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雨天

天一直下著雨,整整地一天一夜,天明還沒有要歇息的樣子,躺著聽窗外的雨聲,是雨打水泥地麵的聲音,是雨打樹葉的聲音。倦懶著在天籟之音中不作他想,死沉死沉地睡去,又死沉死沉地醒來,才忽然想起不知誰說過的一句話,下雨天真是睡覺的好日子,覺得說得真是熨帖,心裏便有些很是知足的笑意。

這時已是到了中午時分,心裏終究還會閃過一些愜意的事。《獵書記》的編輯在審稿過程曾問過許多文字中的問題,如初見狄馬時說他“滿臉的胡子滿頭的臉”,讀不大懂,於是解釋說是一種幽默的說法,是說其人臉上長滿胡子,而頭發脫掉頭部變成臉了;如兩次出現方英文的話,“沒有馬河聲的長安城,就沒球意思”,一次是“沒逑意思”,另一次是“沒球意思”,到底以哪個為準,於是解釋說,此語為秦地方言,以後者為準。其實後來查查資料,才知道類似的說法在甘肅、山西一帶都有,山西臨縣還用一個很俗的故事來說“球”字應用的廣泛,說從前有一個姓仇(qiu)的賴小子,因偷了別人的莊稼而被告到縣衙。縣老爺問他姓甚名誰,他說姓仇名賴。縣老爺聽說是姓仇的,案由又是偷了兩顆南瓜,就有了從輕發落之意。於是說:“小球,如果你能在一段話中說上十個球,我就放了你。”這仇賴就說:“我的爹媽來死球了,我來窮得甚球也沒啦,威一天餓球得沒法了,接開甕家空球圪丹丹地。於是到地裏尋球個吃的,誰知摘得三球兩顆瓜,就讓逮球住了。老爺你看這球不淡地一點事,還用麻球煩你。你麽看能放球就放球了,不能放球也算球了,我來球!莊來是個倒球運了,放回各也沒球意思。”老爺一聽仇賴一口氣說了十幾個球,就把他放了。一念一念地閃過,實在就讓人感到高興。

當然也想到雨天中的知堂,他在《雨天的書》自序一中訴說著自己的景況,“今年冬天特別的多雨,因為是冬天了,究竟不好意思傾盆的下,隻是蜘蛛絲似的一縷縷的灑下來。雨雖然細得望去都看不見,天色卻非常陰沉,使人十分氣悶。在這樣的時候,常引起一種空想,覺得如在江村小屋裏,靠玻璃窗,烘著白炭火缽,喝清茶,同友人談閑話,那是頗愉快的事。不過這些空想當然沒有實現的希望,再看天色,也就愈覺得陰沉。想要做點正經的工作,心思散漫,好像是出了氣的燒酒,一點味道都沒有,隻好隨便寫一兩行,並無別的意思,聊以對付這雨天的氣悶光陰罷了。”實在是一種人生的無奈氣象。

而這時所寫的文字,以他在自序二中的話,仍然有無奈的深意在,“我近來作文極慕平淡自然的景地。但是看古代或外國文學才有此種作品,自己還夢想不到有能做的一天,因為這有氣質境地與年齡的關係,不可勉強,像我這樣褊急的脾氣的人,生在中國這個時代,實在難望能夠從容鎮靜地做出平和衝淡的文章來。我隻希望,祈禱,我的心境不要再粗糙下去,荒蕪下去,這就是我的大願望。我查看最近三四個月的文章,多是照例罵那些道學家的,但是事既無聊,人亦無聊,文章也就無聊了,便是這樣的一本集子裏也不值得收入。我的心真是已經太荒蕪了。田園詩的境界是我以前偶然的避難所,但這個我近來也有點疏遠了。以後要怎樣才好,還須得思索過——隻可惜現在中國連思索的餘暇都還沒有。”

雨天終究於人能有太多的放鬆與自由,連街上的雜音亦少了很多,但亦能在文字中看出雨天中各各景況的不同,空想許是不能客觀地實現,但亦有美好的聯想在,隻是心境的粗糙與荒蕪,卻是致命的一擊,連雨天亦會讓人生出無奈了,哀莫過於心死,知堂的文字,多少為這雨天又多了許多的沉重罷了。