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履霜12

努著勁“虎口奪糧”的佩筠,麥收上場,渾身像散了架,吃飯無味,隻是口渴想喝水,眼前直冒金花。夜裏,孩子因缺奶不安心睡,佩筠的心裏一陣**,摟著孩子哽咽著說:“孩子,媽媽一定會挺住的!”

娘聽說佩筠得了什麽病,一早趕來,看見女兒病成這樣,偷偷拭去腮邊的淚水,責備她病了能假裝下去嗎?說自己看護孩子,讓佩筠到鎮上步行看病去。

佩筠到鎮醫院也沒檢查出什麽病,醫生說可能與中暑有關,隻簡單開了一盒“逍遙丸”,一盒“健脾丸”,說吃了歇緩幾天會好的。

她怕娘記掛自己的病情,強裝精神振作的樣子,說啥病也沒檢查出來,開了點補藥,補補身體。娘雖然不信,但自家的事確實離不開身,想照看幾天外孫子,卻心有餘力而力不足。佩筠在家休息了幾天,藥也吃完了,感覺身體好多了,就籌劃著何時碾摞在場裏的小麥。丈夫活時,男人在外打工不回來收麥的那些女人,搶著和自己合夥碾場,現在呢,她們害怕和自己合夥碾場,偷偷的和別家合夥碾了,佩筠早料到她們會這樣的,反正集體的麥場還不寬闊,想等她們碾結束,自家的正好一場攤上。

社裏唯一的一台手扶拖拉機,整天在麥場裏跑得歡,隻能一天一家碾。佩筠看到往年和自己沒合夥過的幾家女人,也缺少勞力,征詢同意後,才加入到她們的一組裏。

豈料,到佩筠碾場的那天,“和順三爺”,幾個男人也來了。

拖拉機停了,山娃也時不時抽空往草堆上揚麥草積摞。

人多,天氣喜人,一場麥子早早揚出,幾個女人裝,山娃和幾個男人連拉帶扛,袋子摞得整整齊齊。佩筠隻是做飯,一天三頓,兒子在院裏自顧自玩,坐一陣,挪步走一陣。人們將麥子摞好吃飯時,才發現孩子在院子裏的杏樹下睡得很香,山娃將孩子輕輕抱在土炕上,讓孩子繼續做他的夢。

飯後,佩筠讓山娃當著眾人的麵,將碾場費結算了,共計四個小時,十元。她怕別人說閑話,尤其是怕那個疑神疑鬼的山娃女人。

“麥上場,女轉娘,幹部下鄉催皇糧!”曆年的慣例,鄉上有線喇叭一到麥黃之際,幾乎每晚縣廣播站新聞播出後,副鄉長總是宣講“公糧”入庫的事,駐村幹部挨家挨戶上門驗收所交“公糧”的碼單,有幾戶怕新麥一時曬不幹,麥收前交了去年的小麥。佩筠麥收前,用山娃的手扶拖拉機拉了一車去年的餘糧,糶了換了幾袋種冬小麥的化肥,除過運輸費,剩下的剛好交土地承包費,孩子住院時山娃借的二十元,山娃給孩子買的嬰兒車所化的十元,隻好暫欠著。再沒有多餘的舊糧交“公糧”,隻能等新麥碾了,曬幹,竹篩,簸箕悉心挑選好了再交。

佩筠知道這幾天交“公糧”的人太多,有的天不亮就在那裏排隊,有的排到晚上還交不上,急也無用。人一多,驗得更細,須晾曬的幹幹的,驗糧員放在手心裏一撮,發出“沙沙”的響聲,或者放在嘴裏輕輕一咬,“嘣”的一聲脆響,才算曬幹,而且須篩選熟得飽滿的麥粒。

唯恐交不上打麻煩,佩筠篩簸好該交的“公糧”,一連幾天,晾曬在水泥院裏,手搓時發出脆脆的“沙沙”聲,牙輕輕一咬,發出“嘣”的脆響聲,才裝好,秤足小麥斤數,又另裝了十幾斤,怕公家的天平秤硬。

晚上,佩筠到莊頭門市部處,給娘家打了電話,說讓她的弟弟早上,幫她牽牛,自己架子車拉著交“公糧”。

離糧站雖十幾裏路,但須上山下山,佩筠的弟弟起得老早,剛進門,佩筠還給兒子哺乳。一切收拾好後,太陽剛探出山頭,兒子坐在兩袋小麥圍著的架子車上,她的弟弟在前牽著那頭耕牛,佩筠隻是把持著車轅,時不時回頭照看一下架子車上的兒子。

這是一幅怎樣的“風景畫”呢?俄國偉大的現實主義畫家—列賓,因畫了一幅《伏爾加河》上的纖夫轟動世界,可惜這時沒有一位丹青妙手畫下這根深蒂固的中國農民交“皇糧”的一幕。畫中人物竟是一個年僅廿八歲,剛剛失去丈夫的村婦和一個不滿周歲的孩子。如今,皇糧“開天辟地”免了,土地稅免了,種糧的農民也有土地補貼了,這前後才不足三十年的天壤之別,我們不能不讚歎黨的政策合民心,順民意,給中國的老百姓帶來的好處。

驗糧的老馬知道佩筠的處境,對排在前麵的人解說了一下,破例將她的“公糧”先入庫房。在許多交糧的人注視下,佩筠咬著牙,低著頭,仍然讓兒子坐在架子車的袋子上,拉著架子車走出糧站。

“公糧”交上了,接著“油籽”入庫。佩筠地少,沒種胡麻,隻好按當時的市場最高價,折價交了錢。

“糧油入庫”的硬性任務完成了,鄉村幹部的工作可以說告一段落,農民們也感到清閑多了,男人們開始早上忙著“二牛抬杠”耕麥地,女人們在家趕做好晌午飯,準時給耕地的男人送去,饃是剛剛碾下的小麥加工的麵粉做的,雪白雪白,圓的像中秋的月,饃裏加的是剛榨的胡麻油。

下午呢?社場邊那棵大柳樹下,就成了他們打撲克,下象棋的樂園。男女混在一起,有時是弟媳將大伯子“光”了,人們笑得直彎腰,鬧哄著說:“大伯子輸了背著弟媳跑一圈!”

這樣的歡樂佩筠無緣享受,裏外一人的她,當別人的女人沉浸在麥收後悠閑的時光中時,她又開始考慮如何耕麥茬地了,關鍵是孩子無人看護,那頭耕牛丈夫活時,她也一人駕著耕,那頭忠實馴順的耕牛,隻要你喂飽,飲足水,它總是那麽馴順為人類服務,真正“不辭羸病臥殘陽。”

父親捎話說:“自家的幾畝麥地犁過後,會給佩筠耕。”佩筠知道那頭拉單套的耕牛欺生,怕老人家力衰了,降服不住,回話說,隻讓她娘過來看護兒子幾天,自己會套牛犁地的。

原打算四個上午耕結束,佩筠隻三上午耕完了。她娘看著她幾乎瘋狂地幹活,心裏味兒說不出,隻是背過身悄悄拭去腮邊的淚水,想勸佩筠招個男人,卻又說不出口。“唉,等燒了一年紙,再勸吧!”老人家歎息著。

麥地犁過了,耕牛該歇緩了,孩子的外婆也回家了,佩筠的渾身似乎散了架,上次麥收後的“病狀”重現了。知道是疲勞過度的原因,休息幾天,精神會複原的。娘走後,她關上大門,摟著兒子,睡到日暮,若不是那頭耕牛呼喚草聲,她不知自己會睡到何時。

有誰體驗過這種超負荷的體力勞作後酣睡的味兒呢?這是那些養尊處優,整日無所事事,飽則思欲夜夜難入眠的“達官貴人”,根本無機會享受的。

麥收後,精力又複原的農民,悠閑的心也**起來了,男人說,現在閑了,想抽空出外掙幾個化肥錢,說是這麽說,看女人的顏色,探究女人的心事。

女人的心事男人早摸透:“能掙夠嗎?你一年在家能蹲幾天,走明天就走!轉眼就打磨麥地,走了不幾天還是又回來。”

錢這玩意似乎對這些女人而言,並非主要的,男人說是說,也沒有立馬就走的意思,於是,佩筠就成了夜靜孩子熟睡後他們談及的焦點,女人警告自己的男人少和佩筠來往,不然,將如何如何。

於是,平時從沒留心佩筠的男人,開始暗中關注起這孤兒寡母了,很少和佩筠交往的女人個個懷著不同的心思留意佩筠了,佩筠偶然換上一件衣服,她們似乎覺得顯眼,開始猜測佩筠這樣穿的目的,佩筠有時抱著兒子轉遊,她們似乎難理解:“她還有心情轉,神經病!”

人這個高級動物,為什麽心裏無緣無故產生一種說不透的情緒呢?她又沒招誰惹誰,她們為什麽無原則的產生一種“敵對”情緒呢?少不更事,心底善良的她,一門心思撲在兒子的心上,她哪裏知道這些同是孩子的母親,為什麽無原則對她產生一種無可名狀的敵對情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