劾逆奄魏忠賢疏

楊 漣

為逆璫怙勢作威、專權亂政、欺君藐法、無日無天、大負聖恩、大幹祖製、懇乞大奮乾斷、立賜究問、以早救宗社事①。

職惟太祖高皇帝首定律令,內官不許幹預外事,其在內庭,隻供使令灑掃之役,違者法無赦。故在內官,惟以循謹奉法為賢。聖子神孫相守,未敢有改。雖有驕橫縱恣王振、劉瑾其人②,旋即誅戮。故國祚靈長至今。豈意聖明在上,乃敢有肆無忌憚、濁亂朝常、罔上行私、傾害善類、損皇上堯舜之令名、釀宗社無窮之隱禍如東廠太監魏忠賢其人者,舉朝盡為威劫,無敢指名糾參,職實痛之③。職前以兵科給事中親承先帝之命④,輔皇上為堯舜之君,言猶在耳,今若亦畏禍不言,是職自負忠直初心,並負風紀職掌、負皇上起職田間特恩,他日何麵目以見先帝於在天!謹撮其大罪之著者二十四款為我皇上陳之。

忠賢原一市井無賴人耳,中年淨身,夤入內地,非能通文理、自文書司禮起家者也。皇上念其服役微勞,拔之幽賤,寵以恩禮,原名進忠,改命今名,豈非欲其顧名思義、忠不敢為奸、賢不敢為惡哉!乃初猶繆為小忠小佞以幸恩⑤,既乃敢為大奸大惡以亂政。祖宗之製,以票擬托重閣臣⑥,非但令其靜心參酌,權無旁分,正使其一力擔承,責無他卸。自忠賢專擅,旨意多出傳奉⑦,傳奉而真,一字抑揚之間,判若天淵;傳奉而偽,誰為辨之?近乃公然三五成群,勒逼喧嚷,政事之堂,幾成哄市⑧,甚至有徑自內批、不相照會者。假若夜半出片紙殺人,皇上不得知,閣臣不及問,害豈渺小!以致閣臣鬱鬱歎悶、有堅意求去者。壞祖宗二百餘年之政體,大罪一也。

舊閣臣劉一燝、塚臣周嘉謨⑨,同受顧命之大臣也。一燝親捧禦手,首定大計,嘉謨倡率百官,於鬆棚下義斥鄭養性,立寢後封,以清宮禁,皇上豈遂忘之?忠賢交通孫傑論去⑩,急於剪己之忌,不容皇上不改父之臣。大罪二也。

先帝強年登極,一月賓天(11)。進禦進藥之間,普天實有隱恨,執《春秋》討賊之義者,禮臣孫慎行也(12);明萬古綱常之重者,憲臣鄒元標也(13)。忠賢一則逼之告病去,一則唆言官論劾去,至今求南部片席不可得,顧於護黨氣、毆聖母者之人(14),曲意綢繆,終加蟒玉,以贈其行。是何親於亂賊、何仇於忠義,偏不容先朝有痛念弓鼎之老臣(15)?大罪三也。

王紀、鍾羽正先年功在國本(16),及紀為司寇,執法如山;羽正為司空,清修如鶴。忠賢一則使人喧嚷於堂,辱而迫之去,一則與沈?交構陷之削籍去(17),至今請一複職起用不可得,顧於柔媚善附之人破格點用,驟加一品以歸。是真“與我善者為善人,與我惡者為惡人”,必不容盛時有正色立朝之直臣。大罪四也。

國家最重,無如枚卜。忠賢一手握定,力阻前推之孫慎行、盛以弘(18),更為他辭以錮其出。豈真欲門生宰相乎?妄預金甌之覆字(19),竊作貂座之私情(20)。大罪五也。

爵人於朝,莫重廷推(21)。去歲南太宰、北少宰,推皆點陪(22),一以蓋枚卜點陪之案,一以伏借用為逐之奸,致一時名賢,不安俱去。顛倒有常之銓政(23),掉弄不測之機權。大罪六也。

聖政初新,正資忠直。乃滿朝薦、文震孟、鄭鄤、熊德陽、江秉謙、徐大相、毛士龍、侯震暘、賈繼春等九人(24),抗論稍忤忠賢,傳奉盡令降斥,屢經恩典,竟阻賜環。長安謂:“皇上之怒易解,忠賢之怒難饒。”大罪七也。

然猶曰外廷之臣子也。上年,皇上南郊之日(25),傳聞宮中有一貴人,以德性貞靜荷皇上寵注,忠賢恐其露己驕橫狀,謀之私比(26),托言急病,立刻掩殺。是皇上且不能保其貴幸矣。大罪八也。

猶曰無名封也。裕妃以有喜傳封(27),中外欣欣相告矣,忠賢以抗不附己,屬其私比捏倡無喜,矯旨勒令自盡,不令一見皇上之麵。昔堯以十四月而生(28),假令當日裕妃幸存,安知不為堯母?是皇上又不能保其妃嬪矣。大罪九也。

猶曰在妃嬪也。中宮有慶,已經成男,凡在內廷,當如何保護,乃繞電流虹之祥(29),忽化為飛星墮月之慘。傳聞忠賢與奉聖夫人(30),實有謀焉。以皇上麟趾開祥(31),何妨斯男則百,而忠賢包藏禍心若此,是皇上亦不能自保其第一子矣。大罪十也。

至於先帝之在青宮四十年(32),操心慮患(33),所與護持孤危、威劫之不動、利誘之不變者,僅王安一人耳(34)。登極一月堯舜,安不可謂無微功;皇上倉卒受命,擁衛防護,安亦不可謂無微忠;即使有罪,亦當聽皇上明正其罪,與天下共見之。而忠賢以私忿矯旨掩殺於南海子,身首異處,肉飽狗彘。是不但仇王安,而實敢於仇先帝之老奴與皇上之老犬馬而略無顧忌也。此後,內臣誰複肯為忠義者!其餘大小內臣無罪而擅殺擅逐者又不知其數千百也。大罪十一也。

因而欲廣願奢,今日討獎賞,明日討祠額,要挾無窮,王言屢褻。近又於河間府毀人居屋(35),起建牌坊,鏤鳳雕龍,幹雲插漢(36),築愁築怨,飲恨吞聲,又不止於塋地擅用朝官、規製僭擬陵寢而已(37)。大罪十二也。

今日蔭錦衣,明日蔭中書,金吾之堂,皆乳臭;誥敕之館,目不識丁,如魏良弼、魏良才、魏良卿、魏希孔及外甥野子傅應星等,五侯七貴何以加茲(38)?不知忠賢有何軍功?有何相業?亦甚褻朝廷之名器矣(39)。大罪十三也。

因而手滑膽粗,用立枷之法以示威(40),前歲枷死皇親家人數命矣。其枷號家人者,欲攀陷皇親也,其攀陷皇親者,欲動搖三宮也。當時若非閣臣力有護持,言官極為糾正,椒房之戚,久興大獄矣(41)。大罪十四也。

猶借曰禁平人開稅也。良鄉生員章士魁,即有他罪,自有提學,乃以爭煤窯傷其墳脈、托言開礦而死矣,假令盜長陵一抔土,何以處之?趙高鹿可為馬,忠賢煤可為礦。大罪十五也。

王思敬、胡遵道侵占牧地,果真,小則付之有司,大則付之撫按學院足矣,而徑孥黑獄,三次拷掠,身無完膚。以皇上右文重道,秋爽幸學,而忠賢草菅士命,使青磷赤碧之氣(42),先結於璧宮泮藻之間(43),孔子之神將無怨恫?大罪十六也。

未也,而且明懸監謗之令於台省矣。科臣周士樸執糾織監一事(44),原是在工言工,忠賢徑停其升遷,使吏部不得守其銓除,言官不敢司其封駁(45), 邪目之以偷換手眼,那移升敘(46),致士樸困頓以去。於以成中官之尊大得矣,而聖朝則何可有此名色?大罪十七也。

未也,而且開羅織之毒於冠紳矣。北鎮撫臣劉僑不肯殺人媚人,自是在刑慎刑。忠賢以其不善鍛煉(47),竟令削籍!明示大明之律令可以不守,而忠賢之意旨不可不遵,將使羅鉗吉網,然後快心,於以彰忠賢之威焰得矣,而國脈則何可崇此蘊毒?大罪十八也。

未也,而且示移天翳日之手於絲綸矣。科臣魏大中到任,已奉明旨(48),鴻臚報單忽傳詰責(49),及科臣回話,台省交論,又再褻王言,幾成解訓。無論玩弄言官於股掌,而皇皇天語,提起放倒,信手任心,令天下後世視皇上為何如主!大罪十九也。

最可異者,東廠原以察奸細、緝非常(50),非擾乎民也。自忠賢受事,雞犬不寧,而且直以快恩仇、行傾陷,野子傅應星為之招搖引納,陳居恭為之鼓舌搖唇,傅繼教為之投匭打網(51),片語違歡則駕帖立下。如近日之孥中書汪文言(52),不從閣票(53),不會閣知,不理閣捄(54),而應星等造謀告密,猶日夜未已,勢不至興同文之獄、刊黨錮之碑不已者(55)!當年西廠汪直之橫(56),恐未足語此!大罪二十也。

尤可駭者,賊虜未盡,內外戒嚴,東廠訪緝何事?前韓宗功潛入長安打點,實往來忠賢司房之家(57),事露始令避去。假令天不悔禍,宗功奸細事成,一旦賊逼城下,忠賢固為首功之主人矣。其發銀七萬兩更創肅寧縣新城(58),誠可作郿塢深藏(59),不知九門內外生靈安頓何地?大罪二十一也。

更可恨者,王者守在四夷,祖製不蓄內兵,即四衛之設,備而不操,原有深意。忠賢謀同奸相沈?創立內操(60),不但使親戚羽黨交互盤踞其中,且安知其無大盜刺客寄名內相家丁?倘或伺隙謀亂,發於肘腋,智者不及謀,勇者不及拒,識者每為寒心。忠賢複傾財厚與之交結。昔劉瑾招納亡命,曹吉祥弟侄傾結達官(61),忠賢蓋已兼之,不知竟欲何為?大罪二十二也。

且皇上亦見近日忠賢進香涿州之景象乎?鐵騎之擁簇如雲,蟒玉之追隨耀日,警蹕傳呼,清塵墊道,人人以為駕幸涿州。及其歸也,以輿夫為遲,改駕四馬,羽幢青蓋,夾護雙遮,則已儼然乘輿矣(62)。其間入幕密謀、叩馬獻策者,實繁有徒。忠賢此時自視為何如人?想隻恨在一人下耳,不知更作何轉念?恐泰山之神必陰殛之矣。大罪二十三也。

皇上更不記前日忠賢走馬大內之氣象乎?寵極則驕,恩多成怨。聞今春忠賢馳馬禦前,皇上曾射殺其馬,貸忠賢以不死。聖恩寬厚,忠賢不自伏罪請死,且聞進有傲色,退有怨言,朝夕提防,介介不釋,心腹之人,時時打點。從來亂臣賊子,隻爭一念放肆,遂至收拾不住。皇上果有此事,奈何放虎兕於肘腋間乎(63)?此又寸臠忠賢不足盡其辜者。大罪二十四也。

凡此逆跡,皆得之邸報、招案與長安之共傳共見,非出於風影意度者(64)。忠賢負此二十四大罪,懼內廷之發其奸,殺者殺,換者換,左右既畏而不敢言;懼外廷之發其奸,逐者逐,錮者錮,外廷又皆觀望而不敢言;更有一種無識無骨、苟圖富貴之徒,或攀附枝葉,或依托門牆,或密結居停,或投充門客,逢其所喜,挑其所怒,無所不至,內有授而外發之,外有呼而內應之,向背忽移,禍福立見。間或內廷奸狀敗露,又有奉聖客氏為之彌縫其罪戾而遮飾其回衺(65)。故掖廷之內知有忠賢,不知有皇上;都城之內知有忠賢,不知有皇上;即大小臣工,積重之所移,積勢之所趨,亦不覺其不知有皇上而隻知有忠賢。每見中外有緊切當做之事、當起用之人,必曰:“要與內邊說說。”或人不得用,事不得行,亦隻說:“內邊不肯。”宮中、府中,大事、小事,無一不是忠賢專擅。即章奏之上,反覺皇上為名,忠賢為實。且如前日,忠賢已往涿州矣,一切事情必星夜馳請,一切票擬必忠賢既到始敢批發。嗟嗟!天顏咫尺之間,不請聖裁而馳候忠賢意旨於百裏之外,事勢至此,尚知有皇上耶,無皇上耶?有天日耶,無天日耶?

天祚聖明,屢行譴告。去年以熒惑守鬥告(66),今年以長日風霾告,又以一日三地震告,而乾清之震尤甚,皆忠賢積陰蔽陽之象。聖明偶不及覺察,反加之恩,而忠賢益湣不畏死(67),更甚之惡,羽翼已成,騎虎難下,太阿倒授(68),主勢益孤。及今不為早治,職不知皇上之宗社何所托、聖躬之安危何所托、三宮九嬪之安危何所托!而如此毒心辣手,膽橫已不能為下,意棘必不肯容人,即普天共戴之皇子,元良托重之貴妃,能保時得其歡心而不犯其所忌,職又不知貴妃、皇子之安危何所托!萬一少有差池,臣即欲以死報皇上亦複何及!

伏念皇上天縱聰明,春秋鼎盛(69),生殺予奪,豈不可以自主?何為受製幺麽小豎,令內外大小俱坐針氈之上而惴惴莫必其命耶?職在兵科時,曾參及進忠,名在禦前,蓋實有見於忠賢狼子野心不可向邇。不意聖明斷之不早,養成今日!倘複優遊姑息,再念其隨侍舊人、客氏又從旁巧為營解,不即加處治,小不忍則亂大謀,臣不能為皇上策矣。

高皇帝洪武十年,有內侍以久侍內廷,從容言及政事,上即日斥遣,隨諭群臣曰:“漢唐之禍,雖曰宦官之罪,亦人主信愛之過使然。向使宦者不得典兵預政,雖欲為亂,其可得乎?今此宦者雖事朕日久,不可姑息,決然去之,所以懲將來也。”洋洋聖謨,中官言及政事且懲將來,況忠賢欺君無上、惡積罪盈,豈容當斷不斷?伏乞皇上大奮雷霆,將忠賢麵縛至九廟之前,集大小文武勳戚,敕法司逐款嚴訊。考曆朝中官交通內外、擅作威福、違祖宗法、壞朝廷事、失天下心,欺君負恩事例,正法以快神人公憤。其奉聖夫人客氏,亦並敕令居外,以全恩寵,無複令其厚毒宮中。其傅應星、陳居恭、傅繼教亦並下法司責問,然後布告天下,暴其罪狀,示君側之惡已除,交結之徑已塞。如此而天意弗回、人心弗悅、內治外安不新開太平氣象者,請斬職以謝忠賢!

職知此言一出,忠賢之黨斷不能容職。然職不懼也。但得去一忠賢,以不誤皇上堯舜之令名,即可以報命先帝,可以見二祖十宗之靈(70)。一生忠義之心事,兩朝特達之恩知,於願少酬,死且不憾!惟皇上鑒職一點血誠,即賜施行。

【注釋】

①璫:代指宦官。 ②王振:明英宗時宦官,一度專權跋扈,土木堡之役,被亂兵所殺,其黨被誅。劉瑾:明武宗時宦官,亦一度擅權專政,後被磔於市。 ③職:作者謙稱。 ④先帝:指明光宗朱常洛。 ⑤小佞(nìnɡ濘):小聰明。 ⑥票擬:明代公文製度。內閣接到奏章後,用小票擬出批文,由皇帝朱筆批出,稱票擬,但明代朱批往往由司禮太監執掌。 ⑦傳奉:宮中傳達旨意的官,由太監擔任。 ⑧哄市:鬧市。 ⑨劉一燝:字季晦,南昌人。光宗時任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光宗死時,李選侍要將太子藏起,他與張惟賢捧太子左右手上車先即東宮位,後登帝位。後被禦史沈洵誣告,辭官。周嘉謨:字明卿,漢川人。光宗即位時,鄭貴妃據乾清官邀封皇太後,身為吏部尚書的他與楊漣等義責鄭貴妃及其養子鄭養性。是“移宮”主張者之一。後魏忠賢唆使給事中孫傑彈劾他,他被迫求退。 ⑩交通:勾結。 (11)賓天:去世。 (12)孫慎行:字聞斯,武進人。光宗死後,他以禮部尚書的身份上疏熹宗,引《春秋》許悼公飲世子藥而卒書為“弑”之義,認為方從哲讓人進紅丸是謀殺光宗的舉動,要求嚴懲。 (13)鄒元標:字爾瞻,吉水人。光宗時,進刑部右侍郎。曾上疏論紅丸案,內有“乾坤所以不毀者,惟此綱常。綱常所以植立者,恃此信史”之語。 (14)顧:反而。 (15)弓鼎:代指國家。 (16)王紀:天啟二年為刑部尚書。鍾羽正:天啟二年為僉都禦史,次年拜工部尚書。六月,千餘奄人為預發冬衣事入(書為人)署鬧事,碎其座椅,毆打吏卒,肆意謾罵,他憤而辭官。 (17)沈?:光宗時為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未至而帝崩,因教過太監,魏忠賢、劉朝均為其弟子。曾上疏攻擊王紀保護熊廷弼、佟卜年等,使王辭職去。 (18)盛以弘:當時為吏部侍郎。天啟二年冬,廷推以孫慎行為首、盛以弘次之,但為魏忠賢所阻。“前推”當為“廷推”。 (19)金甌:國土。 (20)貂座:指太監居處。 (21)廷推:明代在朝大臣推舉高級官員之稱。 (22)太宰:當時吏部尚書的別稱。少宰:當時吏部侍郎的俗稱。 (23)銓政:量才授官的製度。 (24)滿朝薦等九人:均是當時受魏忠賢迫害的正直人士。滿朝薦,太仆少卿。文震孟,修撰。二人曾上疏稱雹災是魏“讒慝所致”,故被黜。其他人均因上疏劾魏忠賢而遭迫害。 (25)南郊:冬至祭天於南郊,稱郊。 (26)私比:同黨。 (27)裕妃:姓張,為客氏潛殺。 (28)堯以十四月而生:傳說堯母懷孕十四個月才生下堯。 (29)繞電流虹之祥:指懷孕。時張皇後有娠,被客氏以計墮胎,致使皇帝絕後。 (30)奉聖夫人:熹宗的乳母客氏的封號。 (31)麟趾:比喻子孫昌盛。典出《詩經》。 (32)青宮:皇太子居所。 (33)操心慮患:指時時擔心被廢被害。 (34)王安:宦官,曾為皇長子伴讀。是他揭發李選侍劫皇長子自重的陰謀於楊漣等人。 (35)河間:轄境含今天津、河北、山東交界處一部分地區。 (36)幹雲插漢:比喻其高峻。漢,河漢,天河。 (37)塋地:墳地。 (38)魏良弼等人:均為魏忠賢的親屬,得蔭封高位。 (39)名器:封建社會稱表示等級的稱號及用物等。 (40)立枷:一種刑具。 (41)椒房:代指後妃。 (42)青磷赤碧之氣:指冤死鬼魂的怨氣。 (43)璧宮泮藻:指學校。 (44)周士樸:時為禮科給事中,曾與鍾羽正同時上疏爭宦官索冬衣事。性剛果,尤喜與太監作對。 (45)封駁:封還皇帝不當的詔命,駁正臣下不當的奏章,為言官給事中的職責。 (46)那移:挪移。 (47)鍛煉:此指羅織罪名。 (48)魏大中:節行清廉,時皇帝已同意他吏科上升,因阮大铖等告訐,魏忠賢假傳聖旨說是官司未了,不得赴新任。 (49)鴻臚:鴻臚寺,官署名,掌封授禮儀等職。 (50)非常:不正常的人。 (51)投匭打網:指組織告密、羅織罪名。匭,匣子。 (52)孥:拿。 (53)閣票:內閣票擬。 (54)捄:同“救”。 (55)“同文之獄”句:宋哲宗元符元年,章惇等惟恐元佑舊臣東山再起,興同文館獄,欲置元佑黨人於死地。宋徽宗崇寧元年,蔡京為打擊元佑舊臣,把反對王安石變法的一百多人稱為“元佑奸黨”,刊名於石碑,加以迫害。 (56)汪直:成化十三年,汪直長西廠,屢興大獄,大搞特務活動。 (57)司房:衙門內負責記錄口供、管理案卷的部門。 (58)肅寧:在今河北省。 (59)郿塢:東漢董卓築的城堡,牆高地廣,積藏甚富,號萬歲塢。 (60)內操:宦官武裝。 (61)曹吉祥:英宗複辟後的宦官。石亨敗,曹自危,交結達官欲圖謀不軌,事發被誅。 (62)乘輿:天子用的馬車。 (63)兕(sì四):類似犀牛的猛獸。 (64)風影意度:捕風捉影,隨意猜測。 (65)衺(xié邪):邪惡。彌縫:消除縫隙,指遮蓋。 (66)熒惑守鬥:星相學家的迷信,認為熒惑星犯北鬥,是災變之象。 (67)湣(mǐn憫):這裏指製造災難。 (68)太阿:劍名。 (69)春秋鼎盛:指年輕。 (70)二祖十宗:熹宗前有明太祖、惠帝、成祖及仁宗、宣宗、英宗、代宗、憲宗、孝宗、武宗、世宗、穆宗、神宗、光宗等二祖一帝十一宗,此謂十宗,可能是約數,也可能不計短命的光宗。

【作意】

彈劾宦官魏忠賢二十四大罪,指出致病之由及救治之道。

【鑒賞】

明代末年,整個社會可說是已近於腐爛,吏治的黑暗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明神宗四十多年的荒唐統治,把朝廷上下攪成一鍋粥,皇室內部的爭權奪利、勾心鬥角在神宗死後,立即成白熱化狀態。當了四十年太子的常洛,登基不到一個月,就因進食方從哲派人送來的紅丸而一命嗚呼,結果,又發生了“搶太子”的滑稽戲和“移宮”案,加上早些時候的“梃擊”案,明末三大名案就在這一短時間內發生。真是令人怵目驚心,肝膽欲裂。

由於新登基的熹宗皇帝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少年,所以,各種勢力都企圖插手,使之變成自己手中的傀儡。而其中的勝者便是與熹宗的乳母客氏有私的太監魏忠賢。魏忠賢是個文盲,又是個無賴,因為與人爭鬥不勝,中年忿而自宮投入大內,主要靠著與姘頭客氏的關係,加上他的博聞強記與峭刻殘忍的本性,逐步培植了自己的勢力,以至最後形成了“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兒”、“四十孫”等一個完整的罪惡勢力圈,實際上是挾皇帝以自用的皇權勢力的代表。他招降納叛,結黨營私,利用東廠特務組織,殘酷迫害異己,上自皇後、貴妃,下至一般官吏,受其打擊、殘害的不計其數。而更可怕的是,滿朝文武對此噤若寒蟬,沒有人敢出來說話。所謂“舉朝盡為威劫,無敢指名糾參”,說的就是當時高壓下的白色恐怖景象。

在這種情況下,身為副都禦史的楊漣,不但不同流合汙,而且不顧身家性命,於天啟四年挺身而出,寫下了這篇氣壯山河的文字。較之海瑞的《治安疏》,無論在氣勢上,在勇氣上,還是在內容與形式的表達上,即使不說有過之而無不及,至少可以說是可與頡頏、不相上下的。當年海瑞上疏,自備了棺材準備一死,雖入獄而免於難,楊漣雖沒有備棺材、遣家人的壯舉,但也作好了受打擊報複而死的準備,並最終被魏黨找藉口逮捕而慘死於獄中。因此,可以說,這是一篇以鮮血和生命為代價換來的文字。對於他能在當時那種高壓下大膽直言,我們首先不得不敬佩他人格的力量。

文中所列魏忠賢的二十四大罪,其實有大有小,從邏輯上並不完全能並列。這可能與中國人愛湊成某個整數或有意義的數字的習慣有關,因此,有些“大罪”隻是一個個案,不一定能與其他大罪相提並論。但總的說來,這二十四大罪幾乎包括了當時政治、經濟、軍事、組織、外交等各方麵的弊端,可說是一份對魏忠賢的全麵的起訴書。

照理,這樣嚴重的指控,魏忠賢必定會大倒其黴的。然而,事實並非如此。疏上,魏忠賢倒是有些害怕,先是求大學土韓爌為之疏解,韓不答應,他便到皇帝跟前哭訴,表示辭去東廠職務,客氏從旁為他剖白,司禮秉筆太監王體乾在向皇帝讀疏文時,“置疏中切要語不讀”。這樣一來,小皇帝懵然不覺,反而寬慰魏忠賢留任而對楊漣“嚴旨切責”。盡管接下來又有魏大中、陳良訓、許譽卿等七十多人“交章論忠賢不法”,均如泥牛人海,沒有結果,反而激起魏忠賢的憤恨,發誓要“盡殺異己者”。先是借汪文言案牽連楊漣、趙南星等二十餘人“削籍遣戍有差”,後又將楊漣栽入熊廷弼案中,將他拷掠致死。在大規模的報複行動之後,弄得“朝署一空”,而“忠賢之黨徧要津矣”。

為什麽像魏忠賢這樣的罪惡集團的明目張膽的罪行在有人揭露後不但得不到製止反而會愈演愈烈?為什麽一定要等到熹宗死後才能徹底清算?這裏的原因是多方麵的,但有一條恐怕是最重要的,那就是:在這個集團的背後,正站著皇帝本人。細看這篇疏文,可以清楚地看到,魏忠賢幹的每件壞事都與皇帝密切相關。盡管作者小心翼翼地盡量照顧皇帝的威信,盡力不去戳痛皇帝本人的傷疤,並且處處注意挑起皇帝對魏忠賢的反感,但是這二十四大罪與其說是魏忠賢幹的,不如說是皇帝本人幹的。因為皇帝是最後的決策者,許多壞事是他批準的,許多則是他默許的,即使他真不知情,也應問他一個大權旁落的失職之罪。正因為如此,這疏表麵上是罵忠賢,實際上處處是在罵皇帝;表麵上是指控魏忠賢的罪行,實際上是批評晚明政權的黑暗和昏庸。皇帝之不能接受這樣的文件,原是意料中的事。

中國曆史上,封建王朝政權受外戚、宦官威脅而構禍的不少,為此,統治者們煞費苦心,想了不少辦法,希望避免重蹈覆轍。但是,曆史的悲劇卻一演再演,其中,的確大有發人深思之處。即如宦官幹政問題,早在漢代就十分嚴重,明太祖朱元璋以史為鑒,的確有過嚴厲的措施。他說:“朕觀《周禮》,奄寺不及百人,後世至逾數千,因用階亂。此曹止可供灑掃給使,令非別有委任,毋令過多。”並認為:“此曹善者千百中不一二,惡者常千百。若用為耳目,即耳目蔽;用為心腹,即心腹病。馭之之道在使畏法,不可使有功。畏法則檢束,有功則驕態。”他還在洪武十七年鑄鐵牌,上寫:“內臣不得幹預政事,犯者斬。”但是,後來的繼任者為了自己的利益,還是免不了日益信任自己身邊的這些宦官,以至有意無意地聽任其坐大,直到不可收拾。可見許多事情的確是“非知之難,實行之難”。更重要的是,封建統治者到了末期已是逆時代而動,不論宦官當不當政,他們隻配有滅亡的命運,任何靈丹妙藥也無法使之起死回生。

【補充說明】

楊漣上疏之後,黃忠端亦上疏劾魏忠賢,內稱:“昨臣堂官楊漣參劾太監魏忠賢二十四大罪而台省諸公單疏相繼而發,此豈要結使然?憲臣之心,台省諸臣之心也;台省之心,即通國孩稚婦女之心也。天下之人心如此,夫豈有仇於忠賢?不過為皇上惜威權,為祖宗愛成憲,為宗社計靈長,必欲清君側而後皇上安、而後天下安耳。”《明史》本傳稱楊漣“為人磊落負奇節”。當魏黨誣漣貪贓而逮捕他時,“士民數萬人擁道攀號。所曆村市悉焚香建醮,祈佑漣生還。”“漣素貧,產入(書為人)官,不及千金。母、妻止宿譙樓,二子至乞食以養。征贓令急,鄉人競出資助之,下至賣菜傭亦為輸助。其節義感人如此。”其《獄中絕筆》慷慨陳詞,一心以國家為重,最後表示:“漣至此時,不悔直節,不懼酷刑,不悲慘死,但令此心,毫無奸欺,白日冥冥,於我何有哉!”忠心俠膽,令人肅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