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大美馬紮菜

沒有覺察是什麽時候,或許一粒種子,或許一直在土壤裏就潛伏了基因,這天晚飯後,我走到陽台,觀看茉莉花的長勢,無意間發現了它。礙於茉莉的長成,願意享受茉莉的芳香四溢,不忍心將這棵小苗樣的東西連根拔起,順手放在盆中,它蜷縮在盆沿邊,聽從命運的發落,沒有看出它有怨言。

它,在老家叫做馬紮菜、馬生菜,學名馬齒莧。最早見到它,是跟隨奶奶拔野菜。原先,莊稼裏很少打農藥,在田間地頭,在樹林溝沿,在菜地周圍,到處都是它的身影。有時一棵的匍匐麵積很廣,根與根親如兄弟姐妹,枝連枝似河流分支,說的確切些,它更像一尊龐大的家族。奶奶歡喜的不得了,帶著我們麻利地掐下鮮嫩的,裝入筐中,帶回家洗淨後,用熱水一燙,蒜泥一拌,可口的蒜泥馬紮菜成型了,這也是困難時期家裏迎客的一道鮮菜,雖然身居農村,來的親戚也總是吃得津津有味,盤底片甲不留,即使是殘羹也難見。

最早知曉它,還是從奶奶講的故事裏。在彎腰掐拾馬紮菜的時候,奶奶向我們講起她從父親、爺爺那裏聽來的關於馬紮菜的傳說。古時候,天空中十個太陽輪流坐雙輪車“執政”,陽光溫柔照耀萬物,大地一片繁榮,動、植物之間既相處和諧又生機勃勃。可忽而有一天,十個太陽兄弟不願意再在樹上輪流出來履職盡責,趁著帶他們出行的母親不注意,突發奇想地一塊坐雙輪車出遊,結果是,“十日並出,焦禾稼,殺草木,而民無所食。”天帝看在眼裏,急在心裏,於是派出後羿驅趕。後羿趟99道河流,越99道山梁,經99道磨難,趕到東海,在後羿恐嚇無效之下,力舉萬斤弓弩,搭上千斤利劍,一箭一箭地射殺了九個太陽,剩下的一個太陽,萬般無奈之下藏在了一株碩大的馬紮菜葉子下,才躲過一劫。經受了洗禮,馬紮菜“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冱而不能寒”。奶奶說,就像人懂得報恩一樣,太陽也知道感恩,從那以後,太陽從不曬馬紮菜,就是天再旱,土地被燒焦,河水斷流,地上的其它菜蔬都蔫了,馬紮菜還是那樣子精神,始終是綠油油的。聽奶奶講,馬紮菜還有一個功能,就是治瘡、止癢,生在農村的先人們沒少得到它的好處。老人們大都懂得這個方子。

成年後,我來到離家百十公裏以外的煤礦做工,又聽到了老師傅關於煤炭的新傳說。就是當年那棵馬紮菜,在十個太陽炙烤大地的時候,毅然決然撐開身軀臂膀,護衛著成片的森林,使其免受引燃之危害,由此保存了人類賴以生存的“黑莊稼”。幾百上千年後,也才有了深藏於地下的煤炭,現在井下的的煤炭儲量,就是在當年馬紮菜身下嗬護的寶藏。我想,太陽光下的能量積聚,定是太陽公公考慮到了自己的壽命,在做光明的儲能。我親眼所見,當年被馬齒莧保護下來的黑色的烏金,光燦燦,鮮亮亮,光澤依舊,黑臉熠熠,怪不得我的煤礦兄弟那樣愛護它,這既是對太陽神的尊崇,更是對勞動的敬重啊。

我不由地崇敬起馬紮菜來了。不是你的無畏,沒有你的付出,得不到你的力挽狂瀾,失去你的護犢,地上萬物現在會是個什麽樣子,無人能知。就像我們的礦工兄弟,不是你的奉獻,沒有你的大義,得不到你的深層挖掘,失去了你的靈性,地層烏金何時能見陽光。於是,我翹首回望那株生長於茉莉花盆中的馬紮菜。

已經有幾天了,再看它時,依舊枝葉泛青,綠意豐盈,水分充足,枝繁葉茂。我不得不讚歎起它的生命力。

冥想中,我不自覺地將它還原狀態,重新為它培土、澆水。終究,它是人類的救護神,是自然資源的救命草,理應受到尊重。

深藏於心底的背影

遠遠地,遠遠地,在一條羊腸小道上,我跟著一個熟悉的背影躑躅前行,艱難地挪動雙腳,很像在井下穿著灌滿泥漿的膠靴,更像是腳底板裏灌了鉛。但僅僅一個時辰的時光,還是追上了那背影。悲喜交集之時,妻子晃晃我。“咋了,又做夢了。你哭的挺慘的。”睜眼看時,那背影早已被妻子的召喚聲嚇得躲藏起來,霎時無影無蹤了。真是的,本來能多看會父親的背影的。

記起父親的背影,是父親休假回老家萊蕪。那時,全村隻有一台電話機在大隊部、不方便聯係,電報是奢侈品,見到想見的人,隻能順其自然。親人的心靈總是相通的,約莫就這幾天功夫,年邁的奶奶總是拿著馬紮,在家門口張望村北頭,那是父親從肥城煤礦返家的方向。果然不幾天,父親沒有任何訊息地突然回到了闊別近一年的家。隻有休探親假,父親才能和奶奶及其家人有個團聚的機會。心目中,父親一米八幾的個頭,膀闊腰圓,很有山東男人的味道。父親與奶奶在天井裏絮叨著家常,母親在飯屋裏忙這忙那。這時放學回家的我,看到的是父親的背影,直直的,很挺拔,像座高山。欣長的大腿伸出好遠,堅強而有力。父親休假,大都趕在夏收秋收,主要是幫幫母親,減輕一下勞作的負擔。於是,放學後我們去田地裏送水,見到的仍是父親那一直忙碌的背影。一個動作,在循環往複著,舉手投足之間,地裏的莊稼也就顆粒歸倉了。收工了,勞累了一天的父親,牽著我的小手,西斜的陽光餘輝殘殘,大背影和小身影交錯著,一會兒合為一體,一會兒做短暫的分散,就像與父親在一起的時光。被攥住小手,自己就想,能讓父親多握一會兒手多好呀,也省得父親一個勁地忙碌。

子承父業,似乎是家訓,更像是上世就已經鋪就的道路。高中畢業,父親就為我報名當了一名煤礦工人。幾乎是朝夕相處了,這時再看父親的背影,依舊那樣高大。在離父親工作的礦山十幾裏之外上班,就是上同樣的班次,父親總是比我起步早。我總是看著他的背影上班,父親也總是回過頭來朝我淡淡一笑,像是囑托,更像是鼓勵。父親總是看著我的身影下班,更少不了對我的噓暖問情。到現在還記得,父親每年抱回先進生產(工作)者獎狀時的背影。紅底黃邊的獎狀鏡框,把父親的臉染得通紅,父親的背影這時更加神采奕奕了。於是我發誓,要做父親這樣的人。

父親的背影,就是兒子的背景,他的言行深深影響著我。在我從事掘進工作時,父親說,隻有身體是自己的,可要注意安全。在我從事宣傳工作時,父親對我說,別稀罕力氣,也得多動腦筋。到了後來從事經營管理工作,父親的話更是簡明扼要,一語中的,別把柴米看得太重……父親說的這些,他都已經做得很到位,他的背影可以作證。自1958年參加工作到1995年退休,父親沒有一點擦皮傷。碰到下雨刮風飄雪的時日,父親總是風雨無阻,頂風冒雪,沒耽擱過工作。記憶中,礦上每年的光榮榜上都有他的名字和照片,其中有好幾次還獲得了礦務局優秀共產黨員的榮譽。大紅綢緞身上披,大紅花兒衣上掛,那精神勁,叫我至今難忘。

抵擋不住常年身體的勞累,經受不住無情病魔的侵襲,父親的腰板不再硬朗,背影略顯彎曲。他疼得難受,在喊我的的乳名,我在夢中應著。不一會,父親站起身,說,我走了,你們要好好過活。我的心裏酸酸地,眼淚頓時噗嗦噗嗦掉下來,珍珠斷了線,孩兒離了生身父,是人生莫大的悲哀,多虧還有他的身影在。

我不住地在夢中記起父親,憶起他的背影。他的背影,將是我今生深藏心底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