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履霜24
佩筠推著自行車,剛過兩歲的兒子騎在前麵,後座上架著那二十多斤重的爆米花機器,羊皮袋子裏裝的是簡易爐子和一台手搖鼓風,踩著雪水交融的黃土路,心裏忐忑不安的上路了。
立冬之後的太陽,光線一日比一日顯得柔弱,“下雪不冷消雪冷。”騎在橫梁上的兒子,按著車把的小手縮在袖筒裏,兩隻腳凍得相互撞擊著,幾乎將佩筠推的車子擺倒。佩筠嗔怒地停下來,一手按著自行車的把,一手撩起衣角揩額頭上的汗珠。兒子回頭望著她,“媽媽……頭上……水”。佩筠又發笑說:“傻孩子那時汗珠!”
剛兩歲的孩子,怎會體味出媽媽額上流的是鹹鹹的汗。
佩筠原打算沿著大路一直走到對麵村,一看路徑:需走到山的盡頭,繞過兩山夾小溪處,再沿著對麵山腳處,不但要繞許多路,而且得下山上山,佩筠決定還是沿著捷徑走,雖是羊腸小道,但自行車完全過去的。
經過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溪,要爬上對麵村莊的溝坪,須爬上有名的“狼鴉窩”,狼現在雖沒有了,但十幾丈高的懸崖上,烏鴉的窩酷似蜂窩到處皆是,這是條“之”字形單行道,是貪走捷徑,有膽量的年輕人走的路,上了年紀的,尤其是有恐高症,心髒病的望而卻步,就是往下看一眼,夜裏都會做噩夢的。
佩筠氣喘籲籲,一手按著車把,一手將兒子抱下後,撐起車子,將車架上的東西全卸下來,放在“狼牙窩”底下,開始考慮如何爬上這令人心寒的懸崖。
先將兒子背上溝坪呢,還是將車子,家當先扛上去呢?這個問題倒難住了佩筠。
他記得小學三年級時,有個智力題:要將一隻狼,一頭羊,一棵白菜運過獨木橋,每次隻能運一樣,且保證三樣都不許傷害。全班三十多個學生隻有她答對了,可現在這麽簡單實在的問題卻難倒了她。先將兒子背上溝坪,再轉東西,怕兒子隨後跟下來;將東西轉上去,溝底的烏鴉在兒子的頭頂盤旋,驚嚇的兒子還是哭著不等她的。
突然,佩筠的腦海中冒出一個很好的計劃,溝坪上不是有個山神廟嗎?先將兒子背上去,關在山神廟裏,再轉運車子和家當。
可當她將兒子關在山神廟裏,轉運了兩次東西,卻聽不見兒子聲音。她著急的打開廟門一看:兒子卻坐在山神爺的案幾上,臉被香灰塗得像包公,手裏拿著神龕裏的兩毛壓香錢,展開她看。佩筠驚得一把將兒子抱出來,邊奪兒子手裏的錢邊斥責:小祖宗,那是山神爺的,你怎敢拿?”
兒子“哇”的一聲哭了,可小手仍攥得緊緊的,不願丟開手中的錢。
生氣的佩筠狠狠在兒子的手背上一打,斥責道:“這不是你拿的錢,這是山神爺的。小小年紀,就這麽不爭氣!媽媽為了你的成長,狠命掙錢,對一分錢都看得是那麽重要,但不是自己汗水換來的,媽媽從不拿的。”
佩筠斥責兒子的聲音,正好被一位上香的老人聽見。佩筠不知這是一個兒孫滿堂,飽讀聖賢書又德高望重的老人。
老人聽了佩筠訓斥兒子的話,感到這個女人不一般,笑著解圍說:“所謂的神,生前給世人做了許多好事,別人就記在心裏,歌頌他的功德,一直流傳給後代,從而立碑,塑像紀念他,所以神也是個通情達理的,不會和兩歲孩子計較的!”
老人看佩筠執意要奪下孩子手裏的兩毛壓香錢,掏出自己兜裏的一元錢,在孩子的眼前晃動。豈料,孩子丟下手裏的兩毛壓香錢,要老人手裏的一元錢,老人笑著說:“這孩子不是一般孩子,將來必出人頭地,這麽小就能區分開多與少來。”
老人家盯著孩子的鼻子,問孩子的名字最後是啥字。佩筠不知老人問這幹什麽,但看見這位老人麵容是那麽和善,他堅信老人問這絕對無絲毫惡意。
“強,左離右乾,離為火,乾為天,為健,為父,為金。火克金,火天大有卦……”佩筠望著老人掐著指頭,低聲咕噥著她根本聽不懂的話,吃驚地問:“老人家,孩子的名字不好嗎?”
“好!”老人再一字不說了,急著要到村裏爆米花的佩筠,也無暇再問老人家說的話啥意思。
快到村頭了,佩筠的心裏像懷揣著一條活潑亂跳的兔子,她將兒子抱下車子,撐起車子,用衣角揩去滿臉的汗珠,盡力克製住自己亂跳的心,牽著兒子的手,躲在村頭的一棵大柳樹的背後,用鼓勵的目光望著兒子說:“乖,媽媽現在叫你喊話,喊了媽媽給你掙好多的錢。”“爆……玉米……花了”佩筠像做了賊,當場被人捉住了似的,聲音細的像蚊子叫。
聽順了佩筠大聲說話的兒子,也許感到她的媽媽今天的古怪表現,隻是好奇地望著。
“喊,小祖宗,大聲喊,給媽媽壯壯膽!”佩筠又像蚊子低吟著。“喊,預備起!”兒子更呆住了,佩筠失望地低下頭,臉色煞白。
“來,和媽媽一起喊。”佩筠咬緊牙關,揚起頭,將嗓門盡量提高,“爆……”又一次虎頭蛇尾,佩筠像泄了氣的皮球,一屁股蹲在雪地上,啜泣起來。
“爆米米……瓜呢”,渾身像散了架的佩筠突然聽見兒子一聲發話,一把將兒子抱起,“乖,我的小祖宗,你再喊一遍,快,和媽媽一起喊!”
終於,一句字正腔圓的“爆玉米花了!”像晴天一聲春雷,石破天驚,佩筠一把將兒子攬進懷裏,樂得淚水直流。
“兒子,你是媽媽的精神支柱,有你給媽媽壯膽,媽媽什麽困難也不怕!”
於是佩筠在兒子一聲聲嫩嫩喊聲下,無一點膽怯的心意,揚起頭,很自信地推著車子,向這個村莊走進。正午的陽光在白雪地映照下,格外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