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履霜11

佩筠騎著自行車,匆忙到鎮上購了一袋胡麻籽榨好油,將油渣暫寄放在油房裏,隻將油帶回。打開門一看,兒子側身睡在杏樹的陰涼處。她鼻子猛一酸,將兒子綁在腰間的繩子解開,輕輕抱在炕上。望著還熟睡的孩子,愛憐地說:“強兒,不要怪媽媽心狠,媽媽實在出於無奈,你將來長大了,回憶起媽媽撫養你的艱辛曆程,你一定要給媽媽爭口氣,做個不要讓媽媽失望的孩子。”

趁兒子熟睡之際,匆忙做了一頓簡單的揪麵片,正欲吃時,睡醒的兒子哭聲驚得她撂下碗趕來,怕睡醒的兒子滾下炕,先哺乳好兒子,碗裏的飯已冰涼了。

將今天順便給兒子買的小皮球丟在地上,讓兒子挪步撿拾,自己邊吃飯邊看。兒子起初不會玩,皮球跑遠了,爬著去撿,佩筠嗔怪地在兒子的屁股上輕輕一拍,說:“起來,站起來去撿,做個男子漢!”佩筠在地上拍了一下讓兒子看,兒子嫩嫩的一雙小手五指聚攏,才將小皮球撿起來,“咯咯”一笑,雙手往下一丟,皮球彈起來,兒子笑得更歡了。

油榨來,隻是油渣還寄放在油房,佩筠怕油房的主人關門收割麥子去。自己等著給耕牛拌草,自己自行車取帶,來時須上一座大山,一人推上山確實不易,再則,自己一走,確實家裏不行,孩子再拴在杏樹上,她怕樹上的蜜蜂落下來,去拾又蜇一下。或者孩子睡著了什麽蟲子鑽進耳朵裏。無法的佩筠想到山娃,她聽說山娃這幾天要到鎮上打柴油去,準備拉碾小麥。佩筠隻好借午飯山娃的女人在時,將話挑明,說山娃若到鎮上打柴油,順路給她捎兩袋小麥磨了,來時把寄放在油房裏的油渣捎來。

山娃說正好明天去,讓佩筠準備好。佩筠怕山娃進門幫自己扛兩袋小麥,別人說閑話,第二天起得很早,半袋子,半袋子背到公路上,再裝好,山娃剛好開車來。

下午,山娃想把加工成的麵粉背到佩筠的家裏,佩筠堅決不同意,說放在離她家不遠的公路旁,佩筠硬是一人用架子車拉回,沒有男人的家叫一個別的男人幫忙不易,有誰知道她內心的苦衷呢?

“玄黃,玄黃!”布穀鳥兒邊飛邊鳴,佩筠感到麥黃緊張的時節的確到了,她開始磨鐮刀,準備明天抱著兒子先收割向陽那塊地邊的小麥。

以前,四畝小麥她用不了三四天會收割結束的。可現在,裏外全靠她一人,還要時時留神兒子的去向,思前想後的佩筠真正犯愁了。

晴朗的天宇中無一絲風,太陽像個大火球,炙烤得整個大地像冒氣的大蒸籠。佩筠割了幾把,捆好,立起來,給兒子遮護出一點陰涼,將自己的外衣鋪在麥茬地上,讓兒子坐在上麵,並嚇唬說:“不許動,靜靜坐著,不然狼外婆咬孩子!”兒子隻是眼睛忽閃忽閃的,他怎會知道“狼外婆”是誰呢?

又割了幾把,兒子的叫聲令她不得不撂下鐮刀跑去看,兒子急劇地咳嗽,她驚異又害怕,拉住兒子含在口裏的嫩嫩小手,一看,一根麥芒即將滑到兒子的嗓子裏,隻露出頭梢黏在兒子的嘴皮上,兒子被嗆得不停咳嗽。佩筠嚇得一把將兒子攬在懷裏,右手穩住兒子的後腦勺,左手的中指將孩子口裏的麥芒掏出。之後,坐在田埂上借給孩子哺乳,指著麥穗說:“不敢吃,吃了卡嗓子,記著,我的小祖宗,你怎麽這麽難管理!”

這個僅九個多月的孩子,哪有這樣的分辨能力:什麽能吃?什麽不能吃?正如上次孩子趴在地上吃蜜蜂一樣。

四畝小麥,緊割慢割,早上地邊杏黃,中午一過幹的沒腰捆紮了,佩筠急得嘴唇結了一層血痂。娘家也種有七八畝小麥,一個弟弟還沒放學,也割不過。

“五黃六月各顧各,寒冬臘月親戚多。”道出了農村麥黃時的實情。

無法捆紮的麥稈,佩筠隻好割好一把一把放整齊,借夜裏的潮氣浥一下,第二天早上再捆紮。

老天也許憐憫這母子倆,一連幾天晴,若半夜一陣雷雨,沒捆好的麥子一旦淋雨,隻好吃發芽的小麥了,別人家的麥子都割倒了,她將近一畝麥子隻能白天收割,月光下捆紮。白天玩累的孩子,幸虧在月光下睡得很乖,不然,孩子的哭鬧無法在夜裏捆摞。

“六月天,孩子的臉”,說變就變,還有幾分小麥未割的佩筠,一看天色不對勁,抱著孩子往山下就跑,大雨嘩嘩下起來,幸虧她早有準備,隨身帶著雨傘,不然孩子淋了雨感冒了就麻煩了。

大雨如注,“劈劈啪啪”打在瓦上,佩筠正好跑進屋裏,抱著兒子站在睡房門口,看著這天地連成一片的雨景,撫摸著兒子的後腦勺說:“強兒,媽媽不是個輕易掉眼淚的女人,幾分麥子被雨打落,媽媽不怕的,隻要我的強兒沒淋上雨,媽媽就滿足了!”

傾盆的大雨幸虧下了十幾分鍾,滾滾的雷聲如車輪響動,在北風地驅使下轉移到了別的地方,但地上的雨水積滿了,佩筠望著院中的水幾乎漫過台階,知道院中的出水口流淌不過了,急也沒用,索性將孩子放在炕上,給孩子換稍微淋濕的衣服。

一場雷雨,似乎給麥收後的農人們放了假,家家大門緊閉,疲勞的農人們躺在炕上,整天呼呼大睡,午飯也懶得去做去吃,在外打工的年輕人借此摟著女人,女人總不免罵道:“大白天,也這麽騷情,割麥子時蔫頭耷腦,現在騷情有勁!”

男人回一句:“沒男人的女人想這麽還沒機會呢!”“那你尋著寡婦去!”天上的雷雨過了,可是,這兒的雨開始下。

麥地淋得難下腳,佩筠隻好盤腿坐在炕上縫補裂開口子的蛇皮袋子,又準備將七八條蛇皮袋子縫在一起,做成一張大蛇皮袋子,等麥地曬幹散了,鋪在地裏捆背麥子,她的四畝小麥全在山上,架子車都無法拉運,隻好背到別人家的地頭,看弟弟放學了能幫著拉運嗎。

雖然她想背到大路上,讓山娃的手扶拖拉機拉,一想到山娃女人疑神疑鬼,盯著山娃一舉一動,佩筠又不想難為山娃了。

第二天的下午五點多,佩筠才抱著孩子看未割的幾分小麥被雨打成啥樣。

望著被暴雨打得平鋪在地上的小麥,早有思想準備的她,撥開橫七豎八的麥稈,一看那些金黃的麥粒被雨浸泡得漲漲的,盡力克製住自己的情緒,自我安慰:“這點災難,想嚇倒我,不可能的,等明天地曬幹散了,我一笤帚一笤帚也會把它掃淨的!”

第三天,好晴朗的天,當別人沉浸在“虎口奪糧”後疲勞歇緩中,佩筠抱著兒子,拿著鐮刀,笤帚,蛇皮袋子,割一會兒,掃一會兒,一連兩天,才將被暴雨打平的小麥收割完。

被掃來的麥粒因為混有一半多的土粒,佩筠隻好放在洗衣盆裏一遍又一遍地淘洗,淘洗好了,才晾曬在院裏。一天雖曬幹了,可顏色有點白,這樣的麥子交“公糧”不行,另裝在蛇皮袋子了,準備加工麵粉。

四畝小麥總算收割完了,別人家愁的是收割,可佩筠愁的是往山下背。往年,男人在,別人中午休息時,他們也背,別人三兩天就上場了,可自家的須得十幾天背,為此她不止一次責怪男人,怎麽承包的盡是山頭地,架子車都無路走,可現在呢?裏外都是她的,想將那四畝多的小麥背下山,談何容易?最頭疼的事終於來了,她不知怎麽辦?還是一捆一捆轉移到大路上再說吧!有誰知道這個頑強的女人硬是憑著一顆將兒子撫養成人的毅力,趁兒子熟睡之際,起早貪黑,將那四畝多的小麥一捆一捆背到公路旁。後來,山娃將自家的小麥拉上場,才堅持將佩筠的小麥拉上場摞起來。

果然,山娃的這種同情,招來了自家女人對佩筠的嫉恨,從此,山娃女人時時留神山娃和佩筠的關係,不久,這個女人終於和佩筠吵了一架,當然這是後話了。

“麥上場,女轉娘”,麥子收上場的佩筠,渾身像散了架,過度勞累,一下子瘦成皮包骨頭的人了。摟著兒子睡了兩天,飯量大減,飯做成了,端在桌上,吃幾口就惡心,嘔吐,隻是想喝水,肚子裏的水能聽見響聲。自己吃不上,奶少,孩子開始不安了,病懨懨的佩筠想轉回娘家,都無力騎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