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履霜7

佩筠看見山娃決意要將那輛嬰兒車給自己，隻好暫時收下，說：“就算我暫時借你錢給孩子買的，等我以後手頭寬裕了，加倍還。”山娃微笑著招招手走了。

守口如瓶的佩筠把這件事沒向任何人談起，一直到年終，家裏那頭豬出欄了，買了九十元，才給山娃還了，這當然是後話。

佩筠回到家裏，兒子的外婆看到孩子胳膊上打著石膏，心疼又擔驚，想再住幾天，幫佩筠看護孩子。佩筠知道一個弟弟正上高中，裏外得父親一人忙碌，自家的事不是一兩天幫忙濟事的。看著日漸蒼老的母親，她實在不忍心因為兒子的事讓娘擔驚受怕，一再勸老人家回去，娘隻好叮囑她農活少幹點不要緊，孩子的身體重要之類的話，叮囑一番走了。

孩子因左胳膊打上石膏，不敢放下來自己爬著玩，佩筠隻好抱著，幹一些家裏零活，抱著孩子無法幹的活隻好等到孩子睡著了再幹。雖然她多麽想將兒子放在山娃買的那輛嬰兒車上看他玩的情景，一想到醫生地囑咐，佩筠隻好歎氣說：“強兒，等你胳膊好了，媽媽會讓你坐在這嬰兒車上，照個相！”

佩筠和兒子從醫院回來的第二天，秋菊手裏提著一包奶粉來看兒子，說昨天聽到孩子住院的，準備到縣醫院看，正好孩子出院了。佩筠說進來看就很不錯了，手裏提那貴重禮物幹啥？再說自己的奶足夠，從未添過奶粉。秋菊又問佩筠小麥裏麵的野草拔的咋樣，自家的鋤過了，明天正好閑著，幫佩筠鋤一天。

佩筠不願拂去秋菊的好意，說正好自己這幾天悶得慌，想上山轉轉，看看那些未鋤的野草瘋長得咋樣。

佩筠早上起得早，趁兒子熟睡，將耕牛的草拌好，豬仔食和成，早早吃了飯，兒子正好醒了。匆忙收拾好，抱著孩子和秋菊一同上山，拔剩餘的小麥地裏的草。

一到田裏，佩筠一看那些未鋤的麥子，一種叫不上名字的野草，漫過小麥，有的開始開花，弓腰拔起來正是時候。佩筠左手抱著兒子，右手拔草，累了又調換一下，她們一邊聊一邊拔，天南海北，無話不談。聊著聊著，秋菊問佩筠今後的打算，勸佩筠趁年輕有合適的招上門，說畢竟這樣過下去，不現實，人生苦短，將來孩子上學一切費用靠她一人是不可能的。佩筠歎息一聲說：“走一步說一步，合適的怕不容易遇見呢！沒孩子的想再生一個，有孩子的，她怕將來有隔閡，再不忍心衝淡這個孩子僅存的母愛。”

秋菊也認為佩筠的擔憂不無道理的，都拿不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秋菊隻好圓場說看是否再有緣分，把這歸於宿命論中。

鋤剩的一分多小麥，在秋菊的幫助下，兩人邊聊邊鋤，晌午就鋤過了，之後兩人坐在地埂上，佩筠打開昨晚特意給秋菊烙的蔥花餅，讓秋菊嚐，自己邊吃邊給兒子哺乳。

看著給兒子哺乳的佩筠，秋菊的心裏一陣陣酸楚，一方麵同情佩筠，一方麵無不被佩筠堅強的意誌所折服。行如這樣的女人世上有幾人？剛剛失去丈夫的她，生活的重擔全落在她的肩上，但並未壓垮這個女人，一切都是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是一股什麽的強大力量支撐她這樣堅強地活下去，而且活得更有精神，以前一直是個迷，這次和佩筠的胡侃，秋菊才悟出了一個道理：“母愛的力量，可以創造出一個個奇跡。”

的確，一個人“自己不堅強，懦弱給誰看！”整日將自己沉浸在悲哀之中，有什麽用呢？笑也一天，哭也一天。正確對待生活，善待生活，熱愛生活，人活一世確實不易，為什麽一定要使煩惱困惑自己呢。秋菊似乎從佩筠對生活的正確態度中悟出一個真諦：“人隻要有一個信念做支柱，多麽大的困難都會挺下去。”以前她時常抱怨父母包辦自己的婚姻，將自己嫁到這山溝裏，一年男人耕種收割，過年才住幾天，似乎把家當做客店，有時自己一人幹活累了，一股怨氣無處發泄，不是打豬就是趕雞。現在看到佩筠對生活這麽充滿信心，秋菊感到自己同佩筠相比，對生活的態度，對人生的看法，懸殊那麽大。

給孩子哺乳結束的佩筠，看到秋菊呆呆手舉著饃想著什麽，佩筠輕輕地在秋菊的肩膀上一拍，說：“吃，你想什麽呢？”秋菊怕勾起佩筠的不愉快，隻是微笑。

秋菊一看電子表，十一點半，她忽地站起來說：“快回家，我家那頭豬怕拱塌圈了！”秋菊幫著佩筠將孩子一直抱到山下，佩筠一再要求秋菊回家喂飽豬，給牲口草後，來她家吃午飯。秋菊說早上擀好麵了，自己三兩下會做成的。她怕那頭耕牛渴了掙斷韁繩出來闖禍，隻好匆匆往家趕。

佩筠和秋菊剛分手，一轉彎，看到自家那條黑狗撲三撲四咬一個人，佩筠驚異地站住才看清又是那個劉二。隻見劉二向狗擲一塊石子，狗撲著咬一聲，鐵鏈“嘩啦”響一聲……劉二以此為樂。

佩筠快速走到劉二的跟前，氣憤地說：“劉二！你閑得肉癢了嗎？鐵鏈子不牢，一旦掙斷，咬一口你可不要怨誰？”劉二仍是嬉皮笑臉地擲石子，佩筠越想越生氣。她想：“不給這樣的人給點顏色看，以後會得寸進尺，欺上門了。”佩筠於是大罵：“劉二，你今天欺負我孤兒寡母為何？沒有王法了嗎？走，找社長評理，社長管不了，有村，村管不了，有鄉政府，我不信，這世道沒王法了。”劉二一看佩筠真的向社長家走去，灰溜溜地轉身走了。

佩筠望著劉二的背影，鄙夷地說：“這樣男人怪不得打光棍！”

佩筠將兒子放在山娃買的那輛嬰兒車上，兒子樂得合不攏嘴，右手按住前麵的欄杆，雙腳踏在腳板上，一蹬，嬰兒車向前動一下，佩筠轉身鑽進廚房開始做飯。

一想到剛才自己撒的“潑婦”樣，佩筠不覺笑了：“人要心慈手軟，但要因人而異，對待劉二這樣的欺軟怕硬的‘混混’，心慈手軟，會使他得寸進尺，把你欺負得無路可走。自己靠的是勤勞的一雙手，沒偷沒搶，憑什麽受劉二這樣的‘混混’欺負呢”。佩筠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撒潑”做得很對，今後劉二再找茬尋事，她決心和他不依不饒。自己想通了，氣也消了，看見坐在嬰兒車上的兒子努力蹬的情景，佩筠對未來更充滿了憧憬。

眼前忽然閃現出這樣一幕：兒子親切地叫喚媽媽聲，一會兒又是兒子背著書包放學撲在她的懷裏撒嬌聲，一會兒又是兒子捧來鮮紅的獎狀高興蹦跳狀，一會又是兒子考上大學拿著鮮紅的錄取通知書的笑聲……她哭了，終於盼來了這幸福的一天。十八年來，她幾乎度日如年，盼的就是這一天，她欣喜若狂，對鏡梳妝，鏡子裏的她兩鬢如霜，她驚異地發問，這……這是自己嗎？她哭了，哭得淋漓痛快，哭得很悲壯……拭去腮邊淚水的佩筠，一看嬰兒車上的兒子坐厭煩哭鬧起來了，急忙扶正，說“強兒，媽媽何時盼來那一天的到來！媽媽知道，前麵的路充滿無法想象的曲折，但媽媽一定會挺過去的，一定會將你撫養成一個有出息的人。強兒，你相信媽媽，媽媽是個意誌堅強的人，任何困難媽媽都會克服的。”神經似乎錯亂的佩筠麵對兒子喃喃自語。

鍋裏的水開了，大氣彌漫了整個廚房，灶膛裏燃燒的苞穀稈，跌落下來，在地上還燃燒著，佩筠一腳踏進門，踩滅火星。

這幾天因孩子的事，農活拖後了，佩筠一看到人家的地膜玉米芽放出來了，心裏不免有點緊張。幾把洗完碗筷，給豬仔和好食，讓牛喝足水，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提著兒子坐的嬰兒車，趕到地裏放頂起地膜的玉米。

鵝黃的玉米芽兒，有的剛頂起地膜，有的因衝不開地膜的遏製，隻好貼著地皮頑強生長。佩筠不禁想：“一個處在厄境中的人，也應同這玉米芽一樣另辟路徑生活，一顆不顯眼的玉米種子，隻要把它種植在適宜的土壤中，它就會生根，發芽，頑強地生長成一棵茁壯的玉米，到了秋天，可以收到上百倍的玉米粒，自己隻要給兒子創造一個健康的生活環境，一定會成才的。”

“自古雄才皆磨難，從來紈絝少偉男”。一個人在成長的道路上經曆些苦難，可以磨練他的意誌，培養他的頑強毅力，將來才能更好適應社會，所以困難並不可怕，怕的是對生活失去信心。

望著坐在嬰兒車上的兒子，右手把著橫欄，一副“小男子漢”的派頭，她心裏是多麽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