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履霜15

“九月九,各人糧食各人收”秋收過後的農民是一年較清閑的時候。清閑後的農民除了白天靠在向陽的角落裏下象棋和打撲克外,晚上有電視的還可以看會電視,打發這漸長的黑夜。佩筠多麽渴望有一台當時農村視為“時髦”的電器,可家裏的經濟情況不容許她有這樣的奢想。

開春,小麥應施的化肥,種土豆,玉米的磷肥,孩子住院時欠山娃的二十元,以及山娃給孩子買嬰兒車所花的十元,都靠家裏那頭豬變換了。

一場秋雨一場寒,佩筠為了讓那頭豬最快出欄,將那些砍傷的,小的土豆全煮熟喂了它。每天給豬和食時,總要用指頭衡量豬長了多少。一天盼一天,終於將它喂成一頭膘肥體壯的豬。

重陽節的那天,佩筠隻好又央求山娃開著手扶拖拉機,拉著那頭膘肥體壯的豬到鎮上收購組交售。

那天交售生豬的很多,交售豬的人排著一條長龍,不同顏色,不同體重的豬混在土坑裏,凶殘的,強暴的咬的那些弱小的發出陣陣淒厲地嚎叫。

看到這一幕佩筠不由想到這世間都是:“以大欺小,以強欺弱動物尚且如此,何況人乎。”

佩筠讓山娃站著排隊,她自己借照看豬的機會,將自家那頭豬堵在土坑僻背處,時不時將帶來的煮熟的玉米粒放在鐵盆裏,雙手端在豬的跟前,讓它吃。

也許,在豬短暫而悲壯的一生中,此時是人類最看重它的時刻,主人雙手捧著它們素日想吃卻吃不到的煮熟的苞穀粒,可這些即將“赴黃泉”的豬,也似乎感到自己的末日到了,兩鬢淚水直流,發出哀怨地低泣,一點不想吃這“上黃泉路”的飯。佩筠端前端後,那頭肚子貼著地皮的豬吃了幾口就不想吃了。佩筠氣得罵道:“平時忙了,給你粗食,和多少吃多少!現在讓你吃這麽好的煮熟的玉米粒,你卻不吃了”旁邊一女人羨慕地說:“你家的豬,肚子吃的挨地皮了,我家這頭挨刀子的,肚子像板夾了,一口都不吃,交售不上就麻煩了!”

山娃看自己前麵隻有三個人了,就大聲喊佩筠將豬趕到鐵欄前等著。

收購員一看佩筠的豬過了七十五公斤,本應打“一等”,他卻狡辯說這頭豬斤數多的原因是:“肚子大,豬下水多,宰殺後淨肉不多,所以隻能打二等。”

山娃與他爭辯,問他:“你們給國家交售的是生豬還是宰殺後的豬肉?”那個驗收員傲慢地說:“不想交了,趕回去!反正今天豬多,收不下,不缺這一頭!”說著就要往出趕。佩筠急了,拉住那人的衣角急忙說:“二等就二等吧,豬是我家的!”山娃看著佩筠焦急的樣子,隻好忍氣吞聲退在後麵。

豬一共交了九十元,佩筠執意請山娃吃了一碗牛肉拉麵,因牽掛家裏的兒子,佩筠不敢再在鎮上逗留,乘山娃還吃飯之際,拿出三十五元,說:“二十是孩子住院時借的,十元是給孩子買嬰兒車花的,五元是這次路費!”山娃望著佩筠執意要還錢的神態,不知說什麽話好,隻是怔怔地望著佩筠,良久才激動地:“老同學,你連這個情都不願領,叫我心裏怎能舒服呢?”

佩筠不知山娃說這話何意,隻是沉默不語。山娃越說越激動,說他自參軍後,沒有一夜不在思念佩筠,信寫了一封又一封,隻是怕影響佩筠的學習,不敢寄出去。後來家裏給自己定了親,隻好違心地隨了父母的願。現在都是有孩子的人了,佩筠發生了這麽大的不幸他想幫助,可佩筠又不領情。

佩筠聽著山娃那發自內心的話,不知說什麽好,良久才心平氣和地說:“你我都是背著自己十字架的人,做人就應負責,現在你上有老,下有妻子兒女,再不能做對不住他們的事了。”又說,若山娃心裏真正有她這麽個同學,隻求山娃幫她一個忙……佩筠就一五一十說那個“混混”劉二幾次欺負自己的事,她怕以後劉二又會借機生事,欺負她娘兒倆。

她知道劉二最怕的是社長和山娃,隻要山娃找機會嚇唬一下劉二,她想劉二再不趕借機會欺負自己的。山娃聽了佩筠的陳述,驚得隻是“啊,啊……”當然,望著佩筠請求,山娃滿口答應。

果然,山娃抓住劉二向佩筠家那條黑狗拋土塊之際,斥責劉二,說劉二像個男人樣嗎?欺負孤兒寡母家的狗充什麽好漢,有本事打社長,村支書家的狗去!再這麽騷情看他不收拾一下嗎?劉二不知山娃今天這麽凶罵他的原因,看著山娃真的要動手的樣子,隻好灰溜溜地跑了,當然這是後話了。

山娃望著佩筠執意還錢的神態,不得不將那三十元收起,但五元山娃堅決不收,說是給老同學幫一次忙吧!佩筠隻好不再強給了。

佩筠一回家,看見玩累的兒子挨著土炕邊的地上睡得很熟,心頭一酸,輕輕將兒子放在炕上,蓋上被子,哽咽著說:“強兒,何時媽媽將你鎖在家裏,玩累了,自己會爬上炕睡覺呢!”

坐在手扶拖拉機上凍得渾身麻木的佩筠,悄悄地挨著兒子暖了一會兒,開始給那頭耕牛添草,供水喝。

兒子一直睡到夜幕降臨,“哇”的一聲爬起來,哭著呼喚“媽媽”,佩筠一把將兒子攬在懷裏,邊哺乳邊說:“強兒,媽媽來了,不敢哭,夜貓子來了!”

餓急了的兒子,貪婪地咬住佩筠奶水不足的**不放,疼得佩筠在兒子的後腦勺上輕輕一拍,嗔怪地說:“小祖宗,你難道要咬斷不行,疼死媽媽嗎?”

左右**都吮盡的兒子,意猶未盡的隻好作罷,頭抵在佩筠的懷裏又睡著了,可佩筠卻翻來覆去睡不著。

“自我參軍後,一直記著你,也不知寫了多少封信,可沒勇氣發出,怕影響你的學習……”山娃說的話,像複讀機,一遍又一遍播放,佩筠心裏是那麽難受。

其實,自山娃參軍後,佩筠心裏確實對山娃有一種朦朧的男女之情,幾次想寫信問一下山娃參軍後的情況,卻又不知他的詳址,後來聽說山娃定親了,佩筠的心裏有一種失落感。

命運就是這樣捉弄人,不敢戳破這層遮護“紙”的佩筠和山娃,就這樣陰差陽錯“有情人難成眷屬。”

如今,山娃也是一個女孩的父親了,上有老,下有妻子,自己也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了,每個人都背著自己的十字架,活著就要負責。她根本不願和山娃之間再發生那種超出同學之情的男女之情。

回想山娃前幾次對自己的幫助,佩筠確實感到欠山娃的情不少,她想:“自己一定會借山娃家有什麽農活忙不過來時幫一把還的,但自己決不會像有些人說的以那種男女之情償還。”同是女人,卻不會幹出對不起山娃女人的事,即使山娃將來有何等非分之想。

山娃將拖拉機開進家裏,捧起一瓶辣酒,一口接一口喝了個瓶底朝天,之後,一頭栽在炕上蒙頭大睡。山娃的女人轉娘家不在。山娃娘將飯端在桌上,呼喚山娃,一看兒子醉得不省人事,她不知兒子今兒咋了?一個人喝成這樣,難道是遇到什麽不愉快的事嗎?早上出門好好的,也許是媳婦轉娘家幾天不回家,兒子心裏不痛快吧!老人家隻能這樣猜測。

其實,山娃心裏不痛快的是佩筠今天執意給他還錢的事,他想:一個心儀已久的女人,至今還不理解他對她的一片心意,在他與她之間還是這麽界限分明,有借有還,視作外人。

山娃感到自己在佩筠眼裏是那麽猥瑣,兩人之間除了**裸的金錢關係外,再無任何瓜葛,她叫自己幹什麽?她付出錢自己收入錢,和任何人一樣。山娃感到自己活得確實可憐,可憐到一點得不到佩筠的記掛,他甚至想到自己還不如那個“混混”劉二。劉二還得到佩筠記在心中“恨”,自己呢?在佩筠的心裏似浮雲,給佩筠幹什麽就可以打個招呼,幹過就記不起他了。心裏不痛快的山娃隻好以酒排遣心中的不快。

山娃怎知此刻摟著兒子睡不著的佩筠心中的痛苦呢?她雖然愛著山娃,但這種愛有什麽用呢?她能將一個幸福的家庭破壞嗎?怎忍心使一個剛滿一歲的孩子失去父愛呢?她能背著“破鞋”的名聲使另一個女人離異嗎?同為母親,同為女人,這種損人利己的事她萬萬做不出。

豈料,酒醒後的山娃趁孩子熟睡時,偷偷出了自家門,徑直向佩筠家走來。佩筠一聽到自家那條黑狗撲著咬人,警覺地起身貼在門縫裏一看,才發覺是山娃站在狗的不遠處,她不知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