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賣胡粉女子

（南朝宋）劉義慶

有人家甚富，止有一男，寵恣［1］過常。遊市，見一女子美麗，賣胡粉［2］，愛之，無由自達。乃托買粉，日往市，得粉便去，初無所言。積漸久，女深疑之，明日複來，問曰：“君買此粉，將欲何施［3］？”答曰：“意相愛樂，不敢自達，然恒欲相見，故假此以觀姿［4］耳。”女悵然有感，遂相許以私［5］，尅［6］以明夕。

其夜，安寢堂屋，以俟女來。薄暮［7］果到。男不勝其悅，把臂曰：“宿願［8］始伸於此！”歡踴遂死。女惶懼，不知所以［9］。因遁去，明還粉店。

至食時，父母怪男不起，往視，已死矣。當就殯斂，發篋笥［10］，中見百餘裹胡粉，大小一積［11］。其母曰：“殺吾兒者，必此粉也。”入市遍買胡粉，次此女［12］，比之手跡如先，遂執問女曰：“何殺吾兒！”女聞嗚咽，具以實陳。父母不信，遂以訴官［13］。女曰：“妾豈複吝死［14］！乞一臨屍盡哀。”縣令許焉。徑往撫之慟哭，曰：“不幸致此，若死魂而靈，複何恨哉！”男豁然更生，具說情狀。遂為夫婦，子孫繁茂。

（見《幽明錄》）

〔1〕寵恣：寵愛放縱。 〔2〕胡粉：敷麵用的鉛粉。古時一種化妝品。 〔3〕將欲何施：打算派什麽用場。 〔4〕假此：借這個。指借買粉的機會看女子的姿容。 〔5〕相許以私：答應私下裏相見。 〔6〕尅：約定。 〔7〕薄暮：迫暮，天將黑。 〔8〕宿願：往日的願望。 〔9〕不知所以：不知是什麽原因。 〔10〕篋笥：竹製的小箱。發篋笥，打開小竹箱。 〔11〕大小一積：大大小小地堆成一堆。 〔12〕次此女：找到這個賣胡粉的女子。次，至。 〔13〕訴官：到縣官那兒告狀。 〔14〕吝死：怕死。

劉義慶《幽明錄》，據《隋書·經籍誌》記載，原為二十卷，但早已佚失。魯迅《古小說鉤沉》從各書采集佚文二六六條，是目前最完備的本子。從現存材料看，《幽明錄》與《搜神記》類似，多記載鬼神精靈與人的故事，題材寬泛，幻想大膽，語言流暢，不少篇章形象鮮明，且注意故事的情節發展。

《賣胡粉女子》是其代表作之一，寫一對青年男女純情的愛。構思精巧，突破了“一見鍾情”的老套，男青年借買粉而“觀姿”這一細節，成功地傳達了兩人由淺而深的相愛過程和默默相許的內心世界，表達了中國古代的一種戀愛方式。接下來寫兩人私下幽會時的樂極生悲，男家父母憑胡粉而報案和女子撫屍慟哭竟使之複活等描寫，均是出人意外之筆，不僅使故事跌宕多姿，而且由此深層次地刻畫了賣胡粉女子的一往情深。在十分講究門第觀念的當時，作品表達的富男與貧女基於純真愛情的結合，也有積極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