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履霜5

“三月裏看麥子,苫住老鴰”,今年是中國的農村包產到戶以來,雨水最適宜的一年。開春就下了兩場“貴如油”的雨,小麥的長勢喜人,老鴰鑽進小麥的壟間,確實看不見。小麥瘋長,裏麵的雜草也不甘落後,別人家的秋田早種上了,小麥裏的雜草也鋤了幾遍,可佩筠隻鋤了一遍,心裏火急火燎的。

兒子誌強已學會了爬行,坐爬自如,再拴在屋裏她怕不安全,隻好自己幹活帶上,放在廣闊的田間任兒子爬行,爬累了獨自刨土玩,隻要注意不要爬到地邊,就可以了。

苫住老鴰的麥苗,翠綠翠綠的,佩筠將兒子放在這綠毯似的麥苗上。也許兒子第一次接觸這麽寬闊,舒適的生活環境,嚇得倒不敢動彈,揚起小腦袋四顧。佩筠看著兒子不動的樣子,笑著說:“爬呀,媽媽今天不拴你了,讓你無拘無束玩個痛快,來,我的小狗蛋!”兒子脖子上的銅鈴不緊不慢地響過來,佩筠的心裏舒服極了。鋤了一會兒,盤腿坐在綠毯似的麥地裏,讓兒子坐在膝蓋上,開始給他哺乳。

蔚藍色的天穹上,片片白雲,時聚時散,佩筠望著這時聚時散的白雲,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湧上心頭。不禁想到離世的丈夫短暫的一生,人生不也像這朵朵白雲,變幻莫測,時聚時散嗎?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似乎是很自然的現象,但佩筠想不明白,不幸的事為什麽偏偏落在自己的頭上,難道這一切都是前生注定的嗎?難道今生還有一個男人等著自己嫁過去嗎?

“轟隆”一聲炸雷,打破了她的胡思亂想,她抬頭一看,東邊的山頭上一片黑雲漫過來。憑經驗,東邊山頭上布滿黑雲準會下暴雨的,佩筠急忙抱起兒子往山下跑去。誰知這雨來得這麽急,她抱著孩子跑到半山腰,雨流入注,砸在她的頭上。她急忙將外衣脫下來,罩在兒子的頭上,躬腰,又將兒子攬在懷裏,盡量讓冰冷的雨滴砸在自己的脊背上。山路已滑得無法行走,被雨淋得哆嗦的她隻好藏在一旮旯處,胸口緊貼著兒子的額角,讓自己的體溫給兒子禦寒。

母愛是最偉大的,母愛是最純潔無私的。正如冰心寫母愛的詩篇:“母親啊,你是荷葉,我是紅蓮,心中的雨點來了,除了你,誰是我在無遮攔天空下的綠蔭?”

幸虧雷雨下了十幾分鍾就過去了,但她的渾身還是淋得像落湯雞,兒子在她的遮蔽下,幾乎沒有淋濕。她一連打了幾個噴嚏,眼裏直閃火花,她強打起精神,攬著兒子,側身一步一步向山下挪動。

頭昏眼花的她好不容易挪到家裏,濕透的衣服緊貼在皮肉上,好不容易脫換下,又找到吃剩的感冒藥,胡亂吞下,鑽進被子,一把摟住兒子蒙頭大睡,希望出點汗,就不會感冒了。

可兩鬢實在疼得厲害,嗓子眼像火灼烤,她掙紮著爬起來,熬了一碗生薑湯,喝了半碗,實在喝不下去了,又用被子將自己裹嚴,按照慣例出汗。

一會兒,她感到心口一陣比一陣悶熱,呼吸愈來愈急促,汗液漸漸從頭到腳滲出來了,渾身濕漉漉後,方在頭頂揭開一點縫隙,讓悶熱的空氣透出,感到汗再不滲出時,才掀翻被子坐起來,也感到渾身不麻冷了。

兒子睡得很香,她悄悄下炕,收拾家裏的活,不知不覺夜幕又降臨了,她躺在炕上,又開始計劃明天該幹什麽?

裏外靠一人撐的她,不得不每晚將第二天該幹的活考慮得有條不紊,先幹什麽,如何幹?

白天聽秋菊說,這幾天,市場上的豬仔價下跌了,氣候也轉暖了,一直想捉一頭豬仔養,隻是從開春豬仔價隻上漲不下跌,隻好一拖再拖,轉眼交上農曆三月了,再不捉,年底出欄來不及了,明天是三月十三,農人有句口頭禪:“三六九,捉豬狗”,明天正好鎮上開集,佩筠決定明天到鎮上捉一頭豬仔養,等年底出欄了,賣個好價,搞點收入,可兒子誰照看呢?寄到別人家照看,她一想到這兒的風俗,有孝的人,別人忌諱讓進自家門,怕衝犯宅神。佩筠著實犯難了,隻好打著手電,到本社的門市部處(全社唯一的一台固定電話)給娘家莊頭門市部裏打了電話,讓售貨的老人轉告一下媽媽,讓她明天來照看一下兒子,自己到集上捉一頭豬仔。

給耕牛拌好草,充足自行車胎的佩筠剛開始給孩子喂奶,娘便風風火火趕了進來,催佩筠早去早回,說捉豬娃要去得早,遲了,好的豬娃別人會捉去的,又叮嚀佩筠騎車要小心,錢裝在貼身處,隨時感覺到,集市上小偷多,不要隨便摸錢。佩筠隻是嗯,嗯”應承。

這兒離鎮上不到二十裏路,但需翻過一座大山,來回上山過河,佩筠隻能平處騎一段,陡處推著走。趕到山頂時,已感到渾身汗津津的,她怕走熱著涼,一點不敢歇,也不敢騎車。推著走了一段路,感到身上的汗孔收閉了,才騎著自行車慢慢向山下滑去。

趕到豬市場,看見捉豬娃的人很多,但他們隻是在這個攤子問問價,那個攤子問問價,看市場行情。佩筠轉了幾個攤子,物色好了一養家戶的豬,看到他的架子車上的九頭豬娃:“腰長,嘴短,腿長”正是農人說的“好苗苗”。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終以二十元捉了一頭母的,因為母的容易“閹割”。

她怕兒子餓了,在賣家的幫助下,綁好豬娃,再不敢逗留,急急忙忙往家趕。當她推著車子趕到半山腰時,五六個女人在她的前麵,走得氣喘籲籲,其中一個女人問她捉的豬娃啥價,說她上一集捉的十八塊呢,還沒佩筠捉的大呢!

那幾個女人怕給佩筠幫著推自行車,故意放慢腳步落下一段距離,不緊不慢跟在佩筠後麵。

佩筠聽出她們是給山背後侄女生的孩子過滿月的,也不認識自己。但她們帶著野性的“諞閑傳”,佩筠聽起來有點肉麻。其中一個“遠看一朵花,近看麻子臉”的說,她鄰居有個寡婦,不願再嫁人,問別的女人為什麽?她們胡亂猜測,那個女人說,原來嫁一個男人,成這一男人的專有品。她現在不願再嫁人,和她相好的男人不知有多少?今兒這個來耕地,明兒那個來送糞,而且來時從不兩手空空。

一個肥臀隆乳的,笑得腰都直不起來,說“反正,蘿卜拔了眼眼在,裏不傷,外不損,何樂不為呢?”

佩筠聽見她們帶著放肆“野性”味的取樂,心裏格外難受。似乎覺得有意說給自己聽,又一想:“她們又不認識自己,也許是隨便取樂,好消除爬山的疲勞吧!”但她還是努著勁,遠遠把這些“騷娘們”甩在後麵。

娘抱著孩子,在門口張望,說孩子餓了,嚷著一點哄不住。佩筠沒來得及給孩子吮奶,緊閉大門,先將豬仔放在豬圈裏,和了一點麵食,怕生的豬仔起初不敢到槽邊吃。它站著看了一會兒,才小心謹慎地挪到槽邊,吞吃起來,佩筠滿意地笑著對娘說:“人常說,咋樣的人捉咋樣的豬,我不挑吃,捉的豬仔口粗,貪吃!”

娘又安頓她說:“剛摘奶的豬娃,多加點細食,等肚子撐大了再慢慢加多草料!”

裏外一人撐的佩筠,既要看護孩子,又添了一條早晚喂食的狗,和一頭豬仔,對這個農家婦女而言,帶來了麻煩也帶來了生活的希望,家中的收入就寄托在這一頭豬仔身上,將來孩子上學的一切費用也就靠一年養一頭豬變換積攢,其間的艱辛有幾人理解,這是很現實的生活。為什麽有些人往往在養尊處優,得天獨厚的物質條件下,還抱怨生活的不公平,從而抱著一種得過且過的消極態度而荒廢時日呢!

是什麽力量支撐著這個年僅二十八歲的剛剛失去男人的女人這麽頑強地,對未來充滿信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知疲倦生活下去呢?是偉大的母愛,是對兒子寄予的莫大期望,迫使她寧願將淚水往肚裏吞,也不願外露一點,母愛的力量確實可以創造出一個個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