領導和戰友們。

月兒高掛,星兒點點,微風習習,樹影婆娑。不遠處的駕駛員按下汽車喇叭,催促老兵趕快登車啟程。我無法用語言來表達自己當時的情感,便什麽也沒說,右手五指並攏,舉向眉際,一個立正姿勢,向肩扛兩杠三星的上校政委、兩杠一星的少校主任和一杠三星的上尉宣傳股長一一行個標準的軍禮。

軍車開動了,我深情地回頭望。這裏有我們的汗水和熱血;這裏有我們的青春和夢想;這裏有我們**燃燒的歲月!

“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做伴好還鄉。”別了,一去不返的軍旅歲月。三年,在人生長河裏,隻是短短一瞬。三年的摸爬滾打,有歡笑,有淚水,有彷徨,有成功,也有失敗……曾經有位老兵在退伍時對我說,當兵三年,後悔三年;不當兵後悔一輩子!在軍營裏,讓我感受到了戰友之間血濃於水的親情和溫暖……不會忘記第一次穿上軍裝時的喜悅心情;不會忘記走進軍營時興奮的那一刻;不會忘記收到第一封家書時淚流滿麵的情景;不會忘記新兵連集訓生活的酸甜苦辣;不會忘記第一次佩帶“列兵”軍銜的自豪;不會忘記從首長手裏接過“三等功”獎章時的欣喜;不會忘記“每逢佳節倍思親”的思鄉之情;不會忘記第一次探親時“歸心似箭”的心情;不會忘記老兵複退時播放“送戰友”歌曲時的不舍之情……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些的。

車過縣城,放快速度。我坐在駕駛室裏,突然看見郭鵑從前方奔跑過來。我急忙從車窗探出身子,向她打招呼。她看見了,笑了,不停地向我揮手,手裏還揚著我贈送給她的紅絲巾。

在退伍名單還沒有公布的前一天,她曾約我到營區外的一家茶樓,說有話對我說。

我爽快答應了。

那天,午後的陽光穿窗而入,在茶樓精心裝飾的牆壁上留下了一堆斑駁的碎影。郭鵑翩然而至。待她坐穩後,我殷勤地給她端來一杯茶水,她輕輕抿了一口,一雙秀目深情地投向我。我不停地躲閃著她熱烈的目光。

她含羞地向我敞開她的心扉。但她又委婉地盼望我能留下來……心儀的姑娘主動拋來橄欖枝,睡覺不笑醒才怪呢!可是,在我決定脫下軍裝的那一刻,郭鵑已不再屬於我了。

郭鵑可以說是一朵嬌豔之花,她青春、陽光,前方的路鋪滿鮮花;而我隻是一個“大頭兵”,哪裏來還要回哪裏去,未來麵對的是無數人的競爭,而且那種競爭,未必是拚本事,可能是拚老子、比門路,前途是一片渺茫……那時,我們還年輕,經受不了人生太多的風風雨雨。

我幽幽地說:“小鵑,我倆在一起,不合適。”望著郭鵑深情而又熱烈的目光,我隻有違心。“怎麽不合適啦?你說呀。”郭鵑拉著我的胳臂樣子有些激動。我說:“部隊有規定。”她的俏臉可能因為是剛才的激動顯得紅撲撲的。她放慢語氣,輕聲問道:“是什麽破規定。”我如實告訴她:“戰士在服役期間不準在駐地與地方青年談戀愛……”“那我跟你走,不管你家人歡迎不歡迎,隻要你喜歡我。”她真誠地向我表白自己的想法。

一想起身邊的個別戰友,因為與駐地女青年談戀愛被開除軍籍的例子,我可沒有這個膽量。我是一名城鎮兵,按照退役士兵安置條例,回去後可以分配一份好工作,省得爹娘以後為我找工作的事情操心費神。想到這裏,我讓郭鵑坐下來,好言安慰一番,然後,我像在部隊首長麵前背誦條令一樣標準,對她說:“戰士退伍時不準將駐地女青年帶走。”時間仿佛靜止了。沉默一會兒,郭鵑抬起一雙淚眼說:“海,難道就有沒有回旋的餘地?”我搖頭無語。她掩麵痛哭。我的心也在微微顫抖。看見她楚楚可憐的樣子,我於心不忍,思想有些動搖了,但一想到我倆的差距,為了她今後的幸福,我必須作出犧牲。我果斷地說:“小鵑,時間不早了,部隊吹集合號了,我該回去了。”我隻有揮淚斬情絲。說完,我決然離去。身後傳來她撕心裂肺的哭聲:“不要……”我沒有停步,最終狠心拒絕了她。

郭鵑是個好姑娘,理應有一個美好的歸宿。

愛過的機會,真實已粉碎,人事已非,還有什麽最可貴。說不出是悲傷。不是有人說,放棄有時也是一種美麗。

漸行漸遠。伴著天邊那偌大的一輪明月,紅絲巾在夜空中輕輕飄揚,郭鵑漸漸模糊成了一個影子。我們的戀情如風而逝。走過了很多地方,見過了地老天荒,而今駐足回望,雙眼淚流兩行。在她的世界裏,因為我的一點自私,最後,我像煙花般的煙消雲散。終於明白,生活,還得繼續。

生命中總有一些事情,要去正確麵對的。向往永遠也隻是一種美好的願望,在歲月的流逝中,遠去的終將遠去。

離別總難免有一點傷感,因為,我們這一生最美麗純潔的青春年華是在軍營裏度過的。三年彈指一揮間,但在我們漫長而又短暫的人生路上這是一個永恒的回憶。願把往昔留給記憶,願把鼓勵常記心頭,願把一切美麗變為永恒!

汽車朝著那個永遠充滿著溫馨的地方駛去。終於,我又回到養育我的大別山下、淮河岸邊的豫南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